风月一条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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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娘的声音有些紧张:“桐爷。”
桐爷嗯了一声,脚步声慢慢的。过了一阵他才道:“你也坐,咱们这般熟了,你还这样拘谨。”
丽娘没出声。
桐爷吩咐道:“昨儿在宝应楼听人唱曲,觉着还没有你唱得好,今日就来瞧瞧你了。”
丽娘会意:“奴这就给桐爷唱一段。”说着就吚吚呀呀的唱了起来:“……蛾眉淡了教谁画瘦岩羞带石榴花……”
舒大奉了茶进去:“桐爷,您用茶。”
桐爷没有出声,舒大自掩了门出去了。
丽娘唱了一首又一首。
红嫣听着,心道:莫非自己猜错了?闹了半天,是卖艺不卖身的?
虽说卖艺不卖身也好不到那儿去,但总归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丽娘声音一断,惊呼了一声:“桐爷!”
传来衣料摩擦的响声,床板像是被重物砸中。
红嫣闭上了眼睛,听得隔壁的翻滚和粗喘声,娘哎,这是神马世道?!
当下把被子拉高捂住了头,但仍是有细细碎碎的声音顽强的钻入耳内。只好摸索着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不管全身虚软,慢慢的扶着墙,推开房门下楼去。
刚到了楼下堂屋,就看见阮元领了个挎着木箱的青年男子进来。
阮元见着红嫣满面红霞,连忙上前来扶住她:“妹子,你怎么下来了?”
看见红嫣神情古怪,他又顿悟了,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那白郎中站在阮元身后,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红嫣,阮大家这女儿,他早听人说过:这女娃若是长大了吃上这碗饭,全临河街的人都得去吃西北风。
从前白郎中从未离得这般近的看过她,这时徒然对面,又正值她病弱娇柔的时候,真是把人都看傻了去。
阮元总算回过了神:“妹子,快坐下,让白郎中给看看。”
说着就扶着红嫣坐在椅子上,白郎中有些慌张的低下头,将指头搭在红嫣的腕上,却半晌也静不下心来。直到阮元催问:“白郎中,我妹子怎么样了?”
白郎中手指一抖,强自静下心来,细细的闭目细察了一回,才道:“这是受了风寒,无妨的,一副药下去就没事了。”
又问红嫣道:“红嫣姑娘,你怕不怕苦。”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红嫣不愿意出声,只略点了点头。
白郎中笑着道:“我多放些甘草,不会很苦的。”
红嫣又点了点头。
白郎中始终没听到她说话,便有些失望的样子,只得起身招呼阮元:“你随我去拿药。”
阮元讷讷的道:“妹子,你别在堂屋里吹风,到我屋里去躺会。”说着就随着白郎中往外走。
红嫣等他们都走了,才站起来四处打量。屋里静悄悄的,舒大和眉媪都不在家,红嫣走到大门口,扶着门框,看着外头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又没人看着,怎么就不能跑了?
这个念头一钻出来,就真的是再也遏止不住,有如野草在心里蔓延。
正想得出神,就听一人唤了一声:“红嫣。”
红嫣被吓得一个哆嗦,偱声望去,只见着个高瘦的少年,约有十七、八岁的模样,皮肤黝黑,嘴唇抿着,显得有些倔强的样子。
红嫣隐约记得这人是先前见过的,像是她的救命恩人,只拿不准,又怕腔调不对,便不说话。
小安哥往她身后看了看,没见着舒大,料想他又是因为家中来了客人,避了出去赌钱,便走近了两步:“你好些了?”
红嫣并不出声。小安哥道:“看你脸色红得不对,可是发热了?”
红嫣看他眼中关切不似作伪,心中一动,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故意含含糊糊,压低了声音道:“我头晕得很,我哥替我去抓药了,你可能陪我说会话。”
小安哥连忙走了进来:“先坐着吧。”
两人在堂屋一侧的方桌旁坐下。
红嫣坐下来,就垂着头,不言不语。
小安哥对她家是熟悉的,先到厨房灶上的壶里给她倒了杯热水:“先喝点水。”
红嫣接过,两手捧着,慢慢的喝了一口。
小安哥看了她一阵,握紧了拳头:“红嫣,是我没用。”
红嫣慢慢的抬眼看他,用不太灵光的脑子想着他这话包含的信息量。
两人目光对上,一个悲愤自责,一个昏昏沉沉,彼此电波完全不同,
红嫣将杯子放下,举起一只手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问:“你怎么没用了?”
小安哥愣了一下,如果是往常,红嫣要么落泪,要么安慰他:“不关你的事。”
还从来没有这么反问过,当下嗫懦道:“我……我赚不起你爹要的两千两银子……”
红嫣也不知道两千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只肯定少不了,心里略略松了口气:能用银子解决的,就总还是有希望。且听他的话,他与这原身还有些情谊,至少到了要替她赚银“赎身”的地步了。
又试探的问道:“这么多银子,一辈子也赚不到,不如跑了。”
小安哥吃了一惊:“这话不能乱说,咱们这街家家都互相帮看着,不让姐们儿跑了,再说,没得路引就出不了百里,熬不了多久也会被寻了回来,要办路引,就一定会惊动你爹,不论那样,他提脚就将你卖了,比如今还不如。”
红嫣支不住了,一下趴在了桌面上。
小安哥吓了一跳,伸手要去扶她,却听得舒元一边进屋一边道:“妹子,我这就煎药。”
小安哥忙缩回了手去。
舒元看了一眼小安哥,犹豫了一下,仍是道:“你还是走吧,让我爹看见了,又是一顿好打,我妹子也得落一顿骂。”
小安哥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只好站起来。看见红嫣伏在桌上不抬头,就低声道:“红嫣,我走了啊。”
红嫣闷闷的嗯了一声。小安哥又多看了她几眼,只好走了。
舒元走过去摇了摇红嫣的肩:“妹子?”只觉得隔着衣衫,仍是感觉到她烫得惊人,连忙道:“你等着,我这就去煎药了。”说罢赶紧去了厨房。
红嫣的额头贴在凉凉的桌面上,人像是清醒了一点,消化着小安哥话里的意思,“这条街家家都互帮看看,不让姐们儿跑了”?这是什么意思,不单这家做这个,难不成还成了规模,这一片家家户户都做呢?
过了一阵,舒元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苦药过来放桌上:“妹子,喝了药就好了。”
红嫣动了动,慢慢的抬起头,从臂弯里露出一张红得异常的脸来,呆呆滞滞的盯着舒元。
舒元将药端起来送到她嘴边:“来。”
正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红嫣同舒元一起扭头看去,首先下来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一身赭色直缀,身材中等,浓眉细眼,面貌虽平凡,气度却很沉稳,神情平和。
他看了一眼舒红嫣和舒元,微微笑着回首对丽娘道:“你这女儿出落得越发好了,什么时候开始见客?我替她寻个样貌性情好些的主,也省得她遭罪。”
丽娘赶紧抢着回答:“谢谢桐爷了,奴家这女儿性子倔,认死理,倒不想让她吃这碗饭,免得得罪了人。”
桐爷闻言又上下打量了红嫣一眼,只笑了笑,不再说话。
丽娘将桐爷一直送到了门前街上,才回转。
她回了屋,见着舒元手中的药,连忙接过对红嫣道:“快些仰着脖子一气儿灌了,还不苦些。”
红嫣看着她端药时大拇指浸到了药汁里,又闻到她身上有些淫。糜的气味,心里就有些嫌弃,但对着丽娘和舒元两双眼睛,她又避无可避,只得就着丽娘的手,将药一饮而尽。
第3章
那有不苦的药!这一碗灌下去,红嫣被苦得心里发颤,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嘴。
丽娘道:“元宝,快扶你妹妹上去躺着,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舒元就托着红嫣的手,要扶她起来。红嫣实在脑中纷乱如麻,但架不住人在病中,全身都有种虚脱的感觉,想什么都想不清楚,只好随着舒元站起来,由他扶着上了楼。
待她躺好,丽娘又给她掖了被子,转过脸去问舒元:“元宝,你大舅要寻个徒弟,你愿不愿去学了他这门手艺。”
舒元一怔,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丽娘有些期盼的望着他:“有一技压身,将来就饿不着,不用指着你妹妹了。”
舒元听了低下头,吭哧了半日,才挤出一句:“我想想,兴许我能寻着别的活。”
丽娘闻言,眼神一黯,不再劝说。
舒元就道:“快到饭时了,我去寻了爹和奶奶回来。”
丽娘看着他转身,便叹了口气,回过脸来,又挂上了笑容对着红嫣:“红嫣想吃些什么?娘去买来。”
红嫣微微的摇了摇头,丽娘就像哄小婴儿似的轻轻的拍打她,不一会儿她竟真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听得外间吵成一团,舒大扯着嗓门骂骂咧咧的:“你这死婆娘,要元宝去跟你哥哥学磨豆腐,亏你想得出来,那是人干的活吗?”
眉媪的声音也有些尖酸:“我们舒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你还教他学了磨豆腐去起早贪黑,走村串户?对个野种你反倒疼得厉害,想教她清清白白嫁人?门都没有。也不是白养她十六年的。”
吵吵嚷嚷的,丽娘似乎挨了一下,哎哟出声。
眉媪道:“莫打她脸。”
红嫣听不下去了,下床趿了鞋,四处找了一遍,看见一边柜子上有个针线筐,就去摸了里边的大黑剪子,上前猛然拉开了门。
外边舒元正缩着脖子坐在一边不敢吭声,眉媪袖着手站着看,舒大一手抓着丽娘的胳膊,一手成掌,正要扇挣扎的丽娘。
见红嫣持着剪子出来,舒大目露凶光:“小贱人,你还想捅我两剪子不成?”
红嫣把剪子掰开,将尖头比在自己脸上,瓮声瓮气的道:“我把脸划破了,还有没有人要?”
几人一起呆住了。
这一剪子下去,破了相,面目指不定多可憎,谁还愿意搂着。
丽娘连忙挣开舒大的手,扑过来:“红嫣,别犯傻!”
红嫣瞪着她:“这么活着有什么趣儿?你也该去死!”
丽娘一怔,说不出话来。
舒大和眉媪看了,当真以为她动了死意,这可不行,一个破相,一个寻死,一家人就没了进项。
眉媪放缓了语气,上前两步:“哎呀,红嫣,你这是做什么,那有叫自己亲娘去死的?你爹也就是气头上才动了手,谁家夫妻不吵嘴?怎么就动这么大阵仗?”
说着在舒大背上扇了一下:“还举着手,吓唬谁呢?”
舒大心里不甘,但知道红嫣是个狠得下心寻死的,也就悻悻的放下了手。
红嫣哼了一声:“要有什么,也等我病好了再说道,专捡这时候来闹得我脑仁疼,是巴不得我死呢。”她这话也没说绝,要真断然拒绝,舒大一家肯定不肯甘休,唯有拖上一拖了。
眉媪就应下了:“行,先不说这个。丽娘扶红嫣回去歇着,有什么也等病好了再说。”
丽娘正是巴不得,上前去抢了红嫣的剪子,扶着她又进房去。
红嫣躺在床上,看着一脸关切的丽娘,也懒得多说,以免露了马脚。
丽娘忙进忙出,给她绞了帕子擦了脸和手,又端了碗药来:“来,我看你比先前精神头好,再服两次药,就没事啦。”
红嫣默默的接过药一饮而尽,丽娘一边接过空碗,帮她擦嘴,一边絮絮叨叨:“娘知道你是吓唬人,也别真拿剪子比到脸上啊,万一错手可怎么办?”
红嫣微微闭着眼睛,不去应她。
丽娘也不在意,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唉,就是一点小口子,也不成。”
红嫣来了兴趣,从这些人嘴里,她自可得知这副皮相是相当不错的,只不知是个什么模样,便睁开了眼,低低的说道:“拿镜子来。”
丽娘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寻了面星云铜镜来。
红嫣撑着坐起,就着丽娘手里的镜子打量起来。
当下心中吃了一惊,镜中的女子淡淡娥眉,雾气氤氲的大眼睛,偏眼角却像丹凤眼似的微微上挑,娇美动人中又有几分妩媚,琼鼻樱唇,精致小巧的瓜子脸盘,一头乌发如云,竟是副倾国倾城的样貌。
在这脸上,寻不到一丝舒大和丽娘的影子。
是了,舒大总是满口“小贱人”、“野种”的叫唤,看来他必然不是这身子的生父了。
红嫣见丽娘笑容满面的看着她,私心里就以为丽娘这副既卑微又与有荣焉的样子实在不对劲。
“娘,我爹是谁?”
丽娘闻言一怔,微微出了神,并不以为问题为怪。
过了半日,方长长的舒了口气:“你问过许多次了,总还要问。娘也不知道,那一年,有个面生的帮闲叫我去吉祥客栈去服侍个人,本来也不认识他,又不说是什么人,不想去的,但这帮闲给了五两银子呢。”说着用手比了比,神态里竟露出些天真的样子来。
“我去了以后,见那人醉了,想着不能白收了这五两银子,就替他擦脸更衣,不想,他竟乘着酒兴……”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奇怪的没有厌恶,反倒有些怀念欣喜的样子,红嫣心下奇怪,这实在不像是个粉子对着嫖客该有的反应。
丽娘回想了半日,又叹了口气:“我从没见过像他那般好看的人,就是醉了酒,衣襟上也有淡淡的香,比咱们常用的胭脂香好闻多了……不久,我就发现有孕了,生下你来,我就知道是他的种,你一双眼睛跟他一模一样。”
红嫣默默的看着丽娘,心下疑惑:看她这神情,该不会是一见钟情了吧?
“后来也寻不着那帮闲了,去了客栈问,也没人知道他是谁。”
丽娘脸上就有些惆怅。
红嫣气力不继,就让拿开了镜子,重新躺下,任由丽娘在耳边絮叨。
等到养了几日,终于养好了身子,红嫣一面有心打听,一面在丽娘的絮叨和舒家人的对话中,对自身所处的环境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临河街这一片,全是私窠子。要说前朝,只有官妓。到了本朝,才许民间办青楼,只是要领了官府的许可,且要交重税。而像临河街这样的,就属暗娼之流,以一家一户为单位,偷着办,不交税的。
私窠子被官府抄查,那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屡禁不绝,且私窠子规模小,其实抢不走多少客人,且说不定私下某些官员亦在其中有两个相好,久而久之,除了例行的查办,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眉媪当年嫁来舒家,原本也是清清白白的人,不想丈夫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