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心记-第10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4。
二人赶下山时,已介隅中。扶风居飞檐翘拔,正门两根粗大的平柱间悬一块六尺长的大匾,门外踏道上守着十来名马弁,见到周敦无不躬身请安。周敦却无暇搭理,只拭着满头大汗,不假少停地将青田直引向后堂。
“王爷,娘娘来了。”他推开门,向守在房里的几名小太监摆一摆手,一道悄然隐退。
屋里下了纱屉子,栏杆罩下垂着副半透明的纱幕,暗淡光线下,一张沉香木阔床就摆在后头。青田调整了一下呼吸,先试探性地往里蹭两步,就快步走到了床前,挨在床头的鼓墩上坐下。半张高挂的帷帐内,齐奢盖着副薄被横躺。青田从未见过他的脸色这般难看,仿佛是一身的热血全部流尽,连嘴唇也死白死白的,瞳仁迟涩地滚动着,最终定在她脸上,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委顿却极欣慰的笑。他从被内探出手,却又犹疑了。青田忙把自己的手摁去他手背上,一路顶着大日头跑来,手心又烫又湿,只觉摸什么都是沁骨的凉。
齐奢却将手从她的手里抽出,反过来揿住她,把她的一整只手全攥进了自个的掌心内,“青田……”一叫她的名,他的嘴角就泛起了微笑,“早知死管用,我该第一天就找人捅我两刀,这样你就肯坐下来听我说说话了。”
泪水早已积满了眼眶,稍一晃就会溢出,因此青田唯有正身端坐,一动也不敢动,但却掩不住声音中的波动与颤抖,“嘘,别说,什么都别说,好好歇着。”
枕上的齐奢又一笑,笑意直抵他虚弱黯淡的双眼的最深处,“你不让我说,过几天内阁发抄讣闻,摄政王可就不是‘被刺身亡’,而是‘被憋身亡’。”
这一刻,青田很庆幸有着一身干苦活所练就的蛮力,才能够像提动柴捆、水桶一样,把足有几十斤重的嘴角提高了给他看。齐奢咳喘了几声,目不转睛地向她直凝而来,“青田,对不起。没能和你一道送走在御,在王妃那儿瞒你骗你,辱骂你,跟你动手,任人把你送到这儿受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求取原谅,我就是想、只是想,亲口和你道个歉。很早以前我就同自个说过,这么好的姑娘,却叫这世上的乌七八糟伤了个够,打今儿起她跟着我,我绝不容许谁再伤害她一分一毫。可谁知到头来,伤你最重的就是我自个。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我都没法子补偿你,只有——”
顺着齐奢的眼神,青田看向床边的墩箱,箱子上有一只黑色的小瓮。他朝她点点头,自行松开了一直牢抓着她的手。青田茫然地捧过那瓮打开来,鼻中先是息率地作响,已至极限的泪就再也收不住,她对着瓮内的一杯灰、灰里头一只若隐若现的金色小铃涕泪俱下,痛哭失声。齐奢动了动喉结,气息萎靡地解释道:“叫人扔进天泉舍的井里去了。我上个月给捞出来,井水凉,身子一直都没坏。”
第176章 喜江南(5)
是的,青田记得,天泉舍的那口井。她的琴桌就在井边,他的书桌在对面。严冬,她汲了井水为他煮茶;酷暑,她就着井水为他调冰剖瓜。若有闲散光阴,她便弹一支晚唐的古曲,一弦一柱给他听。在御总盘在角落里抱着只小银球抓抓咬咬,或像尊小佛一样揣起前掌定定地横卧。每回井盖一开,它必会凑上前,冲井底的一抹白影子喵喵叫,齐奢就在另一头冲着她嗷嗷叫:“管管你们家胖厮,甭让它往井沿凑,一会子栽下去!爷的茶水里成天漂着猫毛已经够了,不想再漂只猫!”有时他公务繁多,回来也顾不上理会在御,它便蹦去他桌上,举一只毛绒绒的爪往他臂上戳一戳。齐奢正聚精会神地批朱,只敷衍地抬起左手,把它从脑袋到后背捋上两个来回。在御惬意地高昂起脖颈,眯起眼。可等齐奢的手一停,那独眼就重新睁大,爪子再把他戳一戳,齐奢就又心不在焉地把它捋两把。他一停,在御就再戳他。如此往复数次,齐奢终于笑着看过来,丢掉手里的御笔,两手一块把在御抱起,一面唤着“大肥猫、大黏猫”,一面在猫儿一线天的盲眼上吻一吻。有时他心情差,在御再拍他,他也只把它拨拉去一边,在御就索性“咕咚”一下,肚皮外翻地躺倒在他面前的奏折堆里。或有时齐奢的情绪极好,就和在御疯玩疯闹。一回他捏着根孔雀羽满地地逗它,在御一跃,正将前爪扒住搭在椅背后的一件外衣,衣料坠不住重,一瞬后就滑落在地,把在御重重摔了个仰八叉。齐奢大乐不已,伸手把那满绣盘龙的衣裳捞起,被埋在下头的在御一骨碌翻出来,气鼓鼓地盘去了高台上,一晚上都不睬人。第二天,是齐奢亲手把一盘鱼端去它两把小胡子下,在御才把他拱一拱、蹭一蹭,赖去他怀里。每当这些时候,青田总在一边静静地微笑,望着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猫。
美好的过往翻江倒海地涌起在心头,青田抱着爱猫的骨灰瓮向前一软,扑进了爱人的臂内。哭不了一时,怕牵着齐奢也触动悲肠,把泪就在绫被里摁一摁,强忍着呜咽支起身。齐奢合目攒一阵精神,才再一次笑望而来,“在御喜欢喝牛乳,我就故意逗它,它刚把头伸下去,我就把碟子拖开,让它一路跟着碟子跑,每次都气得它吱哇乱叫。要不就哄它来我肚子上睡觉,一等它睡着,就再翻身给它折下去。”他又连嗽了好几声,目光似楼外一点一点自密叶间坠落的阳光,层层叠叠,明明暗暗,“在御这小古怪最好了,不管再怎么被我作弄欺负都不记仇,了不起装一回死,它就眼泪汪汪地粘上来了。可惜它主子就没这么好性儿,只怕我真要死了,她也再不肯可怜我。青田,这回我欺负你欺负大了,我没巴望你还能像过去一样,就是我和在御说的,我就有千日的不好,还有一日的好呢,多念着些我往日里的好,别怨恨我,行吗?”
青田饮泣道:“我、我不怨恨你,我从来就没怨恨过你,从没想着怨恨你。”
齐奢苦笑,“不怨恨我,正眼都不瞧我。”
夹杂着满满的欷殻е嗵锇压腔椅头趴槐撸诔隽肆绞忠黄鸾粑兆∑肷荩舻弥表呀峭防铮拔也桓仪颇悖遗乱磺颇悖驮俟懿蛔∽约毫恕N摇⑽移涫滴奘蔽蘅滩荒钭拍悖蚁媚阄巳缭澳羌滦睦锿房刹恢糜卸嗫啵乙蚕牍确缟∫恍蘼墼趺囱采璺ㄍ腥松痈鲂鸥悖岩磺邢蚰憧馇宄?晌宜记跋牒螅兰淙丝次也还歉鱿录郊耍纸裢歉鋈说某笫峦ü灾痔炅送吩谡饫锏惫米樱退隳阒懒苏嫦嘤帜茉趺囱磕巡怀刹幌映笤侔桶偷匕盐壹窕厝ィ勘纠锤以谝黄穑切┕箅戌粕鹁捅车乩锎聊愕募沽汗牵庖焕椿共唤腥煜露夹Φ舸笱溃亢慰瞿阏饧改瓴靡滞馄荨⒄晾粽锪瞬簧偃耍鄢蜃琶髂晷』实鄞蠡楹缶褪悄愕墓檎冢坏┐笕ㄒ平唬驯2换嵊腥怂憔烧恕T陀心前仕凳裁础耸ā⒀У钡馈峁衲昴瓿踔芄统隽耸拢攀俏遥衷谟质峭蹂Φ媚阕鸷乓脖蝗チ耍庵质苯冢摇⑽也荒芄馓巴甲藕湍阋黄穑俑闾砺摇N蚁胱牛屯艺饷锤龌奁瞬幻鞑话椎夭氯ィ展椴皇歉霭旆ǎ裁词焙蛩灯鹄矗叶际悄愕幕氨傧恰⒅诳陬褰稹2蝗缇驼饷锤删欢狭耍慊蛐砩诵母鲆荒臧朐鼐屯宋遥以谡饫锍D晡愠哉芯⒖嘈藁!L热裟阏嬗型艘窒隆⒁醚炷甑囊惶欤侥鞘蹦悴幌悠胰死现榛疲胰ザ瞬璧顾厮藕蚰悖训啦缓寐穑孔鍪裁捶堑迷谀愕暮檬焙蛲献拍恪⒗圩拍悖盟腥烁愣脊蝗ィ俊�
青田越说越感伤,念及若就此人天永隔,更不禁一阵涕泗滂沱,连块手绢也没有,全往袖子上擦抹,“三哥,你别怪我,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能对你不瞅不睬,我让你难受,我心里比你还难受,这几天我的枕头从里到外全是湿的……”
齐奢弄懂了青田总保持沉默的缘由,唯因她的舌尖齿间含满了珍宝,一旦开口,就会滚落。他觉得自己像躺在座珍珠山里。笑着动了动指尖,轻触她晶莹的泪水,“你瞧着我快死了,说着引我高兴的,是不是?”
青田摇头,连连摇头,拼命地摇头,“谁说你快死了?你不会死的!我天天替你念经抄经,庵里的疏头上一张有九九八十一个圈,从头到尾念完一部《阿弥陀经》才能印一个圈,我如今已经替你攒了这么厚——”她抽出一只手捱着床沿比划一下,“这么厚一叠印得满满的疏头了!全是为了祈求佛祖保佑你平安多福。你不会有事的,三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真的?”
青田点头。
“不哄我?”
连连点头。
“真不哄我?”
拼命地点头。
“你真的不哄我?”
哭得已搜肠抖肺的青田猛一愣,听这最后一句全不像之前一息奄奄,反而浑厚响亮中气十足,又看齐奢的嘴唇虽仍惨然无色,可总预示着幽明异途的一双眼却一霎间明光四射,还冲她把黑浓浓的两道眉上下挑一挑。青田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恍然大悟,一时也不辨是喜是怒,只须臾就把双颊血胀,脚一蹬就要走,却不防床上那人一弹而起,一手扣住她两手手腕,一手揿住她腰眼,就给生生摁定。青田再瞧人家一身崭新锃亮的湖绸睡袍,莫说刀伤,连条褶都不见,直恨了个眼怔,一壁还不争气地吸溜着鼻子,切齿痛骂:“卑鄙下流!”
齐奢把乌黑的眸子笑得是要多坏有多坏,温和纠正:“足智多谋。”
“无耻至极!”
“真心实意。”
“放手!”
“不放。”
“你你你你干嘛?”瞪圆了双目,斜身后倾。
齐奢把探出的头扯回两寸,两手拘着青田一叹:“这叫床,这叫被,爷也脱得差不多了,你说爷干嘛?”
“嗳!唔——”
“别躲,别躲,没事儿,嘴唇上是糖霜,甜,你吃吃,倍儿甜……”
清楚的话语逐步混糊,成了不具含义的喘息和低吟,以及身体自己共鸣着所发出的动情的、湿濡的细响。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半死之人就换做了青田,星眸暝息,气若游丝,从鼻间拱出些不知什么声气来,才把双目强展。尽管弱小万分地瑟缩在人怀,犹不失血性,自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混!蛋!”
齐奢本来一脸的光风霁月,闻之不觉愀然不乐,“我就不明白你有什么可生气的。你说你,啊?辛辛苦苦念了多少经,才可虔诚感动上苍,保佑爷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虽然身受重伤,但转眼间就能生龙活虎,给你伺候得熨熨贴贴、欲仙欲——”
“嗳!”
齐奢且万恶且温柔地笑了,把青田封住他嘴唇的手指轻轻勾住,拿两撇小胡子擦了擦。青田觉一线麻麻的热流自十指攻心,仿佛是整个人都做了他的一掬水,再小的触碰也会引起阵阵涟漪,哪怕是一丝若即若离的鼻息。遮掩着哼一声,拿手肘顶一顶,“松开,怪热的。”
齐奢也哼一声,非但手不松,反变本加厉地扣过腿,八爪鱼一样缠住她,“不松,热死也不松。”
“都是汗。”
“有汗好,有汗黏得牢。”他俯下脸笑瞧她,愈瞧愈是笑,“嗳!”
“干嘛?”
“我突然想起来,头一回上怀雅堂你那儿打茶围,你说给我唱套曲子——”
第177章 喜江南(6)
青田一愣,也撑不住发笑,捏拳向齐奢的侧肋一敲,“你什么不好听?偏要听《思凡》。”
齐奢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一想,可真是一语成谶。爷做梦都没想到过,这辈子居然会在怀里抱着个光溜溜的小尼姑。”他笑着笑着,笑到了至浓处,却转淡。将青田攀在自己心口的右手捏起,细细地观察,随后把她赘生着一粒黑色硬瘤的食指抿去了双唇间,“这是被什么给夹的?”
青田笑着将手抽回,捏起拳搁进胸前,“干活儿的时候不小心砸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后来没长好。”
齐奢放开了炙热的搂抱,远离她一寸,“让我看看你。”于是他就看她:她膝盖上褐色的旧疤与粉嫩的新伤,结实得出格的两条大腿,比以往的不盈一握更见平薄的腰身,明显消减的乳,肉直烂出两条凹槽的双肩……然而当他由她赤裸的身体看向她赤裸的头颅时,青田把原本团起的双手伸开来盖住了脸,“别看了,丑得很。”
齐奢的腮角鼓起了硬结,他将她重新揽入怀抱,嘴唇摁在她烫有着一粒清心戒疤的头顶,贴在那儿低语:“跟我说说,受什么委屈了,都跟我说说。”
青田埋在他颈下,闷声闷气道:“没什么委屈,不过就是动动手、做些粗活儿罢了。我在如园胖了不少,这下总算瘦回来了。”
“那些尼姑们都怎么作践你的?”
“嗐,比起当年惜珠的手段来不值一哂,我一出手就让她们甘拜下风,再没谁敢招惹我。”
“你甭总想两句话打发我,好好跟我说说这些日子你都怎么过的,就从咱俩分别的那天。那天,你是怎么离开园子的?”
“没什么说的。”
齐奢把她一撼,“啧!”恨不得直接撼下些陈芝麻烂谷子,好一粒粒捡起来看往事的碎屑。
“就是,那个姚妈带了几个人,让我跟她们走,只不过,只不过,她们不许我带走在御——”青田毕竟是忍不住了,嘴一撇,眼中便泻下涓涓细流。急促间闻得齐奢的气味,便似走失的小动物觅回了家,满腔子悲喜也不会拿话说,光知道扒拽着主人的脸庞、肩、臂、手指,唔哩唔噜地重复着自己单调的鸣叫,“我想你,三哥我想你,好想你……”
齐奢见青田泪人的模样,禁不得满心慌痛,忙以手去收她面上的泪珠子,手指不够拈,便用嘴,便以舌。人不知何时又耸起,身下是个颠倒众生的艳国花魁,是个清规戒律的小比丘,是泪涔涔的喜悦,攒起了眉的大快活。她不垢不净,他不生不灭,她既索取又承受地吞吐着他,他把她爱怜入骨髓地惨烈厮杀。是怆然亦是圆喜,身体忘乎所以地动荡,颠颠倒倒、载沉载浮。濒死的青田腰肢一挺,出现了漫长的窒息,齐奢剧烈地扯动着,像抢救她,像杀死她。
三千众生各有业障,她是他的修行,令他勘破对万物执著的,另一场执著。
青田动了一动,手臂往下要他,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