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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部分

匣心记-第114部分

小说: 匣心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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龅牙立时和几名同伴交换了一个眼色,“你说你出诊回来碰到赵胜,请问你之前诊治的病人姓甚名谁,所居何处?”

“这——”庄大夫举袖往脸面上擦动着,仿佛哪里有看不见的汗水在滴落。

第200章 集贤宾(8)

“既是‘一点儿小伤’,治疗时间何须长达一夜一天?”

庄大夫打了个激灵,猛地抬起了脸来,“我没有说谎!老爷不信,我们家的家仆和赵公公家的长随大刘都能作证,你可以问他们!我真的没有说谎!”

龅牙一见对方的反应,更冷冷地向四方环顾一番,“我不用问他们,该问的人我已经问过了。你在鹤年医馆每月的薪银是十七两,而你这栋大宅所值最少不低于三千两。一个月前,你突然大手笔将其买下,且添置仆婢十数人,光这客厅里的摆设就看起来件件价值不菲,那一座金玉西洋自鸣钟好歹也得千儿八百两吧?我想请问你,你的钱从哪儿来?”

庄大夫瞪圆了两眼呼哧呼哧乱喘,紧接着就“噗通”一声跪下来,拼了命地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龅牙把两臂交抱在身前,声调铿然有力:“庄大夫,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赵胜犯了一起大案,现已把你供出来了。你若肯讲出实情,还可算将功折罪,若仍假辞包庇,少不得办你一个同谋大罪。”

庄大夫趴在那儿蒙着头,浑身乱抖,声气也呜呜咽咽的:“老爷饶了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赵公公给了我八千两银子,说他某日某时某刻会在胡同口受伤,让我届时装作巧遇,邀他来家中急救。前夜他确实受了一点儿皮外伤,随我到家中包扎后就从后门离开了,走之前叮嘱我如将来有人问起,就说他一直在我这儿待到昨夜亥初。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赵公公去了哪儿、干了什么,我全不知情啊老爷,真的一点儿都不知情,老爷明鉴啊……”

龅牙一伙人不等庄大夫哭诉完,早已扬长而去。庄大夫从地下爬起身,脸上的懦弱惊惶一分分退去,末了,奸笑数声,笑容高深而莫测。

雨意渐浓渐重,天明了。

清冷的雨光穿过摄政王府的层层重门,正中的王道,王者归来。

“王爷已经从燕郊赶回,刚去了和道堂,大人也进去吧。”一道花格长窗下,周敦扑掸着一身行尘,向镇抚司指挥使唐宁点了点头。

唐宁穿过了雨中的丛丛竹与梅,来到和道堂的书斋内。齐奢连衣裳也未曾换过,就在正中坐等。

唐宁见过礼后,即一一地急述起来:“卑职已按王爷吩咐前去慈庆、慈宁二宫,王爷所料不虚,猎犬在慈庆宫全无异状,却反在慈宁宫狂性大发。由此可见,绑匪衣角上的残香的的确确就是慈宁宫的‘宁远香’。此外,那纸扎人的出处现也已查到。这种关节能够活动的纸人是京中一家老纸扎铺子的祖传绝活儿,前一阵有一位客人单单订购了一只彩扎童女,据铺子老板的描述,那位客人自称得了风寒,紧紧地包着脸,看不见长相,但他进店时曾不注意碰倒了两块寿材板子,一举手就放回了架上,力气十分了得,足见是个练家子,就是声音‘尖细得古怪’。卑职记得,三河会馆的店伴也曾特别提及绑匪的嗓音阴柔,其时大家都以为那与其面上的烂疮一样不过是个障眼法,而今想来,疮是假,声音却是真。根据种种迹象,可以断定:第一,绑匪深受慈宁宫‘宁远香’的熏染,因而衣角上留有余味;第二,常日出入慈宁宫的男子,声音又很细,无疑是太监;第三,这太监身负武功,且膂力过人。符合这三个特征的,只有一人。”

不明不朗的雨色下,齐奢的神情暧昧不定,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唐宁犹疑了一瞬,便决然而郑重地说道:“王爷,请恕卑职多嘴,这人只是个奴才,并不敢擅专,定是西太后在背后主使。西太后向来城府极深,知人处事有一套不易测度的手腕。此次之事,乍看出于意料之外,细思却在情理之中。东西二宫一向面和心不和,西太后身为天子生母,名位却在东宫母后皇太后之下,心中不满已久,此其一。其二,早年诛除王正浩乱党时,西太后虽曾与王爷有过同舟共济之义,但王爷数年来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早已有功高震主之嫌,西太后免不了心存忌惮,这一计便是一石二鸟。倘或王爷当真落入圈套,认为绑架段娘娘乃东宫所为,或段娘娘不敌酷刑而亲笔眷抄了诬陷之辞,那西太后就不仅可借刀杀人,藉由王爷之手暗中铲除东宫,更可人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密信作为杀手锏。若王爷肯安分还政则已,一旦发觉王爷稍有异念,便可出示此信,令天下共击之。想王爷自摄政以来,内除权奸、外戡边乱、夙夜忧心、恪矢公忠,甚至廷臣们屡屡上表恳求王爷延长训政之期,也被王爷一一弹压。如此忠心,天日可鉴,竟还要遭人背后放暗箭,连‘杯酒释兵权’亦不可得。就是卑职想起来,也不禁替王爷毛骨悚然!”

恍若是忽起了一股阴风,齐奢的全部思维都如战旗般在风中卷动着。他的双唇紧闭了一刻,然后缓之又缓道:“最近两天赵胜人在何处?”

“前天夜里,赵胜在药王庙胡同无端与路人发生殴斗,头部受了伤,胡同里鹤年医馆的一位医生恰巧路过,便将赵胜带走施救。直至昨日深夜,赵胜方才回到家中,据赵家家人说,是一直滞留在那医生处。即是说,整整十二个时辰,赵胜都没有公开露面,而能够证明其行踪的只有贴身长随和那位医生。鉴于长随是赵胜的自己人,他的话并无多少可取之处。而今日一早,卑职已派人讯问过鹤年医馆的那位医生,他很快就承认赵胜以重金贿赂于他,要他捏造在场证词,其实赵胜早就从他家中离开。而赵胜不知所踪的这一段时间,正就是案发时间。”唐宁顿一顿,语调沉重异常,“王爷,赵胜到底是西太后的心腹,是否要处置?”

齐奢向后靠去了雕椅椅背,眼前又一次闪现过青田的恐惧、伤痛与血泪。两条森然的法令纹在他鼻翼两侧拉开,仿似拉开一出大戏的序幕。

7。

幕启,天色已过午,豪雨正如注。

一派静谧的慈宁宫迎来了冒雨造访的慈庆宫太后王氏,步韵姗然地走下软轿,登上正殿,“听说早上镇抚司也到妹妹这里来了?”

喜荷将佩着双龙盘日金护甲的手搁在胸前九凤穿花的项圈前,彩光参差下,更显出手掌苍苍的白色。“是,说是有什么大盗潜入宫中,闹腾了一阵,却也没搜到什么人。”

王氏笑一声,腰间金耍孩儿倒垂莲的裙铃也随之一震,“什么大盗?还是吴染这奴才打听到的,我悄悄告诉给妹妹你听。原是摄政王那姓段的外室从扬州回京,结果临进京前遭人劫掳,就为这个,摄政王昨儿还亲自跑到燕郊去大动干戈地查问了一场。人倒是救回了,却叫劫匪给溜了,不过说掉了样什么东西,像是宫里头太监的,这才有今儿早上那一出。说是为擒贼,实则是把咱们姐俩宫里的人当贼。呵,摄政王的胆子可愈发肥了,居然为一个妓女,查到了两宫太后的头上!”

不明就里地,喜荷但觉王氏这一席话在她心中激起了一阵古怪的寒意,几乎令她打了个寒噤。

侧手边,王氏早摇了摇头上的大胡珠金凤,“吴染,点烟。”她低头抽了两口水烟,忽地瞭目一望,“咦,妹妹,今儿怎么不见赵胜在你身边伺候?”

话音刚落,院外乍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是乱作一片的哭嚷。侍立在喜荷身畔的玉茗将膝一曲,便急转向外,“奴婢出去瞧瞧。”

谁知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宫女珠环扑进来,“太后,太后!大事不好!”

玉茗弓腰去扯她,“什么事,慢慢说,仔细惊着了太后。”

从头发到牙齿,珠环抖动个不住,“赵胜公公他……”

喜荷不由地立起身来,“说。”

珠环把一手向后指出,“他、他、他、赵胜公公他、他、他……”

“滚出去!叫能说得清的人来说!”喜荷将手一挥,甲套就在珠环额前刮出一道血丝来。

珠环哭起来,捂着头撞出去,一闪间,就见同样一脸惊恐的全福蹭进来,跪地磕了一个头,“奴才全福叩见两宫太后。”

喜荷仍强自抑制着语气中的慌乱,面色却已发青发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全福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伏在那儿簌簌乱颤,“师父、师父他,师父他死啦,被、被人砍了头……”

凤榻上的王氏先“哎呦”一声向一旁软去,吴染慌忙丢开了烟袋,声声地唤“主子”。喜荷一手抓住了玉茗的手臂,另一手紧捏着裙幅,“你再说一遍。”

第201章 集贤宾(9)

碍于礼数,全福拼命地压下了痛哭,身体也就抖得倍加凶猛,“镇抚司的人走后,师父说去值房眯一觉,让奴才等太后起了床再去叫他。奴才去叫师父的时候,发现他睡熟了,便想着师父受了伤,让他多歇一会子养养精神好了,就来向太后回禀,太后也说那就让师父睡着吧。后来奴才瞧着都过了午师父还不起,就又去看了一眼。怎知就看见床上全是血,师父他人还好好地躺在原处,脑袋却不见了,枕上搁了一个纸人的头,就是烧给死人的纸扎人!”全福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殿内的侍从全听得缩脖子瞪眼,东太后王氏也捧心而悸,“呕”一声吐起了酸水,吴染忙抖开了袖筒去接。喜荷由头到脚地一阵战栗,却一声一顿道:

“带我去瞧。”

玉茗早就吓得个半死,如此一听,更一身冷汗淋漓,“太后!这,不、不,这可,主子,这不……”口齿打架,不知所云。

倒是全福还有几分清醒,鼻涕眼泪地又往地下碰了两个头,“恕奴才不敢从命。师父的遗体血污腌臜,且骇人非常,岂能污主子的眼?”

喜荷松开了玉茗,徒手空立,摇摇欲坠,“领路。”

“太后,这可不——”

“领路!!”声调陡然间狰狞,满堂只剩其头上垂珠多宝钿的余响。

干净小巧的值房内,床上,赵胜的尸首直挺挺躺着,甚至还好好地盖着条薄被,从被头露出一截被斩断的脖颈,断面整整齐齐,筋肉脂肪红的红黄的黄,周围是一大片已凝固的暗黑色血迹,一只纸扎童男的人头摆放在原本应该是头颅的地方,眉目如生的面庞带有着诡异的腮红与笑容,两只墨点的眼珠子圆滚滚地望向门前诸人。

接连“咕咚”、“咕咚”几声,数名太监、宫女倒地晕厥。玉茗也瘫倒在地面,哆哆嗦嗦,“太、太后,这是、这是怎么,是谁……”

喜荷如同被施了咒一般,无法将眼光自这床上移开,她居然想起了闺中女儿时常与姐姐永媛玩耍的“七巧板”:几块彩漆斫木,一会儿排成个什么字,一会儿又排成一枝花。眼前的床、被、尸体、血、纸人人首……就活像是一堆散乱的七巧板,假若恐怖具有形状,这就是恐怖的形状。然而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一床恐怖还是个最可亲的人,眉眼勃勃、两肩壮硕,是这宫中最像个男人的阉人。当那些真正的男人一个个全都离开她时,唯有这个阉人朝夕不离地守着她,她的临危落难、她的心事难遣,她海一样朝朝起、朝朝落的寂寞——唯有这个人。

似乎只一刹,遍身上下的冰冷都在胃部凝成了一团。有谁,把她最熟悉的日常肢解成这样一床碰也不能碰、想也不能想的恐怖。有谁,像盗贼一样闯入她的生命,一样样夺走她所剩无几的一切。

那团冰冷发起烫来了,仿若是吃下了一个消化不了的炭块,从食道直烧上咽喉。就用这炙人的声音,喜荷咬牙切齿地说:

“传叔父摄政王入宫觐见。”

8。

让喜荷没想到的是,齐奢相当痛快,当日傍晚就来到了慈宁宫。

他踏入宫门的一刻,暴雨忽歇,一轮残日拨开了乌云,射出万丈晴光来。

只隔着一樘珠帘,喜荷将齐奢看得一清二楚。他头戴碧玺金冠,身着大呢蟒褂,金钮璀璨,玉带雪清,愈显得气雄而神秀。这简直令喜荷难以置信,即便在她对他如此生气的时候,这男人在她眼里依然英俊无比,然而这也只有叫她加倍生他的气。

但她的面容却看不出一丝丝走样,只是官方的、和悦的,“摄政王别来无恙?”

齐奢的态貌同样谦恭有加,“仰赖太后的洪福,臣一切好。”

“今日传召,原是有一件事要请问王爷。”

“太后有所垂询,臣当知无不言。”

喜荷先朝左右一睇,“给摄政王搬把椅子,然后你们就都退吧。”

宫人散去,宫殿就愈显得幽谧。在串串珍珠织就的广帘后,喜荷的嗓音恰如珍珠般平滑而饱满:“今日早晨,王爷遣镇抚司前来搜宫,午后,我慈宁宫的管事牌子赵胜就遭人毒手,不知王爷对此有何看法?”

齐奢在黄缎套椅上端坐,表情是一以贯之的平平无奇,“此事臣亦刚刚得知,深感惊恐不安。本因有一名犯人潜逃入宫,臣才一早遣镇抚司搜查,谁知竟叫贼子漏网,在宫中犯下此等骇行。请太后再宽限半日,今夜,镇抚司定将这贼子捉拿归案。”

喜荷从鼻子里笑一声,笑声闪烁着清冷的光泽,“是贼,还是贼喊捉贼,王爷胸中有数。赵胜不过是区区奴才,万无资格与王爷为敌,王爷何用劳心费力,必除之而后快?”

齐奢也笑了一笑,长达数年的时光,他总是逃避着喜荷逼人的目光,但此刻他却双目高抬,直直迎向那躲在幕后的眼睛,“既然太后开门见山,臣也有一事要向太后请教。段氏一介民女,葑菲下材,太后岂肯纡尊降贵,加以荼毒?”

一默后,似有什么撼动了喜荷,她却并未形诸颜色,“眼看就是清明祭陵,王爷却在此重要时节忽然抛开国事漏夜离京,其间的内幕我只是略有风闻,至于详情却一概不知。王爷既无证据,便如此信口雌黄,是否有失大体?”

假如说齐奢还略存有一丁点儿疑虑的话,至此,业已全部消除。

“此事事发突然,除了臣的近身侍从与镇抚司密探外,无一人知晓。太后身处深宫,竟在一夜间就能‘略有风闻’,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从目睹赵胜的尸体起就一直卡在喜荷喉间的炭块“啪”地裂开了,有火苗腾出,就在这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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