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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部分

匣心记-第125部分

小说: 匣心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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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石壁上只悬一盏气息奄奄的小油灯,几乎照不出来人的五官,只看到一只又挺又直的鼻子凸起在薄光里,两边的眼则陷于迷雾一样的深暗。处在这暗地,齐奢盯住王正廷看了一刻,就将手竖起在脸边一摆。跟在他后头的侍卫何无为弯身搁下了什么,就噤无一语地退出牢房。

地面上是一只银盘,盘里并置有一把匕首、一条白练、一杯酒。盘子的很上方,传来齐奢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明日,即是明正典刑之日,本王实不忍看簪缨贵族受腰斩弃市之痛苦羞辱,敬请自便,不必客气。”

王正廷揉开了堆满秽物的眼角,“是不忍,还是怕我在法场上喊出什么不该喊出的事情?”

齐奢神色简淡道:“根本用不着本王操心,负责让你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是监斩官。”

“这么说,你只是出于善心?”

“出于善心。”

王正廷如释重负地笑了,“既然如此,我想借你的善心开解我一个疑问,成全我一个心愿。”

齐奢颔首,“说来听听。”

随着王正廷把嘴张开,就有腐尸一样的恶臭隐隐扑出,似乎人是早死去了,余留的不过是一具纠缠未了遗愿的阴灵,“你事前得知了我们将有所动作,就从皇上无故病倒,猜到是要以妖魇之祸做借口,顺藤摸瓜,查出了我们安插在皇史宬的人,把本来仿造你字迹的借条改为了我的,是这样吧?”

齐奢仍是毫无拖泥带水地把头一点,“差不多。”

第220章 碎金盏(8)

王正廷冷不防把手挥起,齐奢一下遍体紧绷,却发现对方不过是捻住了脖梗上的一只虱子,放入口嚼着,又吐掉,嘻嘻地笑,“你能收买他,我不惊讶,但禁军世代都在我王家手中,我想知道你收买他们花了多少钱?”

齐奢也淡然一笑,开诚布公:“不便宜,光领头的尹德全和李林,一人五十万两。”

“呵呵,你可真肯下血本。”

“抄了你们王家之后,稳赚不赔。”

“那两个叛徒,很早之前就已经投靠了你,是不是?”

这回齐奢单碰了碰上下眼皮,“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早。”

“难怪,当年你大幅撤换湘军、鲁军,却一直对眼皮子底下的大内御林不管不问,原来你换的不是人,而是人心。”王正廷浑身打颤地笑了,朝着天——暗无天日的地牢顶——不胜扼腕,“想我王氏一族,曾出过五位皇后、四代宰辅,辇下权豪第一,人间富贵无双。不想在我手中,全门覆灭。”他放平脸,已昏瞀的两眼射出了奇亮之光,“摄政王,不,表弟,我输给你,是我自己技不如人,黄泉路、转生台,绝无一丝怨念,只求你应承我,别为难我的小妹。她小小年纪就嫁入你们齐家,春花秋月,寡居多年,从未有失妇德,好歹让她在宫中安度天年。”

齐奢将眼眯成微狭,大概也就是一条活路那么宽,“她也是本王的表妹,更是身份尊贵的母后皇太后,没人有胆子为难。”

王正廷点点头,眨眼间,似乎又看到雕梁画栋的家,还是个及笄少女的王氏环佩风清、闲弄筝弦;再一眨眼后,曲终灯残。死牢里,望住了面前唯一的活人,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以善报还摄政王之善行,以一善言告知。”

“洗耳恭听。”

“你要小心——西太后。”王正廷又抓住只虱子,这一次,他用又长又黄的指甲将其掐死,弹开在一边,“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击败你,一定是她。不是因为她比你聪明、比你厉害,而是因为在你们两个间,你才是那个‘妇、人、之、仁’。”

齐奢雍容不迫地应答:“谨记在心。”

王正廷把双膝朝两边一曲,就撇腿坐下地。像因拿不定主意,就拿手,把银盘里的死器挨个抚过。尔后他又撑着身再一次站起,徘徊了两步,“真怪啊,人活着,似乎唯一能够自己决定的事,就是怎么死。”

然后连齐奢这样反应极其迅捷之人都未及反应时,那已蹒跚如不能行的囚徒就掣动了身体,猛向身后的狱墙撞去。头骨碎裂的重响好似整一个时代的丧钟,飞溅在墙上的脑仁血浆用一条流畅的弧线对不远处簇新的死亡之盘,露出了一个挑衅的、轻蔑的笑。

鲜浓的血腥气令齐奢咳嗽了两声,他自袖间掏出一块白帕掩住口鼻,并没再多看一眼。回转身,一步一杵地,走出了大牢。

外面是晌午的浅淡日头,日边清风中,飘摇地,擦过了一只孤雁。

7。

暮去朝来,季节荏苒。

距离摄政王齐奢那一场兵不血刃的神秘政变,业已过去了六年。

这六年间,皇帝齐宏只在三节、正旦或万寿之类的大朝会上露过几遭脸,亦不复曾经的翩翩少年,每每一副脸黄黄的病相,以“朕躬总未康复,深恐勿克负荷”起首,过渡到“叔父摄政王办理朝政,宏济时艰,无不尽美尽善,朕垂拱受成,方切倚赖”,因此再次以恳求叔父继续掌理大政而收尾。长此以往,就有一则秘闻不胫而走:皇帝的缠身痼疾并非源于当初王正廷的下蛊,而是被叔父齐奢下了毒,囚禁了起来,囚禁的地方就在南海里的南台上,三面临水,只有一桥接陆,桥上日夜有重兵把守。

曾有位耿直老臣,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公然要求面见皇帝陛下,以伺真相。摄政王居然也答应了。改日就有太监带着老臣直趋西苑,进了正殿后一处高阁,指了个方向就让进去。老臣进了屋,不一会儿却掩面而出,原来里头竟是个洗头沐浴的宫女。要知道内廷中各宫殿布局、宝座安设皆不相同,外臣入觐该往哪里走、到哪里停、朝哪里跪,事先都要打听好,失了召见的仪注都还事小,像这样一脚踩错了地方,就是私闯内禁的不赦大罪。其实事情明摆着是有人指使太监捣鬼,但后来替老臣求情的同僚们却对此节略去不提,大脚趾都想得明白,如此诡诈促狭是哪位的主意。老臣最终蒙恩免死,杖责、革职、永不叙用。自此,再没人提起要单独面圣的话,但流言就随之愈演愈烈。而处于流言中心的几个人——摄政王齐奢、皇帝齐宏与东西两宫太后,则如处于风眼一般,静至静止。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圈外人将事情拉偏了轨道,把所有人都重新卷回了大漩涡。

这个人,这一刻,身穿一套青黑号衣,立于某座宅院正中。

“张华!”

有谁在唤他,这张华伸长了脖子,“先生?”

先生头顶青色阳明巾,身着白布衬里的青丝罗衫,脚蹬白袜,外穿黑帮浅口布鞋,看起来大概三十出头年纪,像是一位气质脱俗的硕儒,只满脸竟没有一根胡须。细认一认,就认出了,这是乔运则。

他并没有怎么变,依然是俊郎的五官与修长的身姿,年月流逝带给他的是一种更微妙的变化,令他整个人的质地都变得阴柔而黏腻,仿佛皮肤随时会融掉,化成黏液向下淌。但他的手,从前温柔灵巧的洁白双手却刚硬、结茧,干枯到假如被一张纸轻轻划破,皮肤就会向两边爆裂开,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他把这爪一样的东西向前递出,“把醒酒汤给我吧,我给吴义少爷端进房去。”

仆役张华头大身矮,唇上寥寥几根须。他将手内的托盘一晃,“不成不成,哪儿能劳动先生,还是老仆送进去吧。”说着就稳步前去。

此处是慈庆宫大总管吴染的家,因吴染常年随东太后被软禁在宫中,其养子吴义便成了家中的男主人。吴义也已娶妻生子,今日是孩子周岁,府中刚办完酒宴。吴义身为人父,自然多喝了几杯。

张华把醒酒汤送了来,吴义却拖手拉衣地扯住跟仆人一道进来的乔运则,“老师莫走!”

“少爷喝多了,坐下来歇一歇。”乔运则把吴义搀扶去桌边坐下,一面把脸转向了门前,“张华,来喂少爷喝汤。”

吴义却别过头,又将手臂一抡,“我好好的,清醒着呢,张华你出去!”

吴义有功夫在身,力气过人,随意一推就把张华推得一屁股仰跌去地上。

就在这瞬间,乔运则的目光无意间从哪里掠过,猛然一亮。他回身递出手,把张华从地下拉起。张华苦笑着拍了拍屁股,去地下收拾打翻的汤碗。

吴义又伸脚朝他肩上一蹬,“听见没有?叫你滚出去!”

张华歪了歪,赶紧把几块碎瓷片捡去了托盘里,佝偻着腰身出去了。

乔运则盯着房门合起,便扭回脸来转盯住吴义,细长的睫毛垂罩于他的瞳仁前,犬牙交错。“少爷,我有话和你说。”

“不,我有话和你说!”吴义早不再是目空一切的青葱模样,人发福了,两边肩膀被多余的肉隆起,把脑袋夹在中间,动作笨重地拍着桌子道,“老师,我心里不痛快!自打六年前魇镇之变,王家全族覆灭,只留下母后皇太后一个孤家寡人,名位虽在,却再不复当年。连她身边的所有近侍也一概被软禁,若非老师只是个干粗活儿的火者,怕也不能出慈庆宫一步。我都多久没见过父亲了?父亲从前是人人争相巴结的大红人,现在却像人人躲避的瘟神一般。若搁在几年前,慈庆宫管事牌子的孙儿做周岁,送礼的只怕要踏破门槛,你却看看今天!妈的!算了,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小人们,难道还指望他们不成?只是我一干习武的师兄师弟,亏得以前那样要好,居然连我儿子周岁这样的大事也不上门来贺一贺。老师,我心里难受哇!”

乔运则在吴义的背上拍一拍,仿佛要把那份悲伤掸落在地,“少爷喝多了,你且听我说一句话——”

第221章 碎金盏(9)

“我没喝多!”吴义打断他,把脊背一耸,“老师,父亲当初请你来教授我课业,是想叫我也跻身仕途。六年前恩科,我位列会试第三十八名、殿试三甲第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这份功名原是东太后亲口允诺我父亲的,是我拿脖子上的这颗脑袋换来的!可还没等放官,就又被以科场舞弊之罪革名。如今,文和武我是一无着落。就连我老婆也瞧我不起,说生了个儿子又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和我一样窝囊废一个?”吴义捏起了两拳,咯吱咯吱响,“不该这样的,我吴义这辈子不该这样的!我原应尊贵风光,替我吴家,不——邱家!光、宗、耀、祖!”

乔运则的目光微微地僵住了,吴义的舌头却前所未有地灵活,不停地卷动着:

“老师,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我不姓吴,我姓邱,我叫邱志诚,我生父的名讳上若下谷,你听着可有几分耳熟?你一定听过他,他不是太监,他是条万里挑一的好汉子!当年他不惜三族尽灭,单枪匹马刺杀摄政王。我,他儿子,在六年后绕过一整支卫队,把摄政王的心肝宝贝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劫走那姓段的不是慈宁宫的赵胜,是我。我,让摄政王和西太后交恶成仇,把整个紫禁城都闹了个天翻地覆,我是窝囊废?妈的,我他妈是大英雄!”

乔运则目不交睫地听着,一脸莫测。

吴义自始至终耷拉着脖颈,两腮、两眼全被酒焚得火红,“不该这样的,我这辈子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的口齿越来越黏,把一句话说了又说,头和眼皮也沉了又沉,“老师,你这辈子也不该这样的,是吗?我们之所以变成这样,全怪一个人,只怪那个人——”

乔运则正待回答,双瞳却像被线用力地一扯,牵向了窗边。

“谁在外面?”

他接着把声音提高了一分:“外面是张华吗?快进来,你家少爷醉过去了,打盆冷水来给他擦擦脸。”

窗外立响起一声:“来了!”张华嗟叹着推门而入,“唉,乔先生,少爷就是这么让人不放心,又醉成这样!大喜的日子,您说说……”絮絮叨叨地捧过了面盆,乔运则伸手来帮忙,谁知手一错,撞得小半盆水都淋淋漓漓地浇去了张华身上。

乔运则惊一声,又连说了几声“对不住”,两手就替张华扑打起衣衫来。

张华忙后退了半步,“先生,不敢当不敢当,小的没事儿,这会子先给少爷抹把脸,架去床上睡吧。”

乔运则收回了手,把沾湿的手指揩一揩,“你且去换一身衣裳,这儿交给我就好,我来照顾少爷。”

“那就拜托先生,我去一去就来。”张华抖了抖湿透的衣襟,合起门出去了。

吴义业已趴倒在桌上,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乔运则朝他望了望,端起了剩下的半盆水。

后来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晓得。只见过了半刻钟,房间的门打开,乔运则独自走出来,又回首一顾,就匆忙而坚决地离开。

乔运则离开吴府的时间是申初,酉正时,他出现在一个没有人会意想得到的地方——大内慈宁宫。

东披檐的偏室内,垂着一樘老旧不堪的珍珠罗帐。帐后,西太后喜荷亦是人老珠黄,瘦得连脸上的骨骼脉络也一清二楚。她斜靠在一张独板围子的雕凤罗汉大床上,以两根惨红斑驳的指甲揪弄着身上松鹤富丽褙子上一根脱丝的金线,无精打采,“慈宁宫有年头没进过外人了,你既然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动守兵放你进来,我且不妨听听你有什么天大的要闻,竟需单独秘禀。”

乔运则头戴平巾、身着火者宫衣跪在殿下,“奴才在慈庆宫当差,因略识得两个字,被慈庆宫的管事牌子吴染请去他府里,闲时教他的少爷念书,已有经年。今天早些时候,这位少爷跟奴才说了一件事,他说他并非如外界所知是吴染的堂兄之子,他的生身父亲叫做邱若谷。太后不记得这名字不要紧,奴才提醒您一句,这就是多年前因行刺摄政王而三族被夷的钦犯;吴染吴公公的养子,就是这钦犯的亲子。”

隐于珠帘后的喜荷眼帘也不抬,只长长地拉拽着指间的线,“这就是你的要闻?”

“奴才还没说完。这位少爷还亲口告诉奴才,六年前,摄政王的外家段氏回京时,凌辱她的贼人也不是别个,正是他本人——吴义,或者该叫‘邱志诚’。”

喜荷报以一声冷笑,“你以为慈宁宫今非昔比、门庭冷落,我就有功夫听你这些废话了吗?”

乔运则把上身微微地挺起,“魇镇之变后,慈庆、慈宁二宫日日受到监视,行动不得自专,皇上亦被迫迁离乾清宫,长居西苑,对外称作‘调养’,实则遭人软禁,与太后您母子终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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