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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部分

匣心记-第141部分

小说: 匣心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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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把这遍地的断壁残垣一一地重新砌累,还以昔日的气象雄浑。手还在半空,被谁接住了。周敦扶住她,半跪去地下,定目凛凛地瞧上来,“娘娘,国不可一日无主,王爷卧病的消息一旦传出,必然朝局动荡、银价波动,回头等王爷苏醒,若再为国事烦心,而不能摒绝忧烦、静心颐养,于病势又是大为不利。娘娘看呢?”

青田只游目瞟了周敦一瞟,“一切拜托公公安排。”目光就又回到了齐奢身上,再无转移。

夜入三更时,就有两个人分别被从热被窝里拽了起来——“摄政王爷有急事召见,叫大人即刻去北府退轩。”门子这般传话道。于是内阁首辅祝一庆与吏部尚书孟仲先便睡眼朦胧、顶风冒雪地赶往什刹海来,不敢有一丝异议。莫说王爷有急事召见,就是召他们去作画绣花,也没有任何人会有任何异议的。

两位重臣到了退轩,睡意已全消,却不见摄政王,只看太监周敦衣冠整肃地等在书房之内,搓着手招呼了一句:“二位大人好。”作出请安的样子来。

孟仲先连忙上前摁住了,拍了拍周敦的手,“公公可别多礼。不知王爷突然急召,有何要情?”

“唉。”周敦摇首叹息,愁绪见于面上,“孟大人、祝大人,事情很糟糕,段娘娘病危。”

“什么?”这是祝、孟二人再想不到的,莫不吃惊。定了定神,接着听周敦下头的话——

“是急病,上半夜突然发作,王爷闻讯马上就赶来了,太医说病势危重,能不能够见起色就是这几天的事。二位都知道,多年来王爷对段娘娘可谓是宠萃一身,就是头先略冷落了些,到底旧情仍在,不免多加垂怜。这几天,王爷说要寸步不离地陪着娘娘,国事是暂无心理会了,一切政务就交予二位,非遇有至危至急的大事,不用再当面请示,请二位协商着全权处置。那么,这些天就辛苦二位大人了。”

生死难舍自乃人之常情,祝一庆和孟仲先没有起一点疑心,皆郑重应承:“遵王爷的谕,卑职必刻刻用心。”“请王爷不必太过忧心,娘娘吉人神佑,必能安然无事。”

周敦这头消除了前朝的隐忧,又向就花居里里外外诸人三令五申,对外面只准说太医留守是给段娘娘医病。一番安排完毕,才又进得卧房来。

只见外头套间的炕上,莺枝和琴盟一起蜷身睡着,段娘娘一人守在里头的病榻旁。听到他进房,向这边望过来,“公公回来了。”

周敦也走去床边探头瞧了瞧,目光转回到青田的面上,长叹了一声,“娘娘歇着去吧,奴才看着王爷。”

青田鬓发蓬乱,散散地垂在两颊,阴影中的脸容更显得瘦怯,“公公忙了一整夜了,你去睡吧,这里有我。”

“坐更之事哪能劳动娘娘?娘娘快去歇着,有事儿奴才叫您就是。”周敦说着就来动手搀扶。怎知青田一把挡开了他的手,霎时间容色已变,一颗接一颗的泪珠涔涔滚落。

“公公,王爷这副样子全是我害的!他生日当天,我竟咒他横死,方才也是我,是我故意对他说了好些个刻毒无比的话,他是被我给气倒的。我不知道他身子不好,我真的不知道……”青田拿手蒙住了脸,自十指的缝隙间不断地迸出声声撕心裂肺的呜咽。

但只短短的片刻后她就收住了饮泣,把两颊的余泪一蹭,深吸了一口气,“这几天我来伺候王爷,王爷若好了,是大家的造化,若不好,我也是不能活了。”语气中的平静淡定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家常不过的琐事。随后她就拧回身,继续枯守在这一张寂寂的床边。

周敦无语地望一望,就退去到床脚,盘腿坐下,把头斜靠住床帮。耳朵里听见了罡风四起,从窗外,一直吹进人心里。

11。

接下来几日,两位太医尽展平生所学,开方调治。齐奢却只是昏昏沉沉,偶然睁开眼,目光从眼前的人与物上不着力地滑过,又闭起;那样子就像是个困倦已极之人,除了睡眠,深不见底的睡眠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而青田则正好相反,仿佛在这世上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睡眠。她成日成夜地睁着眼,替齐奢喂药、喂饭、擦脸、按摩、翻身、剃须……或仅仅是一眨不眨地守着他。吃饭的时间,她也就在床边草草地拨两筷子白饭、喝一口参汤,几乎是粒米不进、滴水不沾。不管谁劝她好好地歇一歇,她一概不应声,最多转过两只黑洞洞的大眼睛,眼神直接看到人背后去,“哪儿歇不一样?我就在这儿。”抱臂在病床边趴一会儿,随病人最微小的一个动作或稍重一些的呼吸即时惊醒。

第三天的凌晨,青田忽一下从迷迷蒙蒙中坐直,把上身倾进床里去,“三爷,三爷你怎么了?三爷!”

周敦也立即从床尾惊跳起,展眼一张,见齐奢依旧人事不知,头却在枕上使劲地向后仰去,嘴大张,喉咙里发出极滞重的吁吁的喘声,浑身抽动。周敦一看,由不得心惊胆战,“爷,爷您这是怎么了?太医!太医!”

晚上轮值的是方太医,就在外间待命,一听到呼叫就推门赶入。见到这景象也是大为惊骇,忙跪去地下,扯住了齐奢的一手切起脉来。

“王爷的脉象,关脉尚有后力,但是寸脉尺脉不实——”

“这关口你吊什么医书!”周敦大怒,连连地跌脚,“只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249章 剔银灯(16)

“命门之火不能发散,痰壅气塞上涌咽喉,王爷重病之际体气过弱,吐之不出、咽之不入。”方太医加快了语速,手也跟着抽开了医箱,“卑职马上为王爷施针,刺天突、内关,豁痰开窍。”

一番施救之后却不见好转,反见齐奢抬起了双臂,软弱无力地在胸前又抓又挠,似乎想把胸口扯开。青田与周敦在一边愣眼瞅着,心急如焚,眼看随时间的流逝,齐奢的呼吸越来越浅促,脸色由潮红变成了一种发青的深白色。青田再也忍不住,扑倒在他身前痛哭出声:“三爷!三爷!”

齐奢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人竟一下子打开了双眼,眼底是茫茫的震怖与黑暗,直勾勾地正对着青田,一瞬不瞬。青田一把紧握住他的手,双唇乱颤,“奢……”

下人们全听见动静疾趋而入,许多杂乱的脚步里,仍可以清楚地捕捉到齐奢嗓子里的喘声,就似是一条湍急非常的河流被挡在一扇门背后。外间的自鸣钟“叮当叮当”地敲起来,每一下都漫长无比。齐奢的动作开始渐趋停止,喉间的那条激流缓下去、沉下去,青田眼睁睁地看着淤泥填塞住他的眼。太医阵脚大乱,哭叫从四面断断续续地升起,青田死攥着齐奢的手,陡地打了个冷战,调目睇住了还在捏着毫针乱插乱转的方太医,“是不是痰吐出了就没事了?”

方太医一脸的蜡黄,“嗯?”

“是不是?!”青田的声音似乎是从丈高的地方直接砸落在地,震得人脚底都发颤。

“是!是——”

第二个“是”字还未收尾,便见青田扎猛子一样俯过去,两手捧住了齐奢的脸与他双唇相贴,极力地嘬吸。恰在此际,刘太医也冠帽不整地冲了进来,一把就将齐奢抽推着坐直,在他背后拍打推拿。

很快,就有“咔”的一声。青田的头向后倒了一下,拧过了脸来,一手扣着咽喉连连地咳嗽,咳出了一口浊痰。那扇门被撞开,河水流动了起来。齐奢的呼吸声畅通了,脸上也涌起了血色,他重重地长吸了几口气,瞳仁昏蒙地左右晃动几下,就又失去了知觉。刘太医轻扶着他重新躺下,方太医已是汗湿重衣。周敦一手扶着床柱,一手摁在腹部,像挨了一记老拳似地半弓着腰,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莺枝含泪在目,捧上了茶杯和漱盂。青田吐掉漱口水,一手掩嘴望向床上的齐奢。

她的神情并不像刚刚救了他的命,反而像一个即将在风浪中殒命的人抓着海面上的最后一根浮草。她就这么用眼神死死地抓着他,一刻也不放。

经过这一次,大家更是片刻也不敢掉以轻心,随时都有好几双眼睛监视着齐奢的一举一动。平平顺顺到了第五天中午,青田又是只在床边喝了一小碗米粥就算午饭,却叫周敦、莺枝和琴盟几个下去吃饭,“你们不要急,慢慢吃,吃过了眯上一会子,叫琴语她们进来换你们守着就是。”

琴语、琴素、琴画三个进得屋来,新往炉中添了些香料,便各自默坐。暖香混杂着药气,沁得人眼目酸热。青田把发红发肿的双眼用力地眨两眨,又伸手在两颊拍一拍,探身将齐奢胸前的被子掖紧,随后,她的手就定在了团福密绣的锦被上。大雪是前夜里才停的,仍没有化尽,伴着檐头滴滴答答的融雪声,她听见齐奢在说话——梦话,但这仍是整整几天几夜里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低低地呢喃着两个字,反反复复。婢女们皆紧张得微微发颤,青田的心也砰砰狂跳着,她闭住了呼吸贴近耳去,全神贯注地聆听。最后她听清了,齐奢唤的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女人:“永媛”。他在唤永媛——他已故二十年的妻。

生死一线,魂牵梦萦,原来是这个人,居然是这个人!青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除每年例行的祭奠外,她从没听过齐奢在任何时间提起过这个人。眼下,她听他一声接一声地唤着,她甚至能看到他那青春早逝的、永远美丽动人的爱妻怀抱他们夭折的幼子立在他梦境的出口,恬然微笑着向他招手。与此同时,有一股疯狂的恐惧攫住了青田,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她已一把狠拽住齐奢的手,仿佛要把他从其他人手里夺回来、抢回来。

他并没有醒,但浑身都震动了一下,手掌开始一分分蜷曲,带着些潮热的力气也握紧了她,下一刻,眼泪就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汩汩流出,似绵延的思念无尽无绝。“对不起,”他的声音有多微弱,其间所饱含的情感就有多么汹涌澎湃,“对不起,永媛,对不起。”

青田就这样任他攥着自个的手、叫别人的名,她明白,其实连她的手也只是别人的。他掌心火烫,她心底却涌起了寒凉的刺痛。青田熟悉这感觉,那些日子,每当她想起那个桃儿时就是这种感觉,每当她想起自己十年的朝朝暮暮敌不过另一个女人的二八年华时,而今,终归也败给了另一个女人的十年生死两茫茫。那么她这心血凝结的十年,究竟去哪儿了呢?

她咬住牙,等待心底的剧痛一点点散去,那大概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等她能够再一次正视齐奢时,他已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但攥住她的手仍紧得筋络偾张,刚硬的面容上两道若隐若现的泪光,是幽魂来过的足迹。青田细细地望住他,在这闪熠着微妙光芒的一刻,不再是一个女人与她的疯狂、嫉妒、偏执、伤痛一起凝视着这男人,凝视着他的,是医者、是父母。当她看到他这样无助而衰弱地静躺在这里,当他壮健如不朽的身躯竟会如腐尸一般凋败,多么崇高的荣誉与权力也无法挽救一分时,他曾爱过谁、他将爱上谁、他身边是谁、心底有谁,统统无所谓。最重要的,也是唯一重要的——青田的嘴角向上卷动了一下,把手从齐奢的掌心里徐徐抽开——就是他活着,以最冷酷而强悍的生命力,来好好地折磨她、侮辱她、伤害她,好好地,活下去。

她将手放去他满是凉汗的额头上轻轻爱抚过,转回了身。

琴语她们因离着稍远些,什么也没听清,正待相询,却见周敦推了门进来。琴语忙搬过一张小杌,“公公怎么就吃完了?”

“随便吃两口,垫垫就得了。”周敦径直往里走过来,朝床里张看,“王爷怎么样?”

“王爷方才发呓语了,”青田从胁下抽出手帕在鼻尖摁了摁,“叫太医进来吧,看一看要不要紧。”

守在外头的是刘太医,进来拿了一回脉,激动得胡须都高高翘起,“自今日,王爷就可以大为进补了。”

青田听过,一下将手帕咬在了齿间。周敦则立时间红光焕发,“岐黄一道素有‘虚不受补’一说,能够大补,是不是好征兆?”

刘太医响亮地往地下叩了一个头,“诸症皆去,不出三天必能‘报大安’!”

周敦把两肩往后仰了一下,还没说出什么来,却听得丫鬟们在身后同时尖叫了起来:“娘娘——!”

如同一根折断的琴弦,青田委地,晕倒了过去。

12。

而第二天午后,齐奢就醒来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清醒。两位太医合诊后,吃了一小碗煮得烂烂的鸭肉粥,又服过一帖药,倚在床里养神。

周敦陪在一边,一会儿替主子拉拉靠枕,一会儿替主子理理衣边,乐得不知怎么才好。齐奢把手抵在嘴前嗽了两声,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问出口,带着些许迟疑:“呃,就是你吗?我病中恍惚,只觉得好像,她、她也在。”

周敦正正地盯过来,又低下头去,到一旁摸了茶壶,边冲茶边叹了一口气,“可不是?这几天几夜,娘娘就没离开过爷半步。头两天爷的牙关紧,娘娘就把那些豆腐、蛋羹叫人碾得碎碎的,一小勺一小勺地拿温水送着喂,一顿饭就得喂小半个时辰。爷吃了药发过汗,娘娘说汗水要洇着皮肤,替您蒙着被子拿烧得滚热的水一点点擦身,擦得自己回回一身大汗。每隔小半个时辰就替您翻一回身,夜里头也一样。又怕您头上痒,篦头就篦了两回。那天爷被痰壅了,差点儿上不来气,是娘娘口对口替您把痰给吸出来的。就连伺候大小解都不假他人之手,和奴才一起,屎尿亲涤。”他朝盖盅里吹了吹,把茶捧来床边,“药苦,爷吃盅茶过过口。”

齐奢的两眉间隆起了一座跨不过的山丘,他举起手将茶盅搪开在一边,“她人呢?”

第250章 剔银灯(17)

周敦把手往回收了一寸,“爷好了,娘娘倒病倒了。太医看过,说是积郁构疾,再加上几天没合眼,也没好好吃东西,又为了爷的病焦忧难安,致使气血两亏且心神悸怯,得细加医药调养才是,现就在后头抱素阁里养病呢。”

抱素阁是就花居后殿中的一间小耳房,紧挨着书斋,平日里供午间小憩之用。小小结构,布置得极精致,几毯门幕皆用素色捻银线的纱绸,两边墙上糊着白花绫,一边是两架博古橱,一边挂着仇十洲的美人,东首一张檀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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