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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匣心记-第2部分

小说: 匣心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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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了。”齐奢宣告。

齐奋不可思议地四顾一番,一阵瑟缩,跪地抱住了齐奢的两腿,“老三——三哥,我错了,四弟错了!当年你和先帝争夺储位,我不该帮着他,后来你被圈禁那几年,我也不该那么整治你,但你不也关了我这么些年吗?你瞧瞧我如今这副惨状,比你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留我一条生路吧!”

齐奢冷漠地俯视着,“请德王尊奉圣母皇太后懿旨。”

绝望在齐奋的脸上一分分蔓延,他抖索着嘴唇猛一把就将那黄轴掀翻,咆哮着跳起来,“什么圣母皇太后?詹喜荷那个荡妇!她为了对抗母后皇太后和王家,早在先帝尸骨未寒时就和你暗结奸情、里应外合。这几年你们的威势一天天壮大,礼部一位清吏不过在床帏间悄悄同夫人议论了一句‘墙有茨’,第二天就被充军新疆。你手下那班无孔不入的镇抚司密探能堵住天下人之口,可能堵住我的嘴吗?我敢说,你这‘皇叔父摄政王’的头衔与其说靠军功卓著,倒不如说靠床上卖力挣来的,连你这道‘懿旨’也是陪詹喜荷睡了一觉才讨到的吧!跛子三,你不顾忌先帝,也该顾忌你死去的王妃,她可是詹喜荷的亲姐姐。你这算是小叔奸嫂,还是姐丈偷姨?如此罔顾人伦,简直连槐花胡同的婊子都不——”

话尾未断,齐奋的咽喉已被一只极强悍的手一把扼住,齐奢的另一只手顺势从墙上抄下了一把挂弓,弓弦套住对方的脖梗反向一绞。肩臂处的衣裳因巨大的发力而高高鼓起;待到肌肉疙瘩松开时,似有另一个解不开的心头的疙瘩跟着一并松开。

他朝一旁轻抛开手内的弓,“周敦,何无为。”

应名而至一位双目浑圆的年轻太监与一名英气矫矫的带刀侍卫,太监将一条黄绫布飘然展开,侍卫接手托住了德王齐奋,将其已折断的头颈缠入了长绫,挂上梁。

至此,骨肉相残的场景落幕——夜幕。

一轮明月照耀着巍峨宏丽的摄政王府,远远地先传来蹄铁声,就见齐奢不疾不徐地驱马前来。按理,摄政王驾到,府前的一条路就该清街,但齐奢素喜微行,最讨厌出警入跸那一套,因此只有十来名便装的侍卫骑马簇拥在他左右。马队方至府门外,蓦地里从暗处闪出一道人影,正横身挡在了齐奢的马前。马儿受了惊,半身都腾起在空中,颈下的银马铃“哗哗”震响。齐奢拉着缰低喝一声,一个回旋间便稳稳立定了坐骑,手一撑,翻下鞍,骑术漂亮而精湛,但再往前跨出两步,就显露出右腿微微的跛态。随行的侍卫们见惊了驾,一拥而上吆喝着去打拦路之人。齐奢眯起眼,出声制止,语气里有些意味使得一字颇显深长:“你——?”

侍从递着灯笼,照出了一位揽衣跪地的年轻女子:素衣素裙,长发披散在两肩,清冷的面貌与白日精描细画的美艳大相径庭。她膝行到齐奢脚前,磕下一个头,“贱妾段氏青田叩见皇叔父摄政王,贱妾自知今日在酒宴上失言,罪无可恕,只是此事与乔公子绝无干系,恳求摄政王明鉴,有何责罚,贱妾皆愿一命承当。”

听到后半句,有一声冷哼自男人英挺的鼻准内发出:“一、命、承、当?一个妓女的命,好值钱吗?”

第4章 占春魁(3)

青田愣了一愣,便一边思索着缓缓答道:“晋,巨富石崇宴请客人,命家妓劝酒,客人三次拒饮,石崇当席连斩三妓。唐,军人罗虬欲将缯采赠予营妓杜红儿,长官不许,罗虬恼杀杜红儿。宋,太尉杨政在府中豢养乐妓数十人,稍不如意,便杖杀剥皮。摄政王所言极是,妓妇之命从来便似蝼蚁一般,何况贱妾不过是曲巷流莺,比之家妓、军妓、官妓更有不如。可是王爷,自古有言‘蝼蚁尚且偷生’,青田这条贱命虽则一钱不值,倒也算敝帚自珍,乃贱妾最为宝贵之物,心迹可表,伏请王爷不弃。”

齐奢垂视着地面,微微颔首,“如此,你所犯乃渎言忤逆之罪,依律当处凌迟,剐三百六十刀。头一刀剜舌,二三刀去乳粒,四五刀去乳房,六至十一刀去股,其次肩膊、两手、手指、两脚、足趾、背臀、头皮、脸面……鱼鳞细割,直至末一刀刺心,枭首示众。”

青田唯觉这男人毫无感情的低沉声音似一把钝刀,一个词、一个词地割下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血肉。他就像第一眼看到她时那样冷漠而无动于衷,似乎一眼就看穿她绝色的皮囊,面对他,她只是一具失去了一切凭借的、生死一线的骷髅。

青田的浑身都瑟瑟地打起抖来,整张脸变得惨极无色。霎时间,无数的往事涌起在她心头,在这些往事中只有一个人的脸、一个人的名……青田横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只要王爷宽免乔公子之罪,三百六十刀,贱妾身上每受一刀,便在心中感念一声王爷大恩。”

齐奢伸手自侍卫手里取过了灯笼,更近地,直举到青田面前。一片血红的光打亮了妓女自颊边垂发中所露出的一张脸,脸已完全被恐惧所扭曲:双颊僵缩、鼻翅扩张、下颌乱颤、唇洼渗满了冷汗、额心沾染着尘土……最后一点残存的美丽也已褪去,唯独一双深陷在阴影中的眼早已乱耀着点点粼光,但却始终也不曾滑落哪怕是半滴眼泪,只这么炯炯明亮地、直直接迎他冷酷无比的目光。不禁令男人奇怪,这双眼哪来这么大的——力量。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几乎快与她鼻尖相抵,只一霎,便抬起,灯笼放去了地下。

“路黑,拿着灯回去。”

春日夜风吹透了青田一背的冷汗,她像做梦一样望着摄政王淡淡地转过身,和他的扈从们离去。她控制不住地打摆子,“啪”的一下,听到终难忍的一大颗泪,在脚边的灯笼上砸碎。

3。

之后的几天青田都惶惶不可终日,却到底没见摄政王那边有什么动静,慢慢也就定下心来,每天里照旧过着高车宝马、衣香鬓影的红牌倌人生活。相比起来,那些低等的流娼们就凄惨得多,一到傍晚便得在穷街小巷间穿梭浪笑,笑含凄楚,倘若拉不到客,等待着的就是老鸨的鞭子。而二等妓馆的娼妓们则个个光鲜亮丽,在百盏纱灯的高楼上美酒酣宴。至于头等小班反不见这份招摇的热闹,京城顶级的妓院全扎堆在槐花胡同,这槐花胡同直连着棋盘街,棋盘街则直连着皇城根,是寸土寸金的地界,默默出入的权贵们就是一只只整元宝,毫无声息地便胜过了乱响的万串铜钱。

今夜此时,怀雅堂的当家段二姐就盯着一只十足成色的大金元。

段二姐曾是红极一时的艺妓,年长色衰后便置房产、蓄馆徒,江湖中浸淫多年,一双慧眼尽透着老辣。但看这一位来客的气度与出手,十分不敢怠慢。她的段家班里数名养女,当中最红的青田、惜珠两个都是一人各占着后楼的好几间房,来客大多被撂在偏房里干等,只有少数极要紧的客人才会被直接引入闺房。

“冯公爷府上有牌局,青田出局去了,不过应该很快回来。王三爷您少坐。”

“王三爷”恰便是齐奢,高耸的鼻峰,五官沉着,神色却不比当日无情,反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一袭流云纹缕金衣,象牙盘螭束带,一看即身家不菲。他在摆放着古铜炉的香几边落座,随口发问道:“青田姑娘现在做着有几户客人?”

段二姐摆手让丫鬟们退下,亲自动手摆上十碗时鲜果品与两架攒盒糕点,“也就三四户老客人。”

“平日里忙?”

“怎么不忙?忙得不得了。就说这两天,前儿被冯公爷的一班清客请去赌棋,昨儿是在裘御史府上陪酒,晚上连翻了两次台,今儿大早上才回。嗳,尚书府的柳衙内数日前下了东道要起画社,到现在还没排上呢。三爷今儿是赶巧了。”

其实说的听的各自有数,若不是才进门那一两黄金的茶钱,和一对宝环珠钏的见面礼,怕是挨到下辈子也赶不上这个“巧”。齐奢暗自一笑,将佩着一枚白玉扳指的右手往下一压,“大娘坐吧。青田姑娘是打小跟着大娘的?”

“是,提起这孩子——王三爷您用茶,这是新下的峨眉雪芽。”段二姐在客人脚下的一张矮杌上坐了,侃侃而谈,“惜珠跟她前后脚到的。惜珠是罪臣内眷,像这种姑娘我们不大敢多管,怕是日后家里平反。青田呢,就是自个亲娘卖进来的,从小又性子死拗,没少挨打,好几次差点儿就被活活打死。”

齐奢接过了镂花银茶托,却一口也不碰,只用手指拨弄着托子里的小玉盏,露出了颇感兴味之态,“哦?”

段二姐把掖在手镯里的一条帕子抽出来往外一招,“胡同口原有个裁缝铺,里头有个小裁缝是同爹妈逃荒逃到此间的,七八岁上爹妈死了,裁缝铺就把他收养下来做了学徒。这小裁缝十三岁那年,他师父领着到我们怀雅堂给青丫头裁衣服,说来也是几世的缘分,两个娃儿竟一见如故。后来青丫头开门做生意,但凡客人私下给她些值钱东西,全背着我这个当妈妈的悄悄当掉贴补那小裁缝,供他吃穿行住、聘师求学,被老身发现以后狠抽了她一顿,又把她严格看管起来。谁想这鬼丫头拿戏文上的缺德把戏来教那小子,让他把两只大钱箱装满石头,说发了注横财,堂而皇之地带进来,再把自个的金银细软换给他带出去。东窗事发,恨得老身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免不了又将她一顿好打,扔到柴房里活活饿了三天。这犟丫头,小命也快没了,就是不服一声软。多少年,老身打也打、骂也骂,实在没法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她做生意精明能干,其他地方要犯傻就由着她傻吧。可最后,嘿,不得不说我们青丫头的眼光。这流民出身的小裁缝,十来岁还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几年间居然就考中了举人老爷,今年春闱更是得中第一甲第一名,御笔钦点的状元,榜名乔运则!”

读书人须过童生试、乡试、会试,才可入禁宫参加决选状元的殿试。主持殿试的考官叫“读卷大臣”,中意哪本卷子便在其上标个圈,最后选出十本,以画圈最多者为压卷之作,一起进呈御前。今年共设有八名读卷大臣,由于皇帝还未成年,所以由摄政王代行其权。故尔正是齐奢本人挑开了画有八圈的第一本卷子的弥封,用点状元的御笔点中了乔运则。

之后,他接受了乔运则的座师祝一庆的再三邀约,出席了谢师宴,就在那儿,他遇见了青田。齐奢觉得奇妙,一支带着血腥色的朱笔是如何拐弯抹角地辗转着,最终于命运的考卷上,点给他一个叫“青田”的答案。他清楚地记得第一眼看到青田时的悸动,诚然,在过往的生命中,他不止一次经历过当男人面对美貌的女人时的那种特有的悸动,但当他面对青田,那不是男人面对女人,而像是凡人面对造化的神秀,骤见火山与海啸、沙漠的日出或冰川的风暴。她带给他的冲击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或许认为自己的美丽并不曾打动他一分时,他只是正为难以自持的狂热而感到深深的羞耻,不得不在一席华筵后避开了目光。而当她在一笼血光中把痴情的颜容向着他仰起,齐奢明白,他已避无可避。那一夜,他终夜不成眠,自十六岁后,头一回在枕上想着谁默默地微笑——他不停地想起她那个“蹩脚”的笑话。

花门柳巷间,齐奢再一次露出了微笑,垂望着段二姐,“听明白了,大娘意思是说,不做在下这笔生意。”

第5章 占春魁(4)

段二姐“嘿嘿”一乐,又将帕子塞回了镯内,“三爷真是个在行的。说句大实话,青田养了乔公子这些年,槐花胡同里人人晓得,可在外头硬是没漏过一丝风,连乔公子的老师、同年都当他的钱是外地一户富亲戚资助的。便有谁听见了传言问到青田自己,她也只说乔公子就是她一位普通的客人,没什么特别交情。这倒为什么呢?就因为倌人倒贴从来都是堂子里的大忌,倌人拿钱养恩客,那简直就是自个砸自个的招牌,叫其他正经花钱的客人知道,谁还肯做这个倌人的生意?所以青田和咱们乔家状元这一出《玉堂春》,她几个多年的客人哪个也不知情,之所以一上来就告诉给三爷听——呵,眼瞅着这一对苦鸳鸯是熬出头了,只等乔公子放职拜官,闺女就赎身去做状元夫人。老身已应承过她,几位经年的老客人她还得再应酬一阵,新上门的客人她可断断不肯再接了。老身倒是想做三爷这笔生意,可儿大不由娘,一会子青田回来,做得成您别喜,做不成您莫怪。”

有道是“姐儿爱俏鸨儿爱钞”,段二姐虽答应过青田不再接客,可遇到齐奢这般大手笔的客人如何割舍得下?故此先收了茶礼兜进来,再把丑话说在前头。正着听是有心维护,反着听则意在炫耀养女的卓尔不群,以高身价。

对段二姐的面面俱圆,齐奢单微微一笑,“青田姑娘倘若说个‘不’字,在下立即抬腿走人,绝无二话。”

“那可不成,您人都来了,哪能就走?老身的另一个闺女惜珠也是响当当的名头,花榜的榜眼,三爷只移去她屋里听上两首体己曲子,慢慢地吃上一回茶,也不算白跑了这一趟。”段二姐的两手正大起大落地比划着,忽地一拧头喜叫了出来:“呦,回来啦!”

4。

青田出局甫归,身着簇新的刺金掩襟衫、青靛如玉的采莲裙,带着几名侍婢呆立在门外。她看到屋内的齐奢,只觉“嗡”一下冒出一脊背冷汗,正欲跪拜,却见他把手指往嘴唇上压了一压。青田立即领会,便仅仅屈膝为礼,唤他道:“王、王三爷。”

当日一宴,礼部尚书祝一庆早就下过封口令,事乃绝密,连巴不得四处宣扬青田出丑的惜珠也不敢与谁讲起,因而段二姐一无所知。此时看二人一副旧相识的样子,不觉一愣,“呦,原来认识啊,那老身就不多啰嗦了。”一头向齐奢堆笑告辞,另一头就板起脸喝弄着,“暮云你傻啦,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搀姑娘进屋?汪嫂,送两碗莲子雪花羹上来。那三爷您坐,一会儿若是饿了,只管叫青田喊几道菜,服侍您在这儿吃就是。”

屋子里乱过一阵,杂人散去。齐奢这才将打量金粉珠楼的眼光收回,由壁上一副米元章的书法立轴转向青田。一和她四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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