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鸾-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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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明鸾本人,这几年里也没歇着。她一边帮陈氏做家务,一边也默默地为自己添加技能才学,跟章敞学习读书写字,跟陈氏学女红——没有在刺绣上下太大功夫,只是通学了缝纫裁衣等实用技能——还跟陈氏与周姨娘学厨活,除此之外,她甚至找上章放学武艺,她可没忘记那年在流放路上许下的雄心壮志,只可惜章放不赞成小侄女学男人舞刀弄枪,每次总是草草了事,只当时间一长她就会打消了念头,却没料到明鸾在二伯父处达不成目的,居然会找上另一个人——崔柏泉。
崔柏泉虽是庶子,却是正儿八经的将门子弟,从小就习武,精深的武艺未必懂得,但基础的把式却是一定会的。明鸾缠了他好些时候,终于烦得他答应教两套简单的刀法套路了。没有钢刀,她便拿柴刀代替,没有长枪,棍棒树枝也能凑活。崔柏泉的态度有些漫不经心的,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心想教人,但明鸾自己感觉得到,经过两年的学习,她现在就算称不上什么高手,体力却养出来了。她如今的身量比年长三岁的二姐玉翟还要高些许,身姿挺拔,四肢有力,走起山路来,十里八里都不带喘气的,走在路上遇到三两个流氓瘪三,也能对付得了,还成全了一个“小夜叉”的美名。
此时的“小夜叉”章明鸾的姿态正如她的外号般毫无半点娴雅闺秀的气质,不过她只歇了一小会儿,便爬起来了。她记得今日二伯父章放要结束每旬一次的操练回家来,晚饭必定是要全家人聚在一齐好好吃一顿的,她得早些回去帮母亲的忙。
象牙山上幽林森森,她顺着羊肠小道走下半山,转入道旁的松树林,来到林中一处小木屋前。
这小木屋占地极小,左半边还是用树皮都没剥去的原木搭起来的,与土墙相接之处,隐约露出几处被火熏黑的痕迹。木屋前有个碗口粗的树干排列拼成的平台,平台上卧着一只半人高的黑狗,闻见脚步声,它忽地支起了一边耳朵,撑起眼皮子,瞧见是明鸾,便又闭上了眼睛,支起的耳朵又重新耷拉下去。
明鸾弯腰摸了摸黑狗的头,丢开柴枝,径自走上平台,也不敲门,直接抬脚将门板踹开了,闯将进去:“你又睡着了!这大热天的,你也不嫌屋里闷得慌!”
崔柏泉睁开眼瞧见是她,不耐烦地翻过身去:“你又来干什么?!”
“瞧瞧这个。”明鸾又一脚踢过去,将他身体往床里面踢进了些,坐到他床边上,从挎包里取出一个蒙着手帕的竹筒,小心地揭开一点,凑到他耳边去。
崔柏泉皱着眉没有动弹,听到那竹筒里传出来的虫叫声,立时翻身起来,面露诧异:“这是蟋蟀?”
“可不是么?”明鸾得意地将竹筒往前递了递,“你仔细瞧瞧,这个头可不小呢,卖相挺好的。这几年因为万千户好这口,德庆这里添了多少爱玩蟋蟀的人?我抓到这么一只好东西,要是拿到城里卖,少说也能卖上几百文钱吧?”
“山上抓的?”崔柏泉认真瞧了瞧那只蟋蟀,有些懊恼,“赶明儿我也去抓几只回来!”顿了顿,瞥了明鸾一眼:“你拿这个给我瞧,是在气我呢?!”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明鸾啐了他一口,“有好事便宜你呢!这东西,你拿到城里替我卖掉,无论卖掉多少,我都算你一成五的佣金,如何?”
“三成。”崔柏泉断然还价,“去一次德庆城,来回八十里地,我要走两天,还得算上住宿和饭钱,少说也要花上百十文钱,要是你这蟋蟀只卖到几百文,我岂不是还要倒贴?没门!”
“小气鬼!”明鸾咬牙道,“我给你介绍的好财路,赶明儿你也到山上抓上十只八只的,一起拿到德庆城去卖,顺手把我这个卖了,还白赚一笔佣金,你居然还跟我讨价还价?!”
“你要是不乐意,大不了我不帮了,你寻你二伯父卖去!”崔柏泉蒙好竹筒,摔回明鸾怀中,又睡下了,“快走快走,你年纪虽小,也有十岁了,孤男寡女的,叫人看见了说闲话,你不要脸,也别带累了我的名声。”
明鸾恨得一脚踩了上去:“姑奶奶愿意来找你,你还说什么名声?谁敢说闲话,叫他来找我啊!”
崔柏泉被她一脚踩得生痛,无奈地爬了起来:“你干嘛非要我去?你二伯今天不是要回来么?叫他去得了!”
“你知道什么?!”明鸾皱眉道,“要是让他帮忙卖掉,得的钱肯定要归入公中,那我不是白忙一场?这是我的私房钱!”
崔柏泉抓抓头发,随手往屋角一指:“那儿有个竹篓,把东西往那儿搁就行了,我正准备明日入城,顺便替你跑一趟腿得了。”
“那就多谢了,好小泉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明鸾嘴甜地说了几句好话,连忙拿着竹筒往角落走,崔柏泉还在后面提醒她:“另找东西蒙那竹筒,别把你的帕子留在我这里,免得有人看见了说不清。”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我的帕子上没绣花没名字,土白布一方,你不说,谁知道是我的?!”明鸾白了他一眼,见桌上放着一叠草纸,便顺了一张过来,从挎包里取出针线包,用针在上头戳了无数个小洞,拿它替下了自己的手帕,正要放入竹篓里头,一瞥见篓中的物事,便立刻蹦了起来:“你怎么把那些首乌给拔了?!我跟你说过的,那还要过两年才能收,现在拔了,年份不够,药力不足,卖也卖不出好价钱,而且德庆城药铺的掌柜不是说了么?何首乌要在冬天收,现在才是四月呢!”
崔柏泉淡淡地道:“当初你找我合伙种这东西时,就说过一人一半,我只挖了二十株,你那边半点没动,亏不了。”
明鸾急得直跺脚:“你听不明白么?我不是觉得自己亏了,而是觉得你亏了!这两年我们花了多少心思在这上头呀?到处打听种药的法子不说,去年大雨,你还在首乌田边冒雨守了两天两夜,费了那么大力气,好不容易看着它长起来了,眼看着再过两年就能有收益,你居然半途而废?真真气死我了!”
崔柏泉却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问过药铺的掌柜了,这点大的首乌虽然药力不足,还能卖几个钱,我正急等着钱使,也顾不了许多了。改日我多打几条鱼赔你就是。”
明鸾被他气了个半死:“你这人真是牛皮灯笼,我懒得跟你说了!”摔袖就出了门,只是走了几步,望望天,又忍不住折了回来:“你为什么等钱使?你娘的病又犯了吗?”
“还是那样,每天继续看大夫吃药。”崔柏泉懒懒地倚着木墙,“我要存一笔钱,趁现在时间还早,多存一些,实在是等不到两年后了。”
明鸾有些不好的预感:“你想干啥?”她凑过去,“你该不会想做傻事吧?”
崔柏泉瞥了她一眼:“你忘了么?我们这些流放过来的军户,只需为官上服役三年,我家到德庆,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秋天过后,我很可能就不能再继续做守林场的活,得另寻差使了。”
明鸾顿了顿:“那又怎么样?你今年才十三岁,就算服完役,也还是幼丁呢,至少还要再等三年,才能进入正军参加操练。”
“就算还有三年,难道我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崔柏泉面无表情地道,“我听说镇上有人到外地跑商挣钱的,我虽是军户,只要瞒着上头,未必不能上外地跑一跑。只是这种事到底有风险,我得给家里留下一笔钱。哪怕是我成丁后入了正军,也要给家里多留点钱以防万一,免得不知几时丢了性命,我娘就得活活饿死。”
明鸾张张口,倒不知该如何劝他了,半晌才道:“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涸泽而渔吧?这些首乌有我照顾着,过两年就能收成了,到时候挣的钱岂不是比现在卖幼株要多得多?你要是实在缺钱,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崔柏泉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多谢你了,只是你似乎忘了一点。既然我会担心三年服役期满后的差使,你们家只不过比我晚来两个月,难道你就不用担心?”
明鸾心中一惊,但很快又冷静下来:“那要看我祖父是什么想法,我瞧他老人家平日的言行,似乎对这地方挺满意,未必想走。这象牙山林场又不是什么悠闲的好去处,就咱几个人巡林,把整座山走遍都要花上好几天,累都累死了,谁还跟我们抢差使不成?”
崔柏泉冷笑道:“你挂念着山上的好东西,自然不想走,可你家里的人却未必这么想。别的不说,光是德庆城就比九市繁华多了,想要寻营生也容易些,还有你家小弟弟,前儿不是听说要开蒙读书了么?镇上虽有私塾,但那位夫子可瞧不起咱们军户呢,你们家不搬,你弟弟上哪儿读书去?”
明鸾眉头打起了结。崔柏泉的话都说得很有道理,对章家人来说,九市确实不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就算她想做点小生意贴补家计,也得要有足够的顾客支撑才行啊!可如果离开了这象牙山,那山上的首乌田,还有章家人这两三年来开垦的六亩地,岂不是都成了泡影?
明鸾还在纠结,那边厢,崔柏泉已经下床整理好了衣裳,从水罐里倒了半碗水喝了,走出门去,背起了明鸾丢下的柴枝,招呼黑狗一声:“老黑,看好家,我晚上给你弄骨头来。”黑狗汪汪两声,象是回应似的,他便回头叫明鸾,脸上露出困惑之色:“你还呆站着做什么?赶紧走啊!”
明鸾耷拉着小脸反掩上门,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路上随手收集了不少枯枝干草,才一会儿功夫又得了一捆柴火。崔柏泉自然地伸手一抄,将这一捆也背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山脚,进了村子。崔家的屋子就在村头不远处,崔柏泉的嫡母钟氏与寡婶陆氏正在院子里做活,一抬头看见他们走近,陆氏先冷笑了一声,转头对钟氏道:“如今的女孩儿行事真不知廉耻,大白天的也跟外男走在一块。”
钟氏板着脸,起身高声喝道:“章家三丫头,你又支使我家小泉哥做事了,还要脸不要?!”
明鸾心情正糟呢,听了这话自然没好脸色,不客气地嚷了回去:“崔家大婶,你上个月又拿了我家两条咸鱼干,至今还没给钱,还要脸不要?!”
钟氏气得直跺脚:“谁家女儿这般小家子气,为了一点子鱼干斤斤计较,将来还不知谁家会看得上!”
“不管是谁家,总之不是你们家,你就放心吧!”明鸾啐了她一口,伸手接过崔柏泉背上的其中一捆柴火,“行了,也就几步路,我自己拿吧,省得她回头又骂你。”
崔柏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抢过柴火,板着脸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章家门前,方才丢下两捆柴,回头望了明鸾一眼,黑着脸走了。
“喂,我又没惹你,你生什么气呀?!”明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二章生计
章寂正在院子里教小孙子文虎认字,听到明鸾在门外叫喊的声音,抬起头来:“回来啦?那是崔家小泉哥?怎么不进来坐一坐?”文虎则呼啦一声蹦起来扑向明鸾:“三姐三姐,你给我带什么好玩的没有?”
“热死了热死了,三姐上山是打柴去的,哪能天天给你弄好玩的东西?”明鸾挣开文虎双臂,向祖父打了招呼,便蹲下身逗小堂弟:“我说小虎哥,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你把《三字经》背下来,我就给你寻只个头大叫声响亮的蛐蛐,还帮你编个好看的草笼子,但如果你背不下来,就啥都没有,你不会忘记了吧?”
文虎扭股糖似地攀着她撒娇道:“我背了,我背了,祖父正在检查呢,还说我背得好。”
明鸾转向章寂,章寂却只是微笑着抚了抚胡子:“今天学的这几句是背下来了,昨天学的却忘了一半。”明鸾“哼哼”两声,睨着文虎,文虎的小嘴噘得老高,却没再提要玩具的事了。明鸾一巴掌拍向他的小屁股:“快回去继续背吧,背完了我给你编草笼子,等你能将整篇《三字经》都背下来时,我就替你跟祖父说情,带你上山亲手抓蛐蛐去!”
“那就说定了,三姐不许耍赖!”文虎立刻来了精神,回到章寂身边飞快地爬上板凳,拿着叔叔抄写的大字课本认认真真地读起来。
章寂忍不住笑了,回头看明鸾:“方才这是跟小泉哥吵嘴了?”
“哪有啊?”明鸾撇了撇嘴,“方才在村口遇见他家那两个女人,拌了两句嘴,我瞧他脸色就难看起来。他一向脾气古怪,兴许是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脸吧?”
章寂叹了口气:“这孩子倒是个命苦的,不过为人子女,孝顺父母乃是正道,钟氏到底是他嫡母,如今崔家就只剩他一根独苗,辛苦些便是了。等他长大了,娶了媳妇,有人照顾他生母,日子就好过多了。”
明鸾不以为然:“我倒担心他家里会给他说个什么媳妇呢,以那两个女人的脾气,怎么可能给他娶个省心的?就怕到时候是三重大山压迫下来,他不死也要残!”这么一想,崔柏泉离家寻生计,似乎也是个好选择。
章寂留意到明鸾的神色,心情忽然轻松起来,笑道:“小泉哥还小呢,几年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你才多大?倒替别人操心起这些事来,也不害臊。”
明鸾嘻嘻笑着,将柴枝提到院子里厨房外头,探头进去张望几眼,问:“还没做饭?周姨娘呢?”
“上镇里买菜去了,今年的肉都比往年贵不少,不货比三家,周姨娘都买不下手。再这样下去,家里就只能吃素了。”章寂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背着双手,佝偻着身子走向正屋方向,明鸾连忙过来扶了一把:“您起身慢些儿,当心眼发黑头晕。”
章寂不以为然:“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进了屋,在桌边的条凳上坐下,明鸾又替他倒了杯茶水,他喝了一口,叹道:“从前咱们家里只喝明前的新茶,连雨前的茶都嫌不够好,雨后的只配给丫头婆子喝,如今哪里还讲究得起这些?能够解渴就够了。这是哪一年的茶叶?少说也是前年的陈茶了。”
明鸾笑道:“陈茶便宜嘛,也是您说的,只要能解渴就行了,不要买贵的。您要是嫌这茶不好,等马掌柜下回来时,请他帮着捎些好茶叶来?”
章寂苦笑着摇摇头:“一点小事,何苦劳烦人家?这几年多亏他们时时接济,不然咱们家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