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男爵-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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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将选择好位置。现在我的联络处设在那棵空心的橡树那里。我将用绳子把小篮子放下去,你可以将我需要的东西全部放在里面。”
“可是为什么呀,你说得好象是要躲不知多久似地。。。。。。你不相信他们会原谅你吗?”
他的脸涨得通红:“我希罕他们原谅我吗?另外,我不藏起来,我谁也不怕,而你,害怕帮助我吗?”
不是我没有听懂我的哥哥暂时不肯下树,而是假装不懂地说:“是的,我愿意在树上呆到吃午茶的时候,或者到黄昏,或者到吃晚饭的时候,或者一直到天黑。”目的是为了促使他说出标志着他的抗议行动的期限、规模的一些东西、但是他没有说出半点这样的东西,我感到有些害怕。
有人在下面呼唤。是我们的父亲在叫喊:“柯希莫!柯希莫!”接着,他明白了柯希莫不会答应他。“彼亚哥!彼亚哥!”他叫我。
“我去看看他们要干什么。然后我回未告诉你。”我急忙说道。我承认,这种向我哥哥通报消息的热心是同我想悄悄溜走的焦急结合在一起的。我害怕在桑树顶上同他谈话时被抓住,被迫同他一起分担他肯定要挨的处罚。可是柯希莫好象没有看出我脸上的这种胆怯阴影,他让我走,耸了耸肩膀,显示他毫不在乎我们的父亲可能要说些什么。
当我回来时他还在那里,他在一根截去顶梢的树干上找到一块好坐的地方,他把下巴靠在膝盖上,两手抱住大腿胫。
“米诺!米诺!”我说着便一口气爬上树,“他们原谅了你!正等着我们呢!午茶摆上桌了,爸爸和妈妈已经坐好,他们把切好的蚕糕块都替我们放在盘子里了!因为今天吃奶油巧克力蛋糕,可不是巴蒂斯塔做的,听明白了吧!巴蒂斯塔活该铁青着脸躲到她的房间里去生气!他们摸摸我的脑袋式,对我说:‘到可怜的米诺那里去,告诉他我们讲和,不再提那件事情了。’咱们快去吧!”
柯希莫一点儿一点儿地啃着一片树叶。他没有动弹。
“我说呀,”他说话了,“你设法拿条被子,不要让人家看见,送到我这里来。夜晚这里一定很冷。”
“你不要在树上过夜!”
他不回答,下巴支在膝盖上,嘴里嚼着树叶,向四周打量。我随着他的眼光望去,看到了对面翁达利瓦家花园的围墙,一朵白色的玉兰花从墙里探出头来,远处一只风筝在空中飘荡。
就这样到了夜晚。仆人们进进出出布置餐桌,大厅里的烛台已点燃。柯西莫从树上应该把这里的情形看到一清二楚。阿米尼奥男爵对着黑洞洞的窗外大声喊道:“你要留在那上面,你会饿死的!”
那天晚上是第一次没有柯希莫同我们坐在一道吃饭。他高高地骑坐在圣栎树的一根枝头,因此我们只能看见他晃荡着的两条腿。我说我们看见,是说假如是我们走到窗口,向暗处探看的话。因为餐厅里灯光通明,而外面是漆黑一团。
终于律师骑士觉得有义务出面说几句话,可是他竟象平素一贯那样能够回避对问题表态。他说:“哦哦哦。。。。。。苍劲的树木。。。。。。活数百年了。。。。。。”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也许提到过圣栎树。总之,他仿佛是在说那棵树,而不是说的我哥哥。
我们的姐姐巴蒂斯塔却对柯希莫流露出一种嫉妒。惯子用种种刁钻古怪的行动闹得全家鸡犬不宁的她,现在发现有人超过了自己。她不停地咬指甲(她咬指甲时不是指头向上伸到嘴边去,而是抬起肘拐将手掌朝外翻着指头从上而下往嘴里塞)。
女将军想起一些在营地的树上站岗的哨兵、我不记得她说的是在斯洛文尼亚还是在波美拉尼亚。她说那些哨兵如何发现了敌人,使军队免遭一次偷袭。这番回忆使她沉侵在她喜欢的战争气氛之中。突然间,她激动不已,原来由于母亲特有的理解,她认为终于找到了替自己的儿子的行为辩护的理由。她不再着急了,还颇引为自豪。没有人听信她的那一套,只有福施拉弗勒尔神父例外,他煞有介事地对那个军事故事和我母亲由此而来的推论表示同意,因为这样他就抓住随便捞到的一个理由,可以认为眼前发生的事情是合乎情理的,可以推卸掉心头的责任感和忧虑感。
晚饭后,我们很快就去睡觉了,就连那天晚上我们也没有改变作息时间。我们的双亲已经决心不再让柯西莫由于感觉到我们的关心而得意,坐等疲劳、不适应夜间寒冷将他驱赶出巢。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卧室,各屋的点燃的烛光,象是从窗框里瞪出的一只只金色的眼睛,出现在住宅的外层墙壁上。那座非常熟悉而又近在身边的家,该引起我那在外露宿的哥哥多少思念,多少温暖的回忆!我对着我们房间的窗户,猜想他蜷宿在圣栎树上的洞里的身影。他裹着被子睡在枝叶之间。我想,为了不坠落下来他身上没捆了几道绳子。
月亮姗姗来迟,高高地照在树上。山雀们睡在窝里,象哥哥那样缩紧身体。深夜的屋外,花园的宁静中有各种树叶的沙沙声和远远传来的杂音,清风掠过,时时听见遥远的轰鸣,那是大海。我站在窗边聆听着这忽高忽低的声息,想象那近在几米之外的人,脱离了背后家里的亲人,孤单一人在四旬漆黑的夜里,唯一能象朋友一样拥抱着的只是一段粗糙的、布满虫洞的树干,爬虫正在那些小洞里酣眠。
我上了床,但不想吹熄蜡烛,也许从他的房间的窗子里透出的灯光能够与他作伴。我们共居一室,有两张还是儿童用的床。我看看他的床,原封未动,他在窗外的黑暗中,我在被单里翻动着身体,也许是头一次感受到脱光衣服赤着脚躺在暖和洁白的床上的舒适。同时也能体会出他在那上面捆在粗糙的被子里,脚上绑着护套,身体不能转动,骨头架子断塌似的不舒服劲儿来,这种感觉那一夜不曾离开过我。意识到有一张床、干净的被褥、软和的床垫是多么幸运!在这样一种感觉中,数小时以来一直关注于那个令我们大家都担心的人身上的我的思绪,没回到我自己身上来,我便睡着了。
四
我不知道在书本里读到的东西是否真实。据记载,古时候一只猴子假若从罗马出发,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地往前,脚不落地,可以到达西班牙。到我这一辈人时,树木这么茂密的地方只有翁布罗萨海湾两个岬角之间的地带和从翁布罗萨山谷的底至两旁山顶的区域,我们这个地方因此名传四方。
如今,这些地方已经面目全非了。在法国人来的时候,就开始砍伐森林,仿佛这是些草地,年年割年年长似的。它们没有再生长起来。看起来是战争带来的,是拿破仑造成的,是在那个时代发生的。可是此后砍伐没有停止过。光秃秃的高地对于我们这些过去就熟悉它们的人来说,真是触目惊心。
当年,无论走到哪里,我们在头顶之上和蓝天之下总是看得见树枝和树叶。在最低处生长的是单一的柠檬树林,但是在那里也会从中间冒出一些弯弯曲曲的无花果树。山坡边上种植着大片的果园。果树浓密的树叶形成一座座圆顶。它们如果不是无花果树,就是褐色的樱桃树,或者是娇嫩的木瓜树,桃树,杏树,幼小的梨树,多产的梅树,还有花揪果树,角空树,有时还会遇见一棵老桑树或老核桃树。从果园往上,开始出现银灰色的橄榄树林,象是缠绕在半山腰的一道云彩。山谷里从低处的港口到高处的城堡是分布错落有致的城镇。就是在那里,在屋顶之间,也不断地露出树冠:冬青檞,梧桐,还有栎树,一片卓尔不群而又意趣索然的树木出现一一十分齐整地一一在贵族们修建别墅的地方,他们围绕着各自的花园筑起栅栏。
在檄榄树之上开始是森林。松树一定曾经遍布整个地区,因为迄今在森林下面沿山坡至海岸的灌木丛和沼泽地中还杂生着落叶松。栎树比现在更常见和更密集,因为它们是最早的和最被看重的斧头之下的牺牲品。再往高处去,松树让位于栗树,森林沿着高山向上伸展,望不到尽头,这就是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充满活力的山林女神的天地,我们这些翁布罗萨的居民那时好象没有发现它的蓬勃生机。
第一个想到它的人是柯希莫。他懂得,由于树木如此繁茂,他可以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地走上好些里路,不必下地,有时,一段无树的空地,迫使他绕很长的圈子,但是他很快就熟悉了一切必需的路线,他计量距离不再是按照我们的标准,而是根据他在心里记得的他必须在树枝上走过的那条弯弯曲曲的轨迹。在有些地方,奋力纵身也难以跃上最近的枝头,他就会想到别的手段。关于这一点我以后会谈到的,现在我们还在他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在一棵圣栎树顶上的那个早晨,他听见四周紫翅掠鸟儿喳喳叫,只觉得浑身被清冷的露水濡湿而冻僵了,骨头散了架,胳膊和腿脚发麻,他欣喜地打量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他来到花园的最后一棵树上,那是上棵梧桐。山谷在他的脚下平缓地倾斜着向前伸延,山谷上空云雾缭绕,几缕炊烟从乡间农舍的青石板瓦的屋顶上袅袅升起,那些隐蔽在山崖背后的房屋,象是一座座垒起来的石堆。高高的无花果树和樱桃树,翘撑起树冠。低矮的李树和桃树张开着粗壮的枝干。一切看得很分明,连地上青草的小叶片也很清楚,但是看不见土地的颜色,大地被瓜类疲软的叶子,或一簇簇莴苣,或一畦畦的甘蓝所覆盖,从山谷的上头看去,它是这样。而从呈“v”型的山谷的另一头去看,它就是一只向海面倾斜着的漏斗。
在这样的山川之中弥散着躁动不安的气息,它象一种看不见间或能听见的波动,然而那听得到的足以扩散开来,突然爆发的尖啸声,接着好象是摔倒的扑通声,还有也许是树枝的断裂声,又有呼啸声,但与前面的不同,是疯狂的吼声,它传向尖啸声的来源地与之汇合。然后,什么也没有了,留下一种空虚感。其实响动和噪音的汇合声又会重新响起。它似乎应来自某个方位,却从另一个地方传来,山谷中这儿或那儿可能构成响声的策源地的地方,总是有樱桃树的齿状细叶在风中摇摆的地方。因此,柯希莫一一他的头脑一半是迷迷糊糊的,另一半却是清醒的,并早就了解这一切——浮现出这种想法:樱桃果在说话。
他向最近的那棵樱桃树爬过去,那里还有一排枝繁叶茂高大青翠的樱桃树,上面挂满了深红色的樱桃果。但是我哥哥一时还分辨不清结果和没结果的枝条。他停在枝头:原先他听见响动声,而现在听不到了。他站在最低的枝千上,樱桃果全部长在他的上方,他的身体感觉到它们了,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些樱桃好象向着他聚拢。总之他觉得这是一棵长满了眼睛而不是挂满了樱桃的树。
柯希莫抬起头来,一棵熟透的樱桃“啪”地一声砸到了他的额头上!他眯缝起眼睛面朝天空望去(太阳正在那里升起),他看见在这棵树上以及周围的树上有许多孩子栖满枝头。 他们在被人发觉之后就不再是不声不响了,用虽然是压低了的但仍然响亮的声音说起来,比如:“你看那个人他穿得多漂亮呀!”他们拔开面前的树叶,一个个朝着这个戴三角帽的少年爬向比他们原来占据的枝头略低一些的树枝。他们光着头或者戴着毛边的草帽,有的头顶着布袋子,他们穿着撕破的衬衣和长裤,不是光着脚丫子就是脚上缠着布条,有人将木屐系好挂在脖子上,脱下鞋方便爬树。他们是一大群盗果子的偷儿,柯西莫和我一贯同他们一一在这一点上我们服从了家室的训令——离得远远的。然而。在那个早晨我的哥哥似乎寻找的不是别的什么,虽然他自己也不很清楚他期待着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等着他们,他们一边往下爬,一边用他们那种刺耳的低声向他掷过诸如此类的话语:“这个人在这里找什么呀?”他们还朝他吐核桃核或是扔长虫咬过的、鸟啄过的樱桃,他们用投掷运动员的姿式将樱挑甩得围绕着小柄儿在空中旋转。
“呜唷!”他们突然惊呼“原来他们看见了他挂在身后的短剑。“你们着见他有什么吗?”哄然大笑起来。揍屁股的家伙。
接着他们安静下来,憋住了笑声,因为他们等待着一个会使他们乐得发疯的恶作剧:两个小无赖,悄悄地,溜到了一根正好横生在柯希莫上面的树干上。他们张开一只布袋的口对准他的头(这种脏污的袋子当然是他们用来装脏物的,袋子空着时,他们就把它当风帽顶在头上,披到背后),霎时间我的哥哥可能来不及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装进袋子里,他们会象系香肠似地把他捆起来,给他洒作料了。
柯西莫觉察到了危险,或者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听见嘲笑短剑,他出于自尊心要抽出佩剑,他高高地扬起剑来,剑头碰到了布袋。他手腕一转,将布袋从两个小贼子手里挑起,飞甩出去。
这真是漂亮的一招,出手不凡。他们连呼“唷!”又失望又惊讶,两位被扔掉了袋子的同伙用土话啐骂起:“刁鬼!魔王!”
他却来不及庆幸自己的成功了,这位柯希莫。猛烈的反击平地而起,人们怒吼、扔石头、大叫大喊:“这次可逃不脱了,小杂种们!”他们高举起三齿大叉。树上的毛贼们纷纷缩回胳膊和腿脚,将身子紧缩成一团。是他们围着柯希莫吵闹的声音惊动了早有提防的农民。
进功是由组织成队伍的人们预先准备好的。山谷里的许多小地主和佃农们眼看蓄日渐成熟的果实被偷走,怒不可遏,他们结成联盟。由于小流氓们采取同时一齐爬进一座果园,抢劫一空之后从另一个方向逃走的战术,起先,还没有找到这样的办法对付他们,即大家一起潜伏在一座园子里等待他们或早或晚到来,当场抓住他们。现在解开了链索的狗狂吠不止,龇牙裂嘴地在樱桃树下窜。干草叉子在空中挥动。有三四个小偷跳到地上,正好被三齿又的尖头扎破脊背,被狗咬烂了裤管,鬼哭狼嚎着逃开,一头撞入葡萄架里。于是没有人敢再下树了,惊惶失措地站在树上,他们和柯希莫都莫不如此。农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