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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树上的男爵-第6部分

小说: 树上的男爵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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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回到那一天吧。一会儿,几乎一直未露面的巴蒂斯塔也从我们的母亲身后探出头来,她作出甜蜜的表情,捧着一只装着一些汤汁的盘子,举起一只汤勺:“柯希莫……你吃吗?”她挨了父亲一巴掌,回屋去了。谁知道她又做了什么鬼糊糊。我们的兄弟不见了。

我狂热地追随着他,现在知道他参与了那一伙子叫花子们的活动,就更加起劲了。我觉得他为我打开了通向一个新奇王国的大门,那是一个不再以惧怕和怀疑的眼光去看待的王国,它将获得我的热忱赞同。我飞快地从阳台窜上高高的阁楼,从那里我可以扫视一切树顶。在那里我不仅听得到而且还看得见。我循着那帮人从果园里传来的吵嚷声望去,只见樱桃树的树梢摇摇摆摆,不时露出一只摸索和揪扯的手,冒出一个乱莲莲的或者顶着布袋子的脑袋,在叫嚷中我听出还有柯希莫的声音。我自问:“他如何爬到那上面去的呢?刚才他还在花园里呀!他难道爬得比一只松鼠还快吗?”

我记得,当吹牛角的声音响起来,他们正在大池塘旁边的红色梅子树上。我也听见了牛角声,但我没有在意,因为我不了解那是怎么回事,他们可不啦!我的哥哥告诉我。他们立即静默下来,突然重新听见牛角声响,他们没有记起这是警报,而是互相询问是否听清楚了,是否真是欣富罗莎骑着矮种小马在大路上巡视以便替他们预告险情。他们都冲出果园,但不是为了逃跑而跑,而是跑去找她,去赶上她。

只有何希莫仍然留在原地,脸烧得象火一样红,但是他一看到顽童们跑开就明白他们是去找她了,他便开始在树枝上跳跃而行,每走一步都有摔下去折断脖颈的危险。

薇莪拉在一条上坡路的拐弯处,她一手勒住马鬃的缰绳,一手挥动着马鞭,停立在那里。她从下往上望着这些男孩子,把小马鞭的尖儿送到嘴里,轻轻地咬着。她的衣裳是浅蓝色的,牛角上镀着金,用一根细链子挂在脖子上。男孩子们一齐站住,他们也在嘴里啃着什么,梅子或指头,或者是手上或胳膊上的伤痕,或者是布袋的边缘,虽然他们从来不喜欢自相矛盾,却慢慢的几乎是强迫自己克服厌恶的情绪,从他们那含着东西的嘴里很不情愿地开始挤出差不多听不见的话语。他们一字一顿的说着,好象想唱歌似地:“你来……干什么……欣富罗莎……现在你回去……你不再是……我们的伙伴……哈哈……哈……胆小鬼……”

树枝摇晃一下,他来了。柯希莫在一棵无花果树上露面,他在树叶之中喘息着。她呢,嘴里咬着那根小马鞭,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他们一律偏向那同一视线。柯希莫不曾顾及到这些,他气喘未平就脱口而岁,“你知道我从那从后从未下过树吗?”

基于某种内心的执着追求的事业,应当默默进行不引人注目。某人如果稍微加以宣扬或夸耀,就会显得很愚毒,毫无头脑甚至卑鄙、于是我的哥哥话刚出口,他就后悔莫及,他觉得这件事情对他再无丝毫意义,甚至产生了下树一走了事的想法。正在这时,薇莪拉慢慢地移开嘴里的马鞭,说话了,语调可爱动人:“是吗?……勇敢的傻瓜!”

从那些长虱子的癞皮们的嘴里起初发出嗬嗬的大笑,然后爆发成放肆的叫喊哄笑,柯希莫又气又恼,在无花果树上狠跺了一下脚,木质不坚的无花果树承受不住,他脚下的一根树枝断裂了。柯希莫象一块石头一样往下掉。

他跌下去时空张着两臂,没有抓什么。说实在的,那是他在长在这块土地内的树木上生活期间里唯一的一次,他既没有想到也没有出自本能地去攀住什么。然而,礼服上的燕尾的一侧将他缠在一根矮枝上,柯希莫头朝下的被悬空吊挂起来,离地面很近。

他觉得又羞又臊,血液向头上涌来。当他睁开眼睛,倒着向下看,只见咋呼乱叫的少年们象是倒立着的,他们发疯似地翻起筋斗来,一个个翻向正立,仿佛他们的双手都紧紧地抓住了覆盖在深渊之上的一块土地。金发的小女孩骑在前蹄腾空的小马上飞奔。他首先想到的只是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谈起他在树上的情况,这也将是最后一次。

他扭动身躯,伸手抓住树枝,跃身上去回到了原处。现在他好象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柯希莫忘记了他在那一瞬间的仓皇失施。小女孩将牛角放到嘴边,吹出警报声的低沉音符。听到这声音,野孩子们(这时——柯希莫不久后评论道一一薇莪拉的出现在他们身上发生了刺激作用,他们慌慌张张,就象野兔见了月光)开始逃窜,他们明知她是吹着玩的,好象出于本能的反射,还是跑了起来,他们也是闹着玩,一边模仿着牛角声,也跟在骑着矮腿小马飞奔的小姑娘后面向山坡下跑去。

他们这样拼命地瞎跑一气之后,忽然发现她不在前面了。她改变了方向,跑出路外。把他们远远地撇在身后,她上哪儿去?她沿着生长在一片平缓向山谷伸延的草地上的橄榄林子跑,寻找着柯希莫。他正在一棵橄榄树上费力地爬着。她绕着他跑了一圈,然后走开。她后来又出现在另一棵橄榄树下。而我哥哥正抓住那棵树的枝叶。他们就这样沿着象橄榄树枝一样弯弯曲曲的路线,—起走下山谷。小偷们,当他们发觉了,看见了那一个在橄榄树上跳跃的和另一个骑在马鞍上的合谋之后,便开始一齐吹响口哨,一种戏弄人的恶意的口哨声。他们大声吹着这种口哨,向卡佩利城门走去。

只剩下小女孩和我哥哥在橄榄树林里互相追赶。但是柯希莫泄气地看到,当那伙小流氓不在之后,薇莪拉玩这种游戏的高兴劲显然减退,她已经开始有些厌倦了。他怀疑她所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惹别人生气,但同时他也希望现在她是故意惹他生气。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总是需要通过使别人生气以显示自己的娇贵(这一切感情是长成小伙子以后的柯希莫才能理解的。实际上当他在那些粗糙的树皮上攀援时什么也不明白,傻里傻气的,我想象得出。)

当小女孩转过身来时,一阵又猛又密的石头子儿向她袭击过来。她将脑袋掩护在马脖子后面逃走了,我的哥哥呢,他站在一个显眼的树权上,承受着打击。但是石头子儿到达那个高度时偏差太大。除了偶然落在前额或耳朵上的之外,都打不痛他,那些肆无忌惮的家伙,又吹口哨又哈哈大笑,高声喊道:“欣一一富一一罗一一莎是讨厌一一鬼……”然后撒丫子颠儿了。

野小子们跑到了卡佩利城门口,城墙上垂挂着碧绿的刺山柑藤条。从周围的茅房棚屋里传出一阵母亲们的呵斥声。但是对于这些孩子,母亲们的斥责不是为了叫他们晚上回家来,而是因为他们回来了,回家来吃晚饭,而没有在别处找到吃喝。在卡佩利城门那一带,在小茅屋和木棚子里,在断腿的大蓬车里,在帐蓬里,挤满了翁布罗萨最穷的人们,他们穷到被城里的人拒之城门外,而又被乡下人轰得远远的这般境地。这是一些从遥远的地方和国家流散出来的人,他们被在世界各国蔓延的灾荒和贫穷驱赶而来。正值黄昏时候,披头散发的妇女怀抱婴儿扇着冒烟的炉灶,乞丐们躺倒在阴凉处解散伤口上的绷带,另外一些人在下棋,大哼小怪地呼叫。那一群偷果子的伙伴们现在混入了那种炒菜做饭的雾气和争吵叫嚷之中。他们挨了母亲的反手耳光,互相厮打起来,在尘土里翻滚。他们的破衣服上增加了各种各样的新破洞,他们掺和到那群浑浑噩噩的人们之中后,就失去了小鸟般的快活劲儿,只能使那里无聊的事情增加得更多一些。另外,他们刚一抬头看到骑马的金发小姑娘和在她身边树上的柯希莫,就躲退到这里来,企图在尘土和炊烟之中隐藏起来,就好象在他们之间突然竖起了一堵城墙一样。

这一切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发生于一瞬间、一眨眼的工夫。现在薇莪拉将薄暮之中的小屋的炊烟和女人孩子的尖叫声抛在了身后,奔跑在海滩的松林里。

那里有大海,听得见沙石在滚动。天色已暗,有一种最清脆的沙儿滚动声,那是奔跑的小马在石头上踩出了火花。我的哥哥从一棵低矮而弯曲的松树上,望着金发小姑娘清晰的身影穿越海滩。一朵浪花刚刚露出黑色的海面,高高地卷起来,雪白雪白的向前涌来,正当浪花碎裂时,驮着小姑娘的马的身影疾驰而过,而溅起的白色的咸水打湿了在松树上的柯希莫的脸蛋儿。



柯希莫在树上的最初日子里没有目的或计划,他只是渴望认识和占有他的那个王国,因此他一天不得空闲。他真想很快地将他的领土勘探一遍,直到达远处的边境。逐棵树、逐根枝地去发现,调查出它能向他提供的全部资源。我说的是:他想这么做,而实际上我们时常看见他降落在我们的头顶上,以野生动物的那种极其敏捷的奔忙姿态出现,虽然有时人们看见那些动物也会蹲伏着不动,却总是保持着仿佛即将跃起的姿势。

他为什么回到我们的花园里来呢?看见他在母亲的望远镜视线范围之内转来转去,从梧桐树上跳到圣栎树上,人们会说,促使他回来的动力,他的情感中心自然是那要同我们吵架的情绪,他存心折磨我们或惹我们生气(我说我们;是因为我自己那时还不会理解他想些什么。当他需要东西时他认为同我的联盟是无可怀疑的,其余的时候,他从我头上经过就象没有看见我似的。)

而他来这里仅是路过而已。是玉兰花边的那堵墙吸引着他,我们看见他任何时候都出没于彼,当那金发小姑娘肯定还没有起床之前或她已经被一群老妈子或姑姑们拉进屋里以后,他也会去的。在翁达利瓦家的花园里,树的枝干象奇特的动物的鼻子或吸管一样翘伸着,地上象星星一样铺满了从绿色的藤条上长出的叶缘锯齿状的叶子。黄色的竹子轻盈地摇曳,发出翻动纸张似的沙沙声。柯希莫从最高的树上如痴如狂地尽情欣赏那色彩斑谰的绿色,阳光通过层层绿色而呈现的光怪陆离的闪烁,沉浸在这异常的安宁静谧之中,他情不自禁地头朝下倒吊起身子,于是在他的眼里,倒转过来的花园变成了一座森林。一座不属于大地的森林,一个崭新的世界。

往往这时薇莪拉出现了。柯希莫突然瞥见了她,她已经坐上秋千正要荡起来,或者是骑在矮马的鞍子上,要不就是听见从花园的深处响起了低沉的猎号声。

翁达利瓦侯爵家的人对于小女孩外出游玩从不耽心,当她走着去时,身后跟随所有的大姑小姨。她只要跨上马鞍就自由得象空气一样了,因为姑姑姨姨们都不会骑马,无法盯住她的去向。另外.她同那些流浪儿们的交往太不可思议了,家人们的脑子里连想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对于那个从树上闯入的小男爵,他们马上发觉了,并且提防着他,仍然不失轻蔑高傲的态度。

我们的父亲,与此相反,他把来自柯希莫的捣乱的烦恼,通通化作对翁达利瓦家的仇恨,他几乎要归咎于他们,好象是他们把他的儿子引诱进他们的花园,款待他并鼓励他搞这种造反的把戏。突然间,他决定进行一次捉拿柯希莫的搜捕,不是在我家的庄园里而要在柯希莫正好在翁达利瓦家的花园里的时候。可能是强调对邻居的这种侵犯意图,他不愿由他去率领这次搜查。由他亲自出面向翁达利瓦家要求交还自己的儿子一一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地无真凭实据,也本应是贵族绅士之间的一项光明正大的交道——,可是他派了一支由律师埃内阿·西尔维奥·卡雷加骑士带领的仆役队伍。

这些仆人用梯子和绳子武装好之后,浩浩荡荡地来到翁达利瓦家的大栅栏门前。律师骑士,身穿长袍头戴圆筒形无边毡帽,含糊其辞地要求放他们进去并致歉意。这使翁达利瓦一家人以为他们来修剪一些枝条伸进了他们园子里的我们家的树。骑士一面鼻孔朝天地望着树上,一面跟踉跄跄地跑着,吞吞吐吐地说:“我们抓,……抓……”他们问道:“你们的什么东西逃跑了?一只鹦鹉吗?”“儿子,长子,小孩儿。”律师骑士急急忙忙地说着,让人把木梯架在一棵七叶树上,他自己开始往上爬。只见柯希莫坐在上面好象什么事儿也没有似地晃悠着两条腿。薇莪拉呢,她也象没事儿一样,沿着小路滚铁环玩。仆人们递给律师骑士一些绳子,他们谁也不知道如何用这些绳子抓住我哥哥。而柯希莫在骑士爬到梯子的半中腰之时,已经到了另一棵树的顶上。骑士吩咐挪动梯子,这样搬来搬去四五次,每次都弄坏一座花坛,而柯希莫两下就跳到了旁边的树上。薇莪拉忽然发现自己被大姑小姨们包围了,她被带进屋里,关了起来,不让她参与那场吵闹。柯希莫折断一根树枝,两手握住在空中一挥,木棒呼啦呼啦作响。

“亲爱的先生们,难道你们不能去你家的大园子里继续进行这种捕捉吗?”翁达利瓦侯爵发话了,他威严地出现在别墅的台阶上。他穿着室内便服,戴着圆形平顶无边便帽,这使他很奇妙地同律师骑士相象。

“你们听着,皮奥瓦斯科·迪·隆多全家!”他用手势划了一大圈,包括进了树上的男爵少爷,私生子出身的叔叔,仆人们和围墙之外的人,我们家所有站在屋外太阳之下的人。

正在这个关口上埃内阿·西尔维奥·卡雷加语气大变,他快步走到侯爵身边,象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似的叽叽咕咕地说起来。他开始对他谈起面前的水池里的喷泉,说他想到喷流可以再高一些,就能达到浇灌草坪的效果,只需换一个莲蓬座底。我们的亲叔叔的性格是多么地令人捉摸不定和难以信任,这又是一次新的证明。他原是受男爵的派遣去那里,身负明确重任,决意与邻居大闹一场的,为何同侯爵亲亲热热地攀谈起来,好象要向他感恩戴德么?律师骑士只是在为给自己打开方便之门时才显示出这种谈讲活本事,而且每次都表现在别人信赖他那貌似腼腆的性格的对候。他这么做的效果还真不错,侯爵听了他的话,并向他提出问题,还带着他检查了所有的水池和喷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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