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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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水中瞠目结舌。平日里她也与锦衣卫略略打过些交道,会耍威风的倒是不少,有真本事的却是屈指可数,更别提像陆绎这般身手。
他爹爹打小与圣上一块儿长大,关系亲厚,又是锦衣卫最高指挥使。他身为陆炳之子,居富贵之家,锦衣玉食,还能老老实实地练一身真功夫,倒真是难得。
今夏拖着箱子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箱子甚沉,她拖到现在已经是吃力之极,仰着头小声唤杨岳,叫他来帮忙。
片刻之后,杨岳没出来,上头倒丢下来一根绳索,然后传来陆绎的声音:“把绳子捆箱子上!”
今夏依言捆好。
陆绎一拽,箱子凌空而起,带着水滴飞上船去,然后,绳索又被丢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仍是陆绎的声音:“把其他几箱都搬上来。”
被河水泡得浑身发冷,露在水面上被风一吹,更是冷得直打哆嗦,再听见他这话,今夏呆楞之下直想骂街,腹诽道:“小爷是六扇门的人,又不是锦衣卫,凭什么来差遣我!”
陆绎只吩咐了这么一句,便再无声息,更不用提他的人影。
今夏一肚子怒气浮在水中,思量着陆绎这刻大概是赶着泡热水澡换干爽衣衫去了,自己却还得替他做这卖力气的苦差事,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直至此时杨岳才探出头来,一脸大事不妙的模样,压着声音朝她喊道:“不好了,咱们这事被陆绎发现了!”
看着这位永远迟半步的憨厚仁兄,今夏也再无力气损他:“我知道了。你瞧见着绳索了么?你拿着另一头,我用力拽三下绳子之后,你就使劲往上拉。”
杨岳连连点头,看着今夏一个猛子又扎入水中。
好在绳索够长,今夏扯着它潜入水密封舱将箱子捆好,用力拽三下,船上的杨岳便开始往回拉,她便只需托扶着,省力了许多。如此这般往复几回,将这套生辰纲尽数搬上船,今夏这才累兮兮地爬上船来。
见她在水下冻得嘴唇都发白了,杨岳忙递上外袍给她披起,一阵风过,今夏哆嗦了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冻死小爷我了……你说他凭什么差遣咱们,咱们是六扇门,又不是他锦衣卫的手下……”今夏裹着外袍,愤愤不满道。
“我的小爷,你赶紧回舱换干衣服吧。”杨岳催促她道,“我马上再给你煮碗姜汤去,别还没到扬州就病倒了。”
重新换过干爽衣衫的陆绎不知从何处踱出来,眼角瞧见了今夏的狼狈样,仍无甚表情,淡淡吩咐道:“将这些箱子都搬到我舱中。”说罢,人一转身就走了。
“……他倒还真不跟咱们见外。”杨岳只得道。
今夏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紧跟着又打了个喷嚏。
“箱子我来搬,小爷,你赶紧的,快去把衣衫都换了。”杨岳将她往里赶。
今夏也确是冻得不行,边哆嗦边不忿地回舱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八口黑漆樟木箱子湿漉漉地摆放在舱中,陆绎用目光略略一测,尺寸与今夏之前所说相似。他刚想命杨岳将箱子尽数打开,一抬眼却已经不见杨岳人影。原来杨岳赶着给今夏煮姜汤,一放下箱子,也不待陆绎吩咐,一溜烟就跑了。
若是锦衣卫,他不发话,岂有人敢动半步,六扇门未免过于散漫。陆绎掏出匕首,划开密封的蜡层,劈开铜锁,将箱子打开——
金嵌宝石鹭鸶壶、银点翠寿星龟鹤壶、点翠银狮子、玉螭虎耳大圆杯等等……八口箱中纯金盘碗杯爵,珠宝首饰,银制器皿,各色玉器,还有锦缎字画,他只粗粗扫了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底下的舱房中,今夏已换过干爽衣裳,将湿发略擦了擦。正好杨岳煮了姜汤来,她端过来一饮而尽,身体才算是和暖了些。
“他肯定是想自己吞了这批生辰纲。”将碗底剩下的姜丝一并拨入口中嚼着,她若有所思道。
“不能吧……”杨岳总觉得可能性不大,“此事你我已经知晓,咱们是六扇门的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说不定待会就要来封咱们的口了。”今夏猜度着。
“你是说……这个?”
杨岳把手往脖子上一拉。
今夏先比划了个金元宝的模样:“应该是先给咱们这个,看咱们是不是识相,若不识相,他再……”手往脖子上狠狠一拉。
杨岳一脸为难:“我倒是想识相点,可这事若是让爹爹知道……你敢收银子?”
今夏犹豫片刻,迟疑道:“这套生辰纲,头儿本来就叫咱们别理会,管它是谁劫了去,在谁手里对咱们来说都一样。再说,小爷我在水中泡了那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收点工钱不算过分吧……对了,他怎么会下水来?”
杨岳闻言微楞,想起什么般转身往外走:“方才瞧见灶间有黑芝麻,我给你下几个汤圆吧。”
“等等!”
今夏唤住他,狐疑地打量着他。
杨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道:“你刚下水,他就冒出来了。我倒是想骗他,可也得骗得过啊。”
“你……”
两人心中各自打着小鼓,正在这时,有船工来叩门,说是锦衣卫经历大人请他们至楼上船舱。
“真来封咱们口了?!”杨岳不安道,“要不,我先去和爹爹说一声。”
“不急,且上去瞧瞧,怕他作甚。”
今夏拉着他就往上走。
到了上面舱门,叩门,里面传来淡淡的声音:“进来。”
今夏与杨岳刚进得舱房,便瞧见陆绎。他披了件青莲色直身,湿发未束起,只披在脑后,斜靠在黄杨仿竹材圈椅上,颦眉看着地上的那些箱子。
“……瞧,点翠银狮子!”今夏捅捅杨岳,叫他看箱子。
杨岳偷瞥了几眼,与她低语道:“……金狮顶麒麟壶、金鹦鹉荔枝杯,那杯子瞧着怕有四、五两重吧。”
“怕是有了。”今夏啧啧叹道。
瞧这两个小捕快毫无规矩窃窃私语,陆绎抬眉冷冷地盯住他二人:“你二人偷着下水去,就是想私吞这套生辰纲吧?”
今夏一呆,眼下箱子就在他的舱房中,明明是他自己想吞了这套生辰纲好不好,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杨岳慌忙道:“小人怎敢,大人明查,小人只是为了查案才下水的。”
“杨捕头可知道?”陆绎接着问道。
今夏飞快道:“不知道。”
“知道。”杨岳同时道。
两人面面相觑,而陆绎则挑高眉毛。
“知道。”
“不知道。”
两人换了个说法,又异口同声道。话音刚落,今夏就恼怒地瞪了杨岳一眼,意思是你改什么口风?平常也不见你这么机灵。后者懊恼地直拍额头。
看到他们俩自乱阵脚,陆绎看他们的眼神颇有些满意,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箱子藏在水下?你说。”他指得是杨岳。
“……嗯、嗯……”杨岳被他方才罪名一压,脑子有点懵“……是这样的……那些箱子上面有蜡,哦,不对,是地上有蜡……还有那些痕迹……就是这样,然后我们就猜……”
若说前面陆绎还在勉强忍耐,那么等他听到“猜”时,就已经无法忍受,抬手示意杨岳不用再往下说。然后他看向今夏:“你说。”
今夏摊摊手道:“其实,就是瞎猜的,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真的在水下找到了。”
“原来如此,”陆绎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那么你们不如再猜一猜,我会不会把你们俩装箱子里沉到河里头去。”
“经历大人真爱开玩笑,哈哈……”今夏干笑两声,见陆绎目中寒意森森,便只得如实道,“一则,晕迷的军士并不是中迷香,而是喝了蒙汗药,从舱室留下的各种痕迹,特别是靴印来看,是他们自己人所为,至少六人以上,还不算上把风的;二则,若箱子被运离船体,船会变轻,而从昨日停靠到现在,船的吃水线没有明显变化;三则,从舱室地上的蜡油可以判断出用了大量的蜡油,若只是为了防潮,用不了那么多,所以我判断应该是为了将箱子沉入水中做准备。”
“你已经推测出来,却着意隐瞒,还说不是为了私吞。”陆绎慢悠悠道。
“王方兴,连同他手下的人既然都有嫌疑,我自然不好当众说出。”今夏讨好地一笑,“再说,我们无法确定箱子就藏在水下,所以想得是找到之后再告知大人。”
对于她这后半截话,陆绎明显不会相信,端起茶碗,缓缓饮了口茶,脑中回想着王方兴的言行举止:他的惊慌失措,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至于近旁的人,那名旗牌官,还有其他军士的神情……劫取生辰纲并非小事,能办此事者绝对不会是小卒,在军中至少也是个小头目,才能有此威信鼓动其他人共同作案。
一杯茶尚未饮完,陆绎心中已经有数,放下茶碗,手指朝杨岳一点:
“你,去将王方兴还有那名旗牌官都请过来。”
杨岳楞下,自是不敢违抗,忙出去了。
唤他们过来?难道陆绎是想将生辰纲还给他们?今夏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陆绎此时又开口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二人回来之后,是先回禀杨捕头,之后才下水去,对吧?”
既然都被他看见了,今夏没法反驳,只能点头。
“你们向杨捕头详细回禀了船上的状况?”
今夏警觉地看着他,语焉模糊道:“只是大概说了下。”
“所以杨捕头知道是船上的内贼所为。”
“他不知道,我并未将此猜测告诉他。”她素知锦衣卫平地能掀三层浪的能耐,为了避免他强按个意图私吞生辰纲的罪名下来,今夏干脆把事情先揽到自己身上,“是我一时好奇,硬要下水去探查。”
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黄杨木轻轻敲了敲,陆绎微偏了头看她,过了半晌问道:“你身为捕快,为何要去夜市上摆小摊子?”
“……那是我娘的摊子,她身体不适,所以我去帮忙。”今夏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到这件事。
陆绎点了点头,道:“看来你家境并不宽裕,难怪你娘会想把你许配到夫子家中,好省下一笔束脩。”
“你……你偷听我们说话!”这等丢人事情居然被他听了去,今夏瞠目结舌,脸涨得通红。
陆绎不急不怒,点明道:“所以你下水去,其实是想自己发笔横财,就算吞不下这整套生辰纲,捡个漏也够了。”
他这话倒是不错,瞧箱子里那些物件,随随便便捡一把麒麟壶,家里日子就不用过得紧巴巴的。今夏下水去,除了想出口气外,也确是想捡个漏。眼下心事被他说中,她干瞪着他,片刻之后,无赖地摊手道:“大人明鉴,卑职可什么都没拿,箱子都在您这里。”
“你的运气确实不错。”他淡淡道。
今夏暗中咬牙切齿,却是敢怒不敢言:小爷我大清早就在水里折腾了半日,什么都没捞着,还差点被你扣个意图私吞生辰纲的罪名,这也叫运气不错!你才运气不错,你全家都运气不错!
舱门外脚步声响起,杨岳领着王方兴还有旗牌官,一前一后地进来。
“这这……这……这……”王方兴一进门便看见那八口整整齐齐的黑漆樟木箱子湿漉漉地摆在地上。
陆绎起身拱手道:“刚刚才找到的,不知道是否就是船上所丢失的生辰纲?”
“对对对!”惊喜交加,王方兴一时顾不得礼数,上前就查看箱中寿礼。与此同时,陆绎摆手示意今夏杨岳都退出去,今夏本想看一出好戏,便偷偷摸摸绕了小半圈,蹲到舱窗下听里头动静。
杨岳朝她打手势,要她随自己下去,今夏不肯,反而拖了他一块儿听墙角。
舱内,王方兴见金器银皿,珠宝首饰,锦帛字画等等全都在,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身朝陆绎喜道,“这些箱子是从何处找到的?”
“就在贵船上。”
“我们船上?”王方兴疑惑不解。
“箱子就藏在船底的水密封舱内,至于是怎么藏的,我想你得问你的旗牌官了。”陆绎虽笑着,目光却锐利如刀,一直看着站在王方兴身后侧的黑面旗牌官。
王方兴骤然回头,不可置信道:“沙修竹!”
被唤过沙修竹的黑面旗牌官直直地挺立着,胸膛起伏不定,只瞠视着陆绎……今夏不解陆绎是如何得知此事乃沙修竹所为,冒险起身偷看这旗牌官,身长七尺有余,因常年处于边塞,外露的皮肤皆黝黑粗糙,而双手骨节粗大,显是长期劳作或习武所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大人明察!”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沙修竹迅速回过神来,朝王方兴道,“卑职对此事一无所知,此间必定有误会!”
“这些蜡油是你让人封上的吧?”陆绎问道。
“这……这是为了防潮。”沙修竹仍说着旧词。
“是这样……”陆绎淡淡一笑,慢悠悠道,“昨夜我因在船上睡不惯,夜半时分到甲板上走了走,你不妨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双目紧紧地盯着他,沙修竹脸色很难看,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方兴已然全明白了,抬手就是一掌劈下去,紧跟着又是一狠脚踹过去:“想不到你这混账东西包藏祸心,老子差点被你害死!大将军的生辰纲你也敢动手,寻死的东西!”
沙修竹生得颇为魁梧,皮糙肉厚得很,挨了这两下,身子连晃都未晃一下,怒瞪着王方兴,由于气血上涌,原本的黑面皮泛出隐隐的血红……
“就是俺劫的,如何!”他直挺挺地站着,解下佩刀往地上一掷,并无惧色,“此事是俺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要杀要剐,由得你便是!”
“你……”王方兴气得火冒三丈,“你跟随我八年有余,我自问并不曾亏待于你,你为何要做下这等事,陷我于水火之中?!”沙修竹因功夫了得,且性情耿直,故而颇得信任,在王方兴麾下多年,如今虽犯下事来,一时间又如何下得了手杀他?
“俺知道你怕俺连累了你,在姓仇的面前交不得差。你只管把俺首级割下来,呈给那姓仇的,俺家中也没人了,没啥可牵挂的,死了倒也干脆,好过整日窝窝囊囊过活。”沙修竹又道。
今夏听他说得这等话,暗暗挑大拇指道:“此人倒是条汉子!”
“你身为军中旗牌官,又得王方兴器重,如何窝窝囊囊,你倒是说来听听。”陆绎侧坐圈椅上,饶有兴趣问道。
若换一日,在锦衣卫面前,沙修竹自是谨言慎行,但此时此刻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再管不得许多,当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