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书商-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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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着余应升命令亲随带着天锡到京城各处繁华地带走了一遍,每到一处高屋广厦,就告诉天锡:这栋房子是某某人的,曾任何等官职。一两天过去,天锡便发现,这些气派宏伟的住宅,没有一处是东林党人的,相反,他们的户主不是齐楚浙党就是得势地太监。
要知道余应升如此安排是有自己的深意的。他虽常年在外为官,但对自己的儿子却十分了解。他清楚天锡虽然正派,但是性格十分单纯,对官场的阴谋阳谋一概不通,从来只是按照自己的好恶决定行动,并且是非观十分简单,做错事就是坏人奸臣,做好事就是忠臣,然而他却明白,世间地事绝非那么绝对,包括东林党人。
东林党虽然清廉公正,然而能在长达几十年地党争中脱颖而出,取得最后的胜利,绝不仅仅依靠他们地清正。上一次余应升愤而辞官,是因为齐楚浙党借京察之机排挤东林党人,天锡也因此认定齐楚浙党是扰乱国家的根本,但他却不知道,几年前东林党人主持京察之时,也曾采取过一模一样的行动。
从前余应升忙于国事,对于儿子只是关照一下学业,其他并没多问。然而天锡年已弱冠,如果没有意外,下一科必定要参加科考,说不定就是三甲进士,早晚要步入朝堂,如果再不好好点拨一二,让他对政治有所了解,迟早要吃大亏。余应升想到了这一点,正准备找机会好好指教儿子,方从哲之事恰好给了他最好的契机。
天锡在京城走了一遍,心里便有了这样一个结论:凡不是东林党人,家里都十分阔气,住得起大房子大院,其中又以齐楚浙党的高官和太监为甚。而东林党人,无一不穷的叮当响,尤以杨涟和左光斗为甚,特别是杨涟,几间破屋,几件破衣,家里连一碗像样的好茶都端不出来,妻子儿女的衣服破了补补再穿,就着咸菜下饭,连仆人都请不起。
这情形深深地撼动了天锡。他知道自己家里颇称得上富余,但这富余并不是父亲出仕的结果,而是祖上的田产以及母亲丰厚的嫁妆带来的,若不是这两点,恐怕自己也跟杨家公子一样破衣烂衫。
他因此又得出一个结论:三党之中没有几个干净的人。
但他还有一个疑惑:万历后几年,皇帝不上朝,内阁没人,六部大臣空缺一半,那位方从哲大人独立支撑那么多年,即使他不是好人,至少也坏的不那么彻底吧?怎么说那几年里正因为这位首辅大人朝廷才能够正常运转。
然而余应升当晚终于见了他,一席话之后天锡幡然醒悟。
网友上传章节 传道Ⅱ
更新时间:2009…5…30 0:34:33 本章字数:3305
天锡这封信足有十二页,不但将自己在京城的见闻一五一十告诉了若茗,还将父子间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写了上去。若茗不懂朝政,也不在意这些事,然而因为天锡的缘故,她还是一字不漏地全记在了心里。
那天余应升散朝归来,处理完手头政务,这才不紧不慢找到了儿子,也不问他来京后生活是否习惯,开门见山就道:“这些天你见了这么多人,看了这么多房子,有什么感触?”
天锡想了想道:“东林党穷,其他官员颇称富有。”
余应升笑了笑,道:“从前问你什么,你都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今天居然肯想过之后再回答,可见你比从前多了几分沉稳。”
天锡摇头道:“不,我刚才想的并不是如何回答,而是那些豪门朱户究竟是哪些人的。”
余应升嗤笑一声:“哪些人?第一豪富便是宦官。”
天锡道:“阉人竖子,有什么可说的?再猖狂也不过是跳梁小丑,就算一时得志,也成不了大事。”
余应升接口道:“所以最可怕的敌人,是那些识文断字,深通孔孟之道却不走正途的人。”
“敌人?”天锡深感诧异,脱口道,“三党虽然为患,但还称不上敌人吧?只要以德服人,我想读过书的总比没读书的更懂大义。。wap;16K.Cn。余应升轻蔑一笑:“你不当他们是敌人,他们照旧会当你是敌人,朝堂之上没有以德服人一说。只有阴谋和实力,稍有不慎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天锡诧异的说不出话,眼前地父亲不再是那个教自己公道、大义的楷模,而变成了一个凶狠的陌生人。
余应升想了想又道:“你既已知道东林党都是穷人,必定知道他们为什么穷。不错,正是因为清廉。我们不求富贵,不求显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也唯有我们,才能扶大厦于既倒,把国家从那帮庸臣手里救出来。”
“贪赃固然可杀,可是罗织罪名诬陷他人怎么说?”
余应升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你聪明颖悟。但是对官场上的事却一窍不通。”
“难道官场就要抹煞良
余应升傲然应道:“为了大义,就连头颅都能随时抛洒,何况良心!”
天锡惊呆了。他望着父亲,不敢相信这句话竟然出自他地口中。
余应升缓了缓,又道:“到时候你自然知道,许多时候为了大义,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
“方从哲或许贪赃,或许昏庸,但是红丸一案与他有没有关系父亲大人最清楚,为何还要用莫须有的罪名苦苦相逼?”“匹夫无罪。1…6…K…小…说…网怀璧其罪。”余应升缓缓说道,“即使他与此事毫不相干,但他是浙党首领,我们不得不除掉他。”
“难道因为政见不合就非要置人于死地吗?再说。即使要撵人走,也要找一个他确实犯过的罪名呀!”
“所以说你对官场一窍不通。东林党与三党斗了这么多年,已经远非政见不合那么简单了。”余应升沉吟说道,“东林党若想大展手脚,匡扶正道,就必须保证朝廷里都是跟自己一心的人,就比如你找人办事,难道要找一个处处跟你作对的?”
“为官者都是为国家效力。即使你们不和,只要他能为国为民,难道不应该一视同仁吗?”
“错,大错特错!”余应升斩钉截铁,“人心的险恶和难以预测,超过世间任何事物。我们绝不能在身边留下不可靠的人。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反咬一口。致人于死命。”
“我不信!”
“你不信?”余应升冷笑道,“比如你眼中那个受了委屈地方大人。他当权时可曾用过一个东林党人?他的相位原本是我东林党人叶向高的,只因先皇听信谗言,贬了叶公,他才有机会入阁,捡了这么大的便宜,你见他有一丝感恩之心吗?他主持内阁期间可曾做过一件实事?东林党人可有出头的机会?况且他又有什么雄才伟略!起先他无力对抗郑贵妃,泰昌帝驾崩之时,他连李选侍都招架不住,若不是东林党的杨涟,今上早就被李选侍收作傀儡了!”
“可这些只能说明他是个庸臣,难道因此就可以诬陷他了?”
“你怎么如此偏执!”余应升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想了想又道,“再说说京城里那些深宅大院,按照三党的俸禄,你认为他们住得起这种气派宅子吗?”
“那只说明他们贪赃,大可以此罪名拿他们下狱,而不是诬陷。Www.1 6K.CN”
“目的都是扳倒他们,又何必执着于用手段?”
天锡顿时语塞,为何从来没想到这一点?
“况且贪赃的罪名可轻可重,现在朝堂里三党余孽还有不少,包括刑部许多官吏,这案子如果交给他们去审,谁知道会给个什么从轻发落。所以,不管用什么手段,我只要把他赶出朝廷这一个结果,唯有谋逆一条能令他永不翻身。锡儿,你明白吗?最重要的是结果,不是手段。”
天锡恍恍惚惚地点头,跟着又摇头,迟疑道:“我明白你地意思,但我心里更乱了。”
余应升耐心解释:“官场绝不是你想象中的丁是丁卯是卯,唯有实力和人脉才能决定胜败。很多时候,好人要做坏事才能达成想要的结果。比如我们想做为国为民的事,首先就要在朝廷中说话算数,这就要赶走那些与我们作对地人,但是光靠正途,是赶不走他们的,我们必须动些脑筋,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但这都是无奈之举,都是为了有机会救国救民,绝不是为个人谋私利。”
天锡艰难地点头道:“我知道东林党都是为了国家,然而要通过这种阴险的手段,我很难接受。”
“你已经二十岁了,不能再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余应升正色道,“所谓的邪不压正只是一句空话,凭为父多年在官场的心得,从来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以,唯有我们比他们更狡猾,更决绝,才能打倒他们,实现我们的大义!锡儿,我不管你怎么想,这一点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
天锡艰难地点头:“我可以记在心里,但是我仍然不能信服。”
余应升叹气:“不但你不信服,就连东林党内赞同我地也不多,唯有叶公极力支持我,杨涟对此颇有异议。”
“杨先生德高望重,如果连他也反对,父亲为何不三思而行?”
“杨公为人堪称世之楷模,可是为官之道,他却是不通,只凭一腔忠义而已,”余应升认真望着儿子,“你要记得,只凭忠义之心不能救国。“为什么?”
“出师未捷身先死。”余应升一字一顿说道,“古往今来多少忠直之士,只因不懂为官之道,不懂奸猾的好处,不懂做好官也要做坏事,所以枉抛了一腔热血,反倒让奸人得逞。”
“有谁?”
“不用往远处想,只本朝之内就有杨继盛、沈链,不能审时度势,贸然参奏严嵩,结果反送了自己的性命。”
“报国岂能惜身?二公无辜见害,天下人从此知道严嵩是大奸大恶之人。”
余应升猛一拍桌子:“糊涂!知道有什么用,要扳倒才行!严嵩是谁扳倒的?是徐阶!他忍辱负重几十年,眼睁睁看着严嵩杀了那么多直臣,却不得不讨好严嵩,甚至不惜贪赃四处打点,这样才保住了自己,最后置严氏父子于死地!要是他也脑袋一热,不管不顾一封奏折上去丢了自己性命,那严嵩还有谁来查办!”
注:李选侍,泰昌帝宠妃,泰昌帝驾崩之时,李选侍藏匿太子(即后来的天启皇帝朱由校),意图胁迫众臣同意立自己为太后,后经杨涟等人努力,救出太子,顺利登基。
:杨继盛、沈链,明朝嘉靖时大臣,因上书弹劾严嵩,被其借故杀害。
:徐阶,嘉靖时内阁辅臣,排名仅次于严嵩。隐忍多年,最后找准机会,借严嵩之子严世蕃开刀,彻底扳倒严嵩,继任为内阁首辅。
网友上传章节 传道Ⅲ
更新时间:2009…5…30 20:31:39 本章字数:3283
天锡瞠目结舌,心内一时明白一时糊涂。父亲今日所说,是他前所未闻,从小到大见过的圣贤书都教他做忠臣,做直臣,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为人臣者,原来许多道理并不是从书上得知。
余应升见儿子目瞪口呆,索性再加一把火:“所以,只要知道自己坚持的是大义,不管挡住你前路的是好人还是坏人,统统都要扫清!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大展拳脚,大义才能得伸!”
“可是,可是……”天锡喃喃半天,始终说不出反驳的话。
余应升叹口气:“我知道方从哲虽然有诸多劣迹,但是却不敢有谋逆之心,但是他位高权重,在朝中混了那么多年,到处都是他的人,唯有这个罪名才能将他彻底赶出朝廷。”
“他如今已是孤家寡人,还那么大年纪,何必如此相逼?”
余应升冷笑一声:“一念之慈,就给自己埋下了祸根。年纪大又怎样?严嵩七十多岁不还把持朝政,为非作歹?难道年纪大人心就能向善?糊涂!我这招虽然说落井下石,但是干净利落,只有方从哲在朝,浙党就可能卷土重来,如今把他撵走,那些人真正成了树倒猢狲散,要想东山再起,绝对不可能!”
“你赶走方从哲,就是为了斩草除根?”
“对,正是如此,也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朝堂始终在我东林党人的控制之中,井然有序。Wap.16 k.Cn不出现权臣、奸臣、佞臣。”
“可是,我这几天在京城里看见的豪宅不都是那些大臣地?”
余应升微笑道:“你还记得这点,不错,可以调教。这些宅子是那些人的,不过一多半已经被我们赶走。剩下的一些目前我们虽然不动他,早晚会收拾的,尤其是那些阉人。”
天锡迟疑道:“我听说你们与宦官也有来往。”
余应升笑道:“这一点我正要跟你说。对待敌人固然不可手软,凡事要斩草除根,对待可以利用的人,哪怕他是小人,是贩夫走卒市井流氓,只要能帮我们达成大义。都可以结交地。”
天锡又一次呆住了,低声道:“孔孟种子,怎么能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这就是为官之道。挡路的一个不留,能用的一个不放。宦官阉人又怎么样,今上登基之时,要不是司礼太监王安通风报信,李选侍恐怕已经得手了。这就是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之徒的用意,你要记住这一点。”
“宦官为祸,难道之前还不够多吗?王振、喜宁,哪一个不是祸国殃民的东西!直到现在京城里头到处都是他们的宅邸。可见这帮人没干几件好事。。cN”时机未到,就算他为非作歹,我们也只能隐忍。帝王身边最亲近的就是这帮人,只要能好好利用。必定是我们达成大义的推动,要是瞧不起这些人,处处跟他们为难,他们很可能站到三党一边,到时候我们要对付地就不仅是朝堂上的敌人,连皇帝身边到处都是说你坏话的人,还指望皇帝信你什么?还凭什么完成大义?”
天锡此时已经完全明白父亲所想,只是他心中酸涩难耐。从来只道东林党人是天底下至清至正的人,原来他们也会弄权耍阴谋,从来只道士人不与阉人来往,原来为了所谓的“大义”,还要结交这些不入流的家伙!
余应升见他垂头不语,也就不再说话。随手拿起一卷书翻了起来。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听见天锡长叹一声道:“父亲。我明白你的意思,然而如果为官必须如此,那我宁可不做官。”
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