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手-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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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哥在记者群中听了女检察官的说辞,忍不住笑了出来。
丞閔找来为检察官说辞操刀的作家,真不愧是胡说八道的高手。
「那麼逮捕猫胎人后会因为他的精神失常,给予减刑吗?」记者也笑了。
「现在还言之过早。」女检察官摸著肚子,和顏悦色说。
「还有什麼可以透露的吗?民眾可以帮上什麼忙?」麦克风齐上。
「有的,我们已经侧写出猫胎人的性格与特徵轮廓,请民眾密切注意周遭国小教育程度、口吃,以及阴阳人扮装的古怪陌生人,例如穿著高跟鞋与窄裙走路的男子。如果发现这些特徵,请民眾不要惊慌,紧急拨打110报警就可以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说明一下国小的教育程度是怎麼回事?」
「是的,猫胎人在犯罪现场留下的种种讯息显示,猫胎人的表达能力严重不足,所以才会抄袭许多犯罪电影的语言当作与警方沟通的方式,表达能力的不足也可能导致猫胎人在口语表达上的不清晰。」
「请问警方认为今天call in进大话新闻的猫胎人,是真的猫胎人吗?」
「我们并不认为,因为电话裡的猫胎人显然没有口吃。谢谢,我们的记者会就到此结束,希望警民合作下能早日将兇手绳之以法,回復社会安寧。」女检察官一鞠躬。
麦克风很有默契地一齐收回,没有记者继续追上抢问,乾净俐落地结束。
眼看著记者们离开时都对自己报以默契的一笑,川哥都回以让人信赖的微笑。
对这些媒体来说,川哥可是他们见过最上道的警官了。
「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啊。」一个记者拍拍川哥的肩膀。
「到时候我被迫辞职,你们可要挺我啊。」川哥笑笑。
「那有什麼问题,一定挺川哥。」该记者哈哈一笑,写他的稿去。
现在,女检察官的家裡铁定已经佈置好了由媒体设置的针孔摄影机,以及躲在侧房裡、三组二十四小时轮流待命的特勤小组。就等幼稚不堪、兼又被激怒到失去理智的猫胎人踏进陷阱,然后一举成擒。
这就是交易的内容——媒体可以用针孔全程偷拍警方擒兇的画面,川哥并允诺各家合作的媒体各一个小时的时间採访兇嫌,以满足「大眾知的权利」。
「如果猫胎人没有那麼幼稚,老大,你的计画就不可能实现。」丞閔实在是很担忧,不管成与不成,川哥的位子都坐不稳。
「那样也不赖啊。」川哥点了根菸,淡淡笑道:「当差的,终其一生能这样摆弄媒体一次,提早退休也是很有前途,到时候你打开电视就可以看见我上遍各家谈话性节目混饭吃了。」
17
雨很大。
下一阵,歇一阵。
这两天似乎都没有真正停过大雨,随着天气预报里的台风图像逼近台湾,雨的势头也越来越凶悍。如果这么连续来上一百天,台湾就会直接沉进海里吧。
大雨将民众困在家里跟电视四目相接。而电视上,怀孕的女检察官针对猫胎人召开的记者会内容,不断又不断地重复播放,造成一股奇异的氛围。
许多谈话性节目都邀请女检察官担任特别来宾,女检察官也不避嫌,大大方方在节目里。某个有线台的综艺节目别出心裁,邀请将虐待小猫咪的过程拍下来、放在网路上流传引起公愤的方姓人渣,与参与办案的女检察官来场针锋相对的对谈,最后方姓人渣受不了女检察官近乎讪笑的“精神病攻击”,在众目睽睽下大哭失禁,承认了自己的潜意识根本就是性别混乱的阴阳人。
该节目瞬间收视率竟然冲破了八,回放时更一举攻到了十四。
“由此可见,猫胎人的心理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在犯案时极可能是一边失禁一边动手,在羞耻的边缘进行犯罪手术的。”女检察官笑笑看着镜头,下了这样的结论。
杀人如麻的猫胎人钻进了媒体的高顶帽,蹦地跳出来后,却成了一个人人捧腹的大笑话。这样对吗?这样一点都不奇怪吗?许多对女检察官这样的作风怀有疑虑、或是对猫胎人根本就非常恐惧的民众不断投书给媒体,希望媒体自律,却通通没有得到像样的回应。
表面上,这个社会正在激烈地消费猫胎人精神病征似的血腥犯罪。
事实上,这个表面也正在成真。
电视台对民众的反应置之不理,报纸直接烧掉读者的来信,所谓的民意被彻底的掩埋。倒是在网路上塞爆了关于猫胎人的讨论,俨然成为地下文化的黑暗指标。然而只要主流媒体统一口径不搭猫胎人的腔,猫胎人就只能是一个鬼鬼祟祟的犯罪者,而不是一个令人发指的杀人魔。
今天,雨却出奇地变小了。
取而代之的,是呼啸不止的十七级狂风。
桌上收音机传来了最新的台风消息:“泰利台风行径诡谲多变,因为地形阻挠,结构遭破坏,台风分裂为两个中心,低层中心早上7点半已经从宜兰花莲之间登陆,不过,结构遭到破坏成了热带低气压,高层中心在台中外海,形成副低气压中心持续朝西北前进,
预计要到傍晚过后,台湾才会逐渐脱离暴风圈。”
泰利狂扫台湾一整夜,上午的台北雨势减弱,不过,阵阵强风还没有减缓的趋势零零碎碎的雨珠,在狂风的吹袭下变成一颗颗高速飞行的子弹,一发发命中在刑事局重案组的窗户玻璃上,乒乓着可怕的声响。
川哥、丞闵与两个刑事组的老鸟围桌打大老二,随兴消磨时间。
“好怪的台风,就这么被中央山脉切对半,结果风还这么大。”胖胖的长官刁着烟,牢骚道:“如果一开始就直着来,台北的屋顶哪有不给掀开的。J一对。”
“这两天猫胎人都没有动静,有点不寻常喔,说不定是台风制住了他。”老督察瞪着牌,他已两手都pass了:“再极端地说,靠,说不定猫胎人已经改过自新了。”
“说不定猫胎人没有这么幼稚,多半料到我们会在大肚婆家里对付他,所以就暂时静观其变吧?”丞闵笑笑出牌:“老K一对。”
“老二一对。”川哥吐着烟,浑不在意地说:“不管他是不是看穿了我们的激将法,反正,如果猫胎人一直不敢对我们的大肚婆下手,那就表示他输了。我可不认为他咽得下这口气。”
其余三人同时敲桌pass。
“七八九十J,顺子,拉。”
其余三人无奈将牌盖在桌上。
“有你的,你最好运气真的这么好!”
“跟长官打牌竟敢赢这么多,不想升了啊?臭小子。”
“老大太邪门了,晚上让你请吃饭消灾啊!”
这已经是川哥第十七次把桌上的钱收走了。他们一共也不过玩了二十一把。
川哥只是笑笑,收牌,整牌,洗牌。
然后又重启牌局。
没有人注意到川哥背脊上浸透的冷汗。
上一次这么狂赢,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征兆。一起值勤的伙伴,在牌局后跟川哥到汽车旅馆与调查毒品的线人密谈,原本只是简单的行动,川哥的伙伴竟被线人神智不清的女友开枪命中,当场就翘毛。
不知不觉,川哥又收走了桌上的钞票。
连着十把。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然后看着川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当差当久了,对这种事情的忌讳可多着。
“丞闵,出去喝个咖啡吧。”川哥把牌放在桌上,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
“这种天气?”丞闵皱眉。
“这种天气。”川哥伸了个懒腰。
18
风一小,忠孝东路上的雨又大了起来。
这种该死的天气,正常人无论如何是不会想出门的。
台北市最有名的私人精神科诊所,却来了一位不辞风雨的不速之客。
连续多日没睡觉的猫胎人,此时正坐在舒服的等候房里,勉强翻着柜子里的杂志,但视线始终无法精准地对焦,所有的字一下子漂浮在反光的纸页上,一下子被变成一堆单调的黑色形状。
柔软的沙发正一点一滴削弱猫胎人的精神,好像随时会将他埋在里头似的。
但他还不能睡。
没有时间睡。
湿掉的裤管跟鞋子早干了,猫胎人渐渐失去耐心。
“小姐,我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了。”猫胎人走到柜台前,压抑心中的不满。
“先生不好意思,上一个先生预约了三个小时,现在还有半小时的治疗时间,还请您等一等,请先喝点茶,稍坐一下。”柜台小姐露出和煦的笑容,冲了一杯热茶递给猫胎人。
“……”猫胎人默默接过热茶,回到沙发上。
猫胎人心中幻想着等一下该怎么把这个柜台小姐剖开肚子,然后把登山背包里的大肥猫缝进她的身体里——刚刚确认了不少次,为了保护病患的隐私,这间诊所并没有装设摄影机。这样很好,省得自己还得去把录像带找出来销毁。
捧着热茶,百般聊赖的猫胎人尝试用茶水上的热气,蒸着过度疲倦的双眼。
此时,唯一的看诊间终于打开了门。
一位穿着风衣的中年男子精神抖擞地从里头走出来,脚步非常轻松。
“嗨。”那男子笑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柜台旁拿伞。
“……”猫胎人刻意低下头,不让男子看清楚他的脸。
男子与柜台小姐寒暄,似乎颇有话聊。
不等柜台小姐招呼,猫胎人果断起身,拉起背包快步走进了看诊间。
19
看诊间很大,但不是让人无所适从的空旷。
阳台外是个生气盎然的花圃,那些细茎植物在风雨的吹打下更为鲜绿。
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这间以治疗忧郁症为主打的诊所能够在最精华地区拥有这么傲人的坪数,意味着台北人在精神失常上拥有极傲人的“成就”。
中规中矩的办公桌前,放了一张让人一眼瞧见就会爱上的褐色沙发。办公桌与沙发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没有步步进逼的压力,也没有冷然的疏离。
墙上挂着一幅达利的仿画,从沙发的角度抬头看上去正好恰恰贴合,超现实的魔幻笔法可以用最潜移默化的方式将病患心里的话掏将出来,不知不觉。
从小细节就可以看出,这位医生的成功并非偶然。
“吃点东西?”医生笑笑,打开办公桌后面的柜子,拿出一迭土司。
“好。”猫胎人随口应道。
极其自然的,猫胎人走到褐色沙发上一坐,完美地融入诊间。
“以前没有看过你,不过看起来你有长期失眠的症状。”医生将土司放进烤面包机里,按下开关:“你想从这里说起吗?”
“最近是睡不好。”猫胎人此时却打了个呵欠。
诊间有种淡淡的精香,松弛着猫胎人肺里的空气。
“医生,你常看电视吗?”猫胎人看着烤面包机。
“偶而会看一点,毕竟有时要跟病患讨论剧情。”医生双手靠在烤面包机旁,藉着机器的温度暖手。
这个小动作,出奇的博得猫胎人的好感。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新闻怪怪的?”猫胎人忍不住将鞋子脱下。
“例如呢?”
“例如该报的新闻不报,不该报的新闻一直报一直报!”
“你说的没错。”医生想了想,笑笑说:“不过新闻就是这样,媒体想要加深民众对特定事件的印象,就不断重复某种话题,这种手法司空见惯。”
烤面包机弹出四片土司。
“那么——”烤土司的香气让猫胎人的鼻子抽动:“你觉得最近有个疯婆子检察官,一直在镜头前分析猫胎人的精神状态,说什么阴阳人、性别错乱、或是什么只有国小程度,依你的专业怎么看?”
“当然是一派胡言。”医生直接了当,拿起刀子在土司上涂抹巧克力酱。
猫胎人霍然挺起腰杆,呼吸极为通畅。
“那些偏激的用语很明显是想诱导猫胎人去寻仇,我猜警方已经在女检察官的家里布置好了陷阱,那个猫胎人如果真的去找女检察官,那就太蠢太蠢了。”
医生轻松回答,慢条斯理地涂着巧克力酱,每一刀的份量都很均匀。
“我想也是。”猫胎人一凛。
这个可能他的确有想过,但依照他的犯罪计划,那个女检察官绝对是必死无疑,否则不能平复他的愤怒。事实上,猫胎人这两天简直快气疯了。
“怎么?你是猫胎人的支持者?”医生失笑。
“也不尽然,我只是觉得……觉得那个女检察官一直这样毁谤猫胎人,谁都会感到不舒服。是吧?医生?那个女检察官乱用你们精神病的权威,你也觉得很恶劣吧?”猫胎人颇有期待地看着医生。
医生将涂好的土司拿给猫胎人。
“给你。”
“谢谢。”
医生自己也吃了起来。
“我无所谓,反正精神病的教科书里面,差不多也是一厢情愿的胡说八道。”
“是吗?”猫胎人笑了出来。
这个医生给人的感觉蛮好的嘛——本来这一趟是专程来杀精神科医生泄愤,现在计划稍微变动一下也没关系。先好好聊个天,再杀掉他也不迟。
“别只是提猫胎人了,还是尽量说说你自己吧,别以为我会将吃土司的时间给扣掉。”医生笑笑,吃着巧克力土司:“如果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没关系尽管天马行空地聊,回到猫胎人身上也可以。毕竟很少人会察觉到让自己不快乐的是什么病,我们这些当精神科医生的,就像家庭医学科,自然会从你的讲话里慢慢帮你找出来。”
“是吗?那样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猫胎人着手中的半片土司,这还是他最近一周里,唯一触动味觉的食物。
“我常常头痛。”
“嗯。”
“非常可怕的头痛,相信我,那不是阿斯匹灵或普拿疼可以解决的痛苦。”
“我相信。”
“怎么说呢?这种头痛。后来我去照了台大医院的核磁共振,医院说我的脑袋里面没有肿瘤,没有病变,没有任何异状。测了脑波图也没有发现什么。”
“科学本来就不能解释一切。”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猫胎人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医生,你能够保密吗?”
“别的我不敢说,关于保护病人的隐私,是我绝对奉行的职业道德。”
算了,这也是多此一问——死人是最好的守密者。
“我的妈妈,是个贱人。”猫胎人眼睛眯成一条线:“不过算了。”
“喔?怎么个贱法?”医生的表情倒没有特殊的变化。
“我妈以前是个到日本卖春的妓女,歌舞伎町里的每个男人差不多都上过我妈,不过这也算了。真的,这也算了。”
“每个人都得讨生活。”医生耸耸肩:“我的职业告诉我要听一堆废话,然后想办法讲出更多的废话,而且还要尽可能摆出非常优雅的样子。某种程度来说,我也挺贱的。”
“医生,你不一样。我妈是真的很贱。”
“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