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布雷德伯里中短篇科幻小说集-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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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向这些站立着的人们的只是看不见的叶绿素。
“啊!”
前进的脚步继续着。
“没出什么事儿,对吧,史密斯,来吧!”
耳朵与鼻子稍微松了一口气,诱敌深入成功了。它们的魔爪又继续往前探进。
现在,城市那朦胧可见的眼睛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船长,看那些窗户!”
“什么?”
“那些房子的窗户,那边!我看见它们动了!”
“我可没看见。”
“它们动了,还变了颜色,从暗色变成了亮色。”
“在我看来,它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方窗。”
模糊的事物渐渐显出轮廓,清晰起来,在城市的机械深谷中,上了油的轴陷了下去,平衡盘浸入了绿油池子中。窗框弯曲了一下,窗户闪闪发光。
窗下的街道中,走着两个巡查的人,在一段安全间隔后,跟随着另外七个人。他们穿着白色制服,脸颊呈现出粉红色,像被打过一样,眼睛则是蓝蓝的。他们用后脚直立行走,拿着金属武器。他们脚上穿着靴子,是男性,有眼睛、耳朵、嘴巴和鼻子。
窗户颤动了一下,继而变薄了。它们像无数只眼睛的虹膜一样,只很不易被察觉地扩大了一点点。
“跟上。”
“我要回去,先生。”
“什么?”
“我要回到火箭上去。”
“史密斯先生!”
“我不想掉进任何陷阱!”
“你害怕一座空城?”
别的人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笑啊,继续笑!”
街道是由石头铺成的,每块石头长六英寸,宽三英寸。随着尽可能不引起注意的一动,街道完成了它的任务——称量外来者的体重。
在地下机器室中,一根红色的棍子指着一个数字:178磅……210,154,201,198——每个人都被称过了,登记下来,记录被卷入了黑暗中相应的地方。
现在城市已完全清醒了。
此刻吸收孔正呼吸着空气、外来者口中的烟草味和他们手上绿色香皂的香味,甚至连他们的眼珠子也有一种淡淡的气味。城市发觉了,将这条信息也组成数据,紧接着又飞快地被用于计算别的数据。水晶窗玻璃熠熠生辉,耳朵竖直起来,绷紧了鼓膜,再紧些——城市将全部精力集中起来,像无形的雪片飘飞充斥于空气中,计算着这群人的呼吸和隐藏的模糊的心跳,仔细地倾听着、观察着、品味着。
街道像舌头一样,每当人们走过一个地方,他们脚后跟的味道便从石头的孔中透过,经过石蕊检测得到推算结果。这一如此精巧收集的化学总数,被附加入正在增长的数额上,等待着那将从这些旋转的轮子和轻响的轮辐中产生的最终结果。
脚步声。有人在跑。
“回来!史密斯!”
“不,见你的鬼!”
“抓住他,伙计们!”
一阵急速奔跑的脚步声过去了。
最后一项测试。城市在倾听、观察、品尝、感觉、称量、结算以后,开始进行最后一项任务了。
一个绳套在路中央大大地抛开着。没被别的人看见的船长跑了过来,消失不见了。
船长被倒吊起来,一把剃刀划过他的喉咙,另一把切过他的胸膛,内脏转瞬被掏空,尸体被摆在一张桌子上。在街道下一间隐蔽的小屋中,他死了。巨大的水晶显微镜凝视着红色的肌肉组织;没有身躯的机械手指探进了还在搏动的心脏。当机械手像一名急切好奇的棋手,用红色的爪子将他血淋淋的身体的不同部位转移开时,他那被切成片的皮肤被钉在了桌子上。
在上面的街道中,人们奔跑着,史密斯也奔跑着;人们叫喊着,史密斯也叫喊着。在下面这间神秘的房间里,流进胶管的血液被摇动、旋转,在涂片上被堆成血液观察片,放到了倍数更高的显微镜下;数据已记录下来,温度也测好了,心脏被切成十七片,肝脏和肾脏被老练地剖成两片;头颅被钻开,脑髓从脑腔中被舀了出来;神经像废弃的开关控制板上的电线一样被抽了出来,肌肉被扯下来测弹性。与此同时,在城市的电动地下室中,大脑最终得出了它最宏伟的结论,所有机器进入了可怕的暂停阶段。
结论得出。
他们是人,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一颗特定的星球。他们有那样的眼睛,那样的耳朵,他们两腿直立,以一种特定的步态行走,拿着武器,会思考和战斗,他们有独特的心脏和所有这一切器官,正和很久远以前留下的记载吻合。
街道上面,人们朝火箭奔去。
史密斯也在狂奔。
结论得出。
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是我们守候了20000年想再次见到的人,他们正是我们等着要复仇的人。他们来自一颗叫地球的行星,20000年前,他们宣布了对岛兰星作战,将我们置于奴隶制度下,并带来一种可怕的疾病彻底毁灭了我们。而在掠夺了我们世界以后,他们远走到另一个星系,以躲避他们自己带来的疾病。他们已然忘却那场战争和那段岁月,也忘记了我们。但我们却不曾遗忘他们,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这是肯定的。我们的等待总算到头了。
“史密斯,回来!”
赶快了,在红色的桌子上,摆放着船长摊开的已掏空的尸体,新的机械手开始飞快地运作。在湿漉漉的体内,铜、黄铜、白银、铝、橡胶和丝织的器官被放了进去;蜘蛛吐丝织就了黄金网,刺入皮肤;心脏被安置好了。脑颅中注入了白金脑髓,嗡嗡作响,闪动着小小的蓝色火花,电线穿过身体导向手臂和大腿。身体立刻被缝合,伤口被蜡封好,在颈部、喉部和头颅四周愈合——一个完美、新鲜、全新的个体。
船长坐了起来,屈动了一下手臂。
“停下!”
船长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抬起枪,开火。
史密斯倒了下去,子弹穿过他的心脏。
别的人转过身来。
船长跑向他们。
“这个傻瓜,害怕一座城市!”
他们看了看躺在脚下的史密斯的尸体。
他们又看了看他们的船长,瞪大了的眼睛又缩小了一点点。
“听我说,”船长说,“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们讲。”
现在,城市在动用了几乎全部能力来称量、品尝和嗅过他们之后,准备用它最后一项能力——说话的能力。它没有用它那坚如磐石的围墙或塔楼的愤怒和仇恨说话,也没用它的石子路以及机械炮台的庞大说话。它用了一个人平静的嗓音开了口。
“我不再是你们的船长了,”他说,“我也不是一个人。”
人们惊得向后倒退了几步。
“我是这座城,”他笑着说道。“我已等候了200个世纪,”他说,“等待着他们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们回到这儿来。”
“船长,先生!”
“让我说下去。谁制造了我?这座城市,那些已死去的人们制造了我——那个曾居住在这儿的古老的种族。他们被地球人遗留下来,死于一场可怕的疾病,一种无药可救的麻风病。那个古老种族的人们,梦想着有一天地球人会回来这里,于是在这颗黑暗之星上,靠近世纪之海的海滨,紧挨着死亡山脉建成了这座城市,它的名字叫复仇。一切都是如此的悲凉惨伤。这座城市被设计成了一台结算机,一张石蕊试纸,一只测试所有未来太空旅行者的触角。在这20000年中,只有另外两艘火箭曾在此着陆。其中一艘来自一个遥远的叫恩特的星系,那艘火箭上的来者被测试、称量后,证明不是我们想要的人,他们毫发无损地被放走了。第二艘上的造访者也是一样。但是今天,你们终于来了!复仇计划将被毫无遗漏地执行。那些远古的人们已死去200个世纪了,但他们留下了一座城市在这儿欢迎你们。”
“船长,先生,你是不太舒服吧,也许你应该回到飞船上去,先生。”
城市颤栗着。
人行道裂开了一条口子,人们尖叫着掉了下去。此时,他们看见许多白亮的刀刃,闪着寒光,等待着他们!
时间很快过去了,不久,传来了这样的叫喊:
“史密斯?”
“到!”
“金森?”
“到!”
“琼斯,哈奇孙,斯布林格?”
“到!”
“到!”
“到!”
他们站在火箭的门边上。
“我们立刻返回地球。”
“是,先生。”
他们脖子上的伤口已看不见了,正如他们体内隐藏的黄铜心脏、白银器官和优质的金线神经一样。只是从他们头部传出了微弱的电流嗡嗡声。
九个人飞快地将金黄色的病菌培养炸弹运进了火箭。
“它们将被空投到地球上。”
“是的,先生。”
火箭的大门猛地关上了,火箭冲上了云霄。
当火箭的轰响渐去渐远时,城市躺在了夏日的草场上。它的玻璃眼睛缓缓地黯淡了下去。耳朵放轻松了,大鼻孔呼吸停住了,街道不再称量或结算,隐秘的机械也在一摊机油中停止了工作。
火箭在天空中越飞越小。
慢慢地,城市惬意地享受着消逝的奢华。
二○○二年八月夜遇
译者:李罗鸣
进入蓝色的群山之前,托马斯·戈梅兹在那间孤零零的加油站前停下来,给车加油。
“这儿有点冷清,是吗老爹?”托马斯说。
老头擦着小卡车上的挡风玻璃:“还不坏。”
“你觉得火星怎么样,老爹?”
“挺好,总有些新鲜玩意儿。去年刚来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我总会遇到些啥,问些啥,或者为啥吃惊。咱们得忘掉地球和那儿的东西,咱们得看看在这儿自个儿算什么,得看到这有多特别,就是这儿的天气都让我觉得有意思极了。这就是火星的天气,白天热得像地狱,晚上冷得像地狱。我真喜欢这儿特别的花和雨。我来火星是为退休,我想到个啥都特别的地方退休。老头需要特别,年轻人不肯跟他谈,其他的老家伙又受不了他。所以我想对我来讲最好有个地方,能特别得让你要做的就是睁开眼,尽情欣赏。我弄到了这个加油站,要是事太多,我就搬到其它不太忙的旧公路去,在那儿我既能挣钱糊口,又有时间去感受这里特别的东西。”
“主意真不错呀,老爹。”托马斯说,棕色的手随意地搁在方向盘上。他心情很好。他已在一个新殖民地连着干了十天,现在有两天空,打算去参加一个聚会。
“我再不为啥而吃惊了,”老头说,“我只是看,只是体验。要是你不能把火星看成它本来的样子的话,你大概也会回地球去。这里啥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土壤,空气,当地人(我还没见过,但我听出他们在周围),钟表。连我的钟都走得不对劲,这儿连时间都发了疯。有时我觉得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整个该死的星球没别人了。我打赌是这样。有时我觉得自己只有八岁大,身子骨缩成一团,其它东西都变高了。老天,这正是个给老头准备的地方,让我警觉,叫我高兴。你知道火星是什么吗?就像七十年前我得到的圣诞礼物——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一个——他们叫它万花筒。里边尽是碎水晶,破布头,小珠子和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你把它举起来对着阳光看,就会大吃一惊。那些图案可真绝!那就是火星。尽情享受吧,让它保持原样,别要它变成别的。老天,你知道那边的公路吗?火星人修的,过了十六个世纪还没坏。一共一美元五十美分,谢谢,晚安。”
托马斯把车开上那条古公路,默默地笑了。
这条路很长,一直延伸到黑暗和群山中。托马斯抚着方向盘,时不时从午餐篮子里摸出块糖来。他安安稳稳地开了一个小时,路上没见一辆车,也没有一点亮光。只有这条路不断延伸,在卡车发出的细微的嗡嗡声和洪亮的轰响中延伸。火星就在眼前,如此静寂。火星一向安静,但今晚比以往更宁静。他驶过沙漠和干涸的海洋,驶过以星星为背景的群山。
今晚空气里有股时间的味道。他笑了,脑海里转着这么个怪念头。是有这样一个想法。时间闻起来是个什么味儿,是尘土味,是时钟味,还是人类的味道?想知道时间是种什么声音吗?它是黑暗的洞穴里流动的水声,是哭喊声,是尘土落在空盒盖上的声音,还是雨声?再想远点儿。时间是什么样的?时间是静悄悄落进黑屋子的雪;时间是古代影院里上映的影片,一百亿张脸像新年气球一样坠落,坠落,直至消失。这就是时间的味道、形状和声音。今晚——托马斯把一只手伸出窗外,迎着风——今晚你几乎可以摸到时间。
他在时间的山峦间行驶,感到脖颈有点刺痛,就坐直了,看着前方。
他把车开进一座废弃的火星小镇,关上引擎,全身心投入寂静中。他默然坐下,注视着月光下的白色建筑。多少世纪都没人住了,完美无缺,毫无瑕疵。一片废墟,没错,但无论如何,还是完美无缺。
他又发动引擎,开了大约一英里就停了下来。他带着午餐篮子爬出车来,走上一个小小的岬角,在那里他能回望那片城市废墟。他打开保温瓶,倒了杯咖啡。一只夜鸟飞过。在这片宁静中,他感觉好极了。
约五分钟后传来了声音。山那边古公路转弯的地方,出现了一点动静,又闪出一道微弱的光,然后传来一声咕哝。
托马斯手拿咖啡杯,慢慢地转过身。
山中出现了一个怪物。
这是台机器,看起来很像只玉绿色的虫子,比如说螳螂,灵巧地从寒冷的空气中蹿出。它身上有无数模糊不清的绿钻石和红宝石,绿钻石像在眨眼,红宝石的各个刻面都在闪烁。
它的六条腿落在古公路上,发出雨滴似的声音。机器后部坐着个火星人,眼睛像熔金。他俯视托马斯,就像在看一口井。
托马斯举起手,不自觉地想说“你好”!但他的嘴一动不动,因为这是个火星人。可托马斯在地球的蓝色河流中与路遇的陌生人游过泳,在陌生的房子里与陌生人吃过饭。他的武器就是笑容。他从不带枪,现在也没觉得有这个必要。尽管因为一点小小的恐惧,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