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毛毛 作者:[德] 米切尔·恩德-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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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贝波考虑了很久,终于回答道:“他们不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才来的,他们只是要找一个避难所。”
他们三个人一起看着圆形露天剧场中间那个圆圆的草坪。许多孩子正在那里进行一场新式的球赛,这是他们今天下午发明的。
他们当中有几个是毛毛的老朋友:戴眼镜的男孩保罗,小姑娘玛丽亚和她的小妹妹德德,那个胖墩墩、声音尖细的男孩叫马西莫,另一个看上去脏乎乎的男孩叫弗兰科,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几个最近新来的孩子。有一个是今天下午才来的。看起来真的像吉吉说的那样:他们人数在一天天地增多。
来了这么多小伙伴,毛毛本来是很高兴的。不过新来的孩子大都不会玩。他们很快就怏怏不乐地散开了,有的无聊地望着四周,有的注视着毛毛和她的朋友。有的孩子还故意捣乱,毁坏东西,或者和别人争吵打架。当然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因为毛毛会对他们产生影响,使他们也能想出好的主意,玩得高兴。可是,因为每天都有新来的孩子,有的甚至是从其他市区来的,所以,上面说的那些不好的现象还是经常不断地发生。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几个捣蛋鬼就搅和得大家不得安宁。
不过,还有一点使毛毛不能理解的,就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出现的情况。这种情况愈来愈频繁。新来的孩子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玩具,那些东西都不能玩,比如一辆遥控坦克,可以让它开来开去,除此以外,它便毫无用处。或者一枚宇宙火箭,它会沿着一圈轨道呼啸着转圈子,此外也没有别的玩法。或者一个小机器人,他那双红红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脑袋也转来转去——可是它没有其他用处。
自然,这都是非常贵重的玩具,毛毛的朋友们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东西——毛毛本人就更没有了。尤其是所有这些玩具直到每一个最细小的部位都是那么完善,因此根本不需要人再有什么想象。就这样,孩子们在那儿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入迷地同时又厌烦地望着某一件玩具。那些玩具,有的不断地发出隆隆声,有的眨巴着眼睛,有的转着圈子发出呼啸声——面对这些玩具,他们什么也想象不出来,最后便又玩起他们的那些从前的游戏。他们觉得从前的那些游戏,只要有一两个纸盒子,一块破桌布,一个鼹鼠堆,或者一把小石子就足够了。玩这些东西,他们可以展开丰富的想象力。
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今天晚上的游戏也不成功似的,孩子们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个游戏接一个游戏地玩,最后他们都围着吉吉、老贝波和毛毛坐了下来。他们渴望着吉吉也许会给他们讲个故事,但吉吉没有讲。那个今天第一次来的年龄小些的男孩子因为带来一台手提式收音机,所以就坐在离其他人稍远些的地方。他把收音机开得很响,收音机里正在播送广告。
“你能不能把你那个小匣子的声音拧小点儿?”那个不大整洁的男孩子弗兰科用一种威胁的口吻问道。
“我不懂你的话。”那个陌生的男孩说,嘴角上透出一丝冷笑,“戏的收音机就这么响。”
“马上拧小点儿。”弗兰科叫喊着,忽地站了起来。
那个新来的小男孩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他仍然很固执地回答:“你凭什么干涉我,谁也没有权力。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把收音机开得这么响。”
“他说得对。”老贝波说,“我们不应当禁止他,我们顶多只能请求他。”
“他应该到别处去。”弗兰科气愤地说,“整个下午,我们的情绪都被他影响了。”
“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老贝波一边回答,一边透过他那副小眼镜友好地注视着那个新来的小男孩,“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那个陌生的小男孩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他自动地把收音机的声音拧小了,同时将头转向一边。
毛毛走到他跟前,默默地坐到他身旁,于是他关上了收音机。
四周静寂了一会儿。
“吉吉,给我们讲点什么好吗?”另一个新来的孩子央求道,“讲个故事吧,求求你啦!”
其他孩子也争先恐后地喊起来,“讲个有趣的故事!——不,讲个紧张的故事!——不,讲个童话!——还是讲个惊险的吧!”
但吉吉却不想讲,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我宁愿听你们讲。”吉吉最后说,“给我讲一讲你们自己,你们在家里都干什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那些孩子都不做声了,他们的面孔突然都变得冷漠而又悲哀了。
“我们家有一辆非常漂亮的小汽车。”终于听到一个小孩说道,“星期六,我爸爸妈妈只要有时间就擦车。如果我听话,我可以帮助他们。将来我也要有一辆那样的小汽车。”
“可是,”一个小姑娘说,“我现在每天都可以去看电影,只要我愿意,因为这样一来,我就被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可惜这是因为爸爸妈妈没有时间照看我。”
过了不大一会儿,她又接着说:“但是,我不愿意被送到那个安全的地方去,所以我就偷偷地到这儿来了。我把看电影的钱都攒起来,等我攒够钱,我就买一张火车票,到七个小矮人那里去!”
“你真傻!”另一个孩子喊道,“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七个小矮人。”
“就是有!”小女孩执拗地说,“我在一本旅游说明书上就看见过。”
“我已经有十一张童话唱片了。”一个小男孩宣布,“我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以前我爸爸每天晚上下班以后,总要给我讲点什么,那时候多好啊!现在,他什么也不讲了,也许他太累了,也许他没有兴趣。”
“你妈妈呢?”小姑娘玛丽亚问。
“她现在也整天不在家。”
“是的。’玛丽亚说,“我们家也这样,幸好有德德和我在一起。”她亲了一下坐在腿上的小妹妹,又接着说:“我每天放学回家,光热饭,再做作业,然后……”她耸了耸肩膀,“是的,然后,我们就四处乱跑,直到天黑才回家。我们常常到这儿来。”
孩子们都点头表示赞同,因为他们的情况或多或少都相似。
“父母亲不再管我,本来我是非常高兴的。”弗兰科说,但是,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否则的话,他们又要开始争吵,我就又要挨打了。”
这时候,那个带手提收音机的小孩忽然转过身说:“我现在得到的零花钱比以前多多了!”
“不错!”弗兰科回答说,“他们这样做,就是要把我们打发走!他们不再喜欢我们了,但他们也不再喜欢自己了。他们对什么都没有兴趣,这就是我的看法。”
“不对!”新来的那个小男孩生气地嚷了起来,“我的父母亲很喜欢我,可是,他们没有时间陪我玩,那有什么办法,事实就是这样。他们现在送给我这台很贵的手提式收音机,就是一种爱的证明——难道不是吗?”
大家都不吭声了。
突然,那个一下午都在捣乱的小男孩哭了起来。他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不住地用那只小脏手擦眼泪,但泪水仍然从他那被抹黑了的脸颊上一道道地流了下来。
其他孩子,有的同情地看着他,有的低头瞧着地面。现在,他们理解他了,本来他们的心情就是完全一样的,都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是啊。”过了很久,老贝波又说,“天快要冷了。”
“也许我们以后不能再到这儿来了。”戴眼镜的保罗说。
“到底是为什么呢?”毛毛惊异地问。
“我父母亲说了,”保罗解释说,“说你们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是懒汉。说你们从亲爱的上帝那里偷走了时间。所以你们有那么多时间。他们还说,因为你们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别人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我不应该到你们这里来,要不我就会和你们一模一样了。”
又有几个孩子点了点头,因为也有人对他们讲过类似的话。
吉吉巡视了一下其他的孩子,问道:“你们相信我们是那种人吗?那你们为什么还偏偏要到这里来呢?”
过了一会儿,弗兰科说:“对我来说,这样说无所谓,我父母亲甚至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强盗,我站在你们一边。”
“原来是这样!”吉吉说着扬了扬眉毛,“那么说,你们也认为我们是游手好闲的人了?”
孩子们不知所措地盯着地面。最后,保罗试探地直视着老贝波。
“我父母亲可不会撒谎,”他轻轻地说,随后又用更轻的声音问道,“难道你们不是那种人吗?”
这时,年迈的清道夫站了起来,把他那瘦弱的身子尽可能挺得直直的,将三个手指伸向空中:“我从来没有——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偷过亲爱的上帝或者同类的哪怕是一点点时间。我起誓,这是真的,上帝保佑!”
“我也没输过!”毛毛接着说。
“还有我,我也没偷过!”吉吉严肃地说。
孩子们都被深深地打动了,一个个都默不作声。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三个朋友的话。
“现在,我还想再对你们说点什么。”吉吉继续说,“从前人们总是愿意到毛毛这里来,为的是让她听他们说话,同时他们也会重新找回自己,你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们现在不大关心这件事情了。从前,也有许多人喜欢来听我讲故事,这样他们就可以忘掉自己。可是他们现在也不再需要这样做了。他们说,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去干这种事,不过他们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关心你们。你们觉察到了吗?他们为什么没有时间了,这可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啊!”
他眯起眼睛,点点头,又接着说:“前不久,我在城里碰到一个老熟人,他叫弗西,是个理发师。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这次见到他时,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他的变化太大了,精神烦躁,怨天尤人,郁郁寡欢。原来他可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唱歌可好听了。对任何事情,他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对这些事情,他现在忽然没有时间了。他不再是弗西,而仅仅是他自己的影子了,你们听懂了吗?如果只有他一人这样,我会毫不迟疑地认为他有点精神失常了。但是,无论往哪儿看,到处都会看到这样的人。他们的人数正在不断地增加,现在,甚至连我们的老朋友也开始这样了!我真的想问一问,是不是有一种会传染的癫狂病?”
老贝波点头表示赞许。“说得对。”他说,“肯定有一种传染病。”
“那么,”毛毛异常惊恐地说,“我们必须帮助自己的朋友们!”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商量了很久,看看他们能做点什么。但是,他们一点也没有想到灰先生和他们那些不知疲倦的工作。
从第二天起,毛毛就开始寻找她的老朋友了,她要问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再来找她了?
她首先去找泥瓦匠尼科拉。毛毛非常熟悉他住的那座房子顶层的小屋,但他不在家。住在那座房屋里的人只知道,他正在市区另一边的一个很大的建筑工地上干活,钱挣得很多,现在很少回家,即使回来,也非常晚,而且常常显得昏昏沉沉,神志不清,人们根本无法再与他和睦相处了。
毛毛决定等他,于是就坐到门口的台阶上。天渐渐地暗下来,毛毛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当她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嘶哑的歌声惊醒时,大概已经是半夜了。那个摇摇晃晃地爬上楼梯的人正是尼科拉。他看到门口的孩子后,惊愕地站住了。
“喂,毛毛!”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说。当他发现毛毛正注视着他时,越发感到难为情了。“真的是你呀!你到这儿来找谁?”
“找你呀。”毛毛怯生生地回答。
“啊,我还以为你是谁呢!”尼科拉一边微笑一边摇头,“深更半夜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看你的老朋友尼科拉。是啊,我也早就应该去看看你,可是,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办这种……私事。”
他飞快地打了一个手势,便重重地坐到毛毛身旁的台阶上。
“你说什么,你问我这里现在出了什么事情,是吗?是的,孩子!真是不同以往了,时间本身发生了变化。在我现在干活的那个地方,人们提出要以另外一种速度干活,要同魔鬼一样快。我们盖楼,每天都要盖整整一层,一天一层。是的,这和以前比,可是大不相同了!现在的一切,甚至每一个动作都是安排好了的,你懂吗,从开始一直到最后……”
他不停地说着,毛毛全神贯注地听着。毛毛越是专心地听,他的话就越显得没有热情。突然他不说了,他用那长满老茧的手抹了一把脸,说:“全是胡说八道。”
忽然,他又悲哀地说道,“你看,毛毛,我又喝多了。我承认,现在我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可是,不这样我就无法坚持在那儿工作。对一个老实的泥瓦匠来说,这是违背良心的。灰浆里掺的沙子太多,你明白吗?顶多撑上四五年,到时候,人们只要一咳嗽,墙皮就会一块块地往下掉。全是糊弄事,活活地欺骗人!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们盖的那些楼房,那哪叫楼房啊,那——那——那纯粹是装人的仓库!真让人感到恶心!可是,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挣钱,除此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是啊,时代在变。过去我根本不是这样,那时候,每当我看到自己盖的房子,总是感到很自豪。可是,现在……等我挣够了钱,我就放弃这个工作,干别的去。”
他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注视着地面。毛毛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也许,”过了一会儿,尼科拉又轻轻地接着说,“我真的应该到你那儿去一趟,把一切都讲给你听。是的,我的确应该去。我们一言为定,明天怎么样?要不,后天更好些?啊,我得看看,能不能把时间安排开。不过我肯定会去的。就这样说定了,好吗?”
“一言为定!”毛毛回答,她心里感到轻松了些。然后他们就分手了,因为他俩都感到很疲倦了。
可是,尼科拉第二天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来。他根本就没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