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器系列之2 旅法师-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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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想要见到我们的。〃
结果,在伤逝海上的这趟航行既不有趣也不舒适:他们在高曼尼南方海岸的小村庄里,买了一些毯子和一张油帆布。做买卖的渔夫拿着册达付的银币,说她一定是疯子;他们启程之后不久,也不得不同意;但是也来不及了。风太强了,他们被一股狂流一路吹着跑,一直到他们已经看见陆地了,却还是陷在气流中。这两天两夜里,他们唯一的活动,就是躲在毯子里紧紧地窝着。
〃你不是应该空出一只手来控制一下状况吗?〃瑞特比咆哮着。
那还是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俩扭着身子,努力地把毯子完全裹住脚。
〃控制什么?调整浮球的方向吗?〃她吼回去,〃我们不就是来被风吹的?〃
〃你在海上飞行过几次?〃
〃一次而已,还是失误造成的。〃
〃当我没问。〃
第三天早晨,悲惨的航行终于结束了。脚下的陆地广阔得看不到边际。珊迦开始降落,把手伸出浮球外进行测量。当他们坠落地面时,她的手已经冻得发白了。
她等待手上的冰慢慢解冻,问道:〃好了,去喀洛斯要走哪条路?〃
〃这是哪里?〃
〃你不是在看地图吗?〃
〃亚佛神保佑!珊迦,实际状况长的和地图上画的又不一样!〃
他们找到一片绿洲,那里站着一位牧羊的青年,这个地方人迹罕至,但他看到这两个陌生人时,却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他说着一种他俩听不懂的话,但是认得出来其中有喀洛斯这个字,而且他用的是三音节的古老发音。他嘎啦嘎啦地讲了一大串话,然后指向东南方。
他们又听出了〃克撒〃和〃米斯拉〃。珊迦给了这个年轻人一块镶银的玛瑙,交换他身上所有的食物。他吹着口哨,大踏步地走开了。
〃你觉得他刚才说了什么?〃他们走回到方才藏行囊的峡谷时,珊迦问瑞特比,〃——除了我们是傻瓜、白痴之外。〃
〃大概是在咒骂克撒和米斯拉吧!〃还没说完,浮球漂了过来,他们又缓缓升空。
〃你有没有注意到,每件事都虚无的要命。即使在伊芬宾卡,离亚格斯已经够远了,可是即使你穿过荒野、在废墟中找到冰河时期和战争之前的自己,一切还是虚无。据祖先们带到宾卡市的书上记载,他们还住在阿基夫的时候,一直生活在过去的阴影中。他们盖不出像废墟原样的建筑物了。人不够,石材不够,金属不够,知识、技术也不够。你看,克撒总是谈论著索蓝谜一样的过去,我父亲读的书又都谈论到克撒和米斯拉之谜;全部都是关于喀洛斯的。不管新的或古老的,反正所有的事都在那里结束。喀洛斯,它是个召唤着黑暗的名字。〃
浮球搭上了一阵轻风,珊迦把方向调整好。〃在伊芬宾卡的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老是想这些事情?你们国家里的每个人都很会说故事吗?〃瑞特比苦涩地笑着,〃不,只有我父亲是那样的;而我是他教的。他和我的祖父、外祖父都是学者。我最早的记忆就是他们三个在争执,为了一千年前死掉的古人。我觉得很羞耻。我讨厌那些历史教训,只要不当学者,叫我做什么都行。后来席拉塔教徒人来了。
亚佛神保佑,那时我的祖父和外祖父都已经过世了。我父亲必须养活我们,于是我们搬到乡间,他努力学习农事,就像在研究编年史那么认真。但他还是忘不了宾卡。他过不像没有学生可教、没人与他争辩的日子。我母亲叫我坐在父亲脚边听讲,否则就要挨打。我一向很听她的话。〃
珊迦凝视着瑞特比,他正望着地平线,眼神迷离,双拳紧握。每当想起失去的一切时他总是这样。克撒已经把米斯拉埋葬在执迷层里了,珊迦自己的生命中又没有珍贵的回忆,现在她望着瑞特比,试着想象他的悲痛,她只觉得又羡又妒。
风势很稳,天空中没有云,月色很美。他们在午夜时才降落。日出前吃完早餐,再次升空。正午时分,他们看到南边有一个大湖的倒影,但是整个下午过去,他们的脚下还是只有克尔山脊的小丘陵。没有村落,没有道路,连一小片亮晶晶的绿洲也没有。
瑞特比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握着。
〃现在怎么办?〃珊迦问。
〃我正在祈求神给我一点指引。〃
〃嘿!我还以为你认得这里呢!〃
〃我认得啊!多少认得一点。这里的景观比米斯拉最后一次来时变了很多,不过如果看到的话,我应该认得出那些山脉。〃
〃你知道,我们真是蠢材。我们在喀洛斯最多只能留一天——那还得现在就找到才行。〃
〃找找看有没有一座马鞍状的山,前面还有三个比较小的山峰。〃
〃马鞍状——〃珊迦喃喃地念着,然后将她的手放低,让浮球下降一些,以便看清楚地上的景物。
夕阳西下,群山的影子遮盖了一半的地面,景物变得斑驳不清,可是他们要找的那座山还是没出现。气温降低,气流开始靠不住了,珊迦寻找着可以停下来过夜的地点。她看到一小块平地,看起来比周围亮,形状像个箭头,就这儿吧。
〃我们降落在这里过夜吧。〃她对瑞特比说,随即把浮球引出气流,向下坠落。
他回了一句话,可是珊迦没听清楚。降落时遇到一阵怪风,似乎不想让他们停在那片箭头上。浮球坠地时,珊迦觉得自己像赢了一场赤手空拳的肉搏战。
瑞特比忽然跳了起来。〃亚佛神回答了!〃他大叫着,冲向箭尖附近的一块大石,它较瑞特比高一些。光阴显然带走了它的青春,石头上螺旋状排列的刻痕,经过长期的风化,已经模糊难辨;可是会在这样的地方找到这样的五头,那一定是神迹了。
瑞特比把珊迦举起来,〃我们找到路了!你确定不继续前进吗?〃
她想了一下,挣脱了瑞特比,〃我确定。〃她用指尖探触着那些刻痕,其实还是可以辨认出一个大概:各有不同的弧度和角度,有平行的沟纹,也有浮雕的图案。〃我不希望第一眼看到喀洛斯时是在月光下。〃
〃不错的观点。那儿幽灵太多了,〃瑞特比附和着,却叹了口气,〃我们就快亲眼看到它了。七千年了。我父亲……〃他摇着头走开。
珊迦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沙漠中温度下降得很快,星光初露之前,他们已是饥寒交迫了。
珊边拿了一些旅行面包和发绿的羊奶乳酪出来。向牧羊人买来的古怪食物,也只剩这一点儿了。乳酪的怪味仿佛一直黏在她的上颚,她的胃也在抗议。瑞特比睿智地选择了旅行面包,吃完就睡着了。珊迦看着星空和那块风化的大石,幻想着水——多得不得了的水。
黎明时分,浮球里充满了乳酪的怪味道,那是因为珊迦刚打了一个饱嗝。瑞特比展现了良好的风度,一点都没有抱怨。
那真是个考验意志力的早晨。气流把浮球吹得远离了山脉,当瑞特比又发现了一块倾记的大石时,珊迦正想放弃努力、漂回沙漠了。这块大石似乎指向一个山谷,于是他们在那儿暂停。可是转眼间他们又出发了,因为循着山谷往右看,在遥远的前方,出现了一座马鞍状的山,上头还有三个小山峰的影子!
有米斯拉的回忆带路,这回他们轻易地穿越了那些连绵曲折的山峰,到了一片裂陷下去的盆底高原——那个充撒命名为喀洛斯的地方,神秘之心。珊迦可以攀上更高的气流而飞越过喀洛斯上方的,可是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没那么做,反而沿着裂谷前进。不过瑞特比也没问。
七千年了,战争的伤口犹在:两边的峭壁上都有爆炸留下的斑痕、谷底满布屋舍大小的碎石块;到处都是战争投射出的阴影,而不是太阳。
〃那就是他们过去躲避的地方。〃瑞特比指着一个几乎被遮蔽的洞穴说。
〃没想到竟然这么大。〃
〃是现在的东西都变小了。你嗅出什么了吗?〃
〃时间,〃她是认真的。时间感充斥着每一处,高原、裂谷、索蓝、克撒及米斯拉。可是她感受不到非瑞克西亚。
〃你确定?〃
〃我想也够了,证实基克斯的话是谎言也就够了。〃
珊迦向洞口走去,瑞特比落在后方检视着地上各种吸引他目光的东西。他在珊迦入洞口前跑步赶上她。〃好像也没留下什么了,我一直以为可以发现什么的。〃
〃瑞特比,克撒和我已经比'永远'还老了,可是喀洛斯比我们更老。〃
洞里太黑,她的眼睛需要一点时间适应。瑞特比找到他要的过去了:满地的梯子和凿子。他拿起一柄木相,在手里掂了掂;虽然木色已经泛黑,倒还算相当坚固结实。
〃米斯拉说不定用过这个。〃
〃是在你梦里吧。〃珊迦掩不住她心里的失望。
喀洛斯巨大而古老,但是却像缺少空气的世界般死寂。无论瑞特比找到多少被遗弃的工具或锅于盘子,这个地方完全不能满足珊迦对索蓝十瑞克西亚、还有那两兄弟的憧憬。
〃我们走了好吗?〃她说。此时天色还早,瑞特比刚又发现一块破碎的衣角。
〃走?可是我们还没看完啊!〃
第二十二章
在回程的三天里,伤逝海上一点欢笑也没有。打从他们离开阿基夫海岸那时起,天气就变幻无常,再也没好转过。从海平面堆起的积云,层层叠叠遮蔽了珊达的视野,她看不见日月星辰,无法辨认方位、调整航向。随着愈来愈疲累,她那与生俱来的方向感渐渐失去了作用,她决定乘着一股明知不太稳定的风飞行。他们已经两天没有看到陆地了,甚至连艘船也没见到。
珊迦多么希望此时能降落在哪艘小船上避避风雨,即使是登上陌生人的船,总比在这上头等着完蛋好吧。眼看着乌云迅速地胀大,像一堵城墙般,夹带着一道道闪电朝着东北方席卷前进,而脚下的浪又高又猛,浪花吞吐的泡沫布满了海面。珊迦知道眼前的这个风暴他们惹不起,她拿它没有一点办法;更糟的是,假如有一阵——不,应该说〃等到'哪一阵骤降的风势忽然来个〃杀球〃,把浮球摔碰到海面上时,那他们还能活吗?她真的不敢想象。
瑞特比把手臂环抱住她,以维持她的体温,也维持她站着不倒下;但这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他望着风暴,除了告诉珊边地会游泳之外,就再也没说什么了。珊迦在游泳这一项上倒是比不过瑞特比。很久以前,教她航行的水手就说过:千万不能跟海做朋友。假如——事实上是一定会——他们掉入海中的话,她打算张口呼出克撒那件护甲,它虽然既不能挡雨、也不防水,但或许可以让她漂浮在水面上。
风暴汹涌地蔓延,比原来那堵云墙还要高大得多,也更加难以捉摸。它又繁殖了几蛇积雨云,其中一论伸向北方,其余的都直直扑向他们的头顶。第一阵风来了,浮球被它狠狠抛转,珊迦和瑞特比大声尖叫,失重地向下坠跌。当珊迦好不容易在落海之前稳住浮球时,另一阵来意不善的风又从南边扫来,把他们推入了嘈杂又迷茫的雨幕中。
雨幕掠过之后,刚才那些狂飘的旋风忽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珊迦的视线豁然开朗,但她却宁愿那只是幻像——她看到暴风眼就在前方,更糟的是,海水在那里形成一道正在向外翻卷的水柱,其中一端根着于海中,另一端耸入云霄。一阵强风压境,那水往忽然像巨蟒看见猎物般,扭摆着扑向他们。
〃那是什么鬼东西?〃瑞特比失神地问。
〃海啸。〃她说。她感觉到瑞特比的手指好像爪子一样,把她的手臂紧紧地扣住。
〃它想吃了我们吗?〃
水往其实并不会思考,更不可能有胃口吃两个傻子。不过当它的蛮力把浮球压得平贴在已经转得晕了的他们身上时,那问题也不重要了。浮球虽然被风吹扁,但即使他们被扫过海浪里,它仍然没有损坏,还是保护着他们。有好一阵子珊迦猜想他们身在水底,因为四周除了一片黑暗闻静外,什么都没有。但不久海洋又急速把他们向外吐出,他们身不由己,一头撞回了风雨中。
风雨交迫,雷电交加。偏偏不管是克撒的护甲还是浮球,只要是胞囊做成的东西,都特别容易招惹电极。霹雳声未曾停歇,浮球中的空气居然变得的刺难当,他们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扯离身体,变得支离破碎;每个碎片还兀自闪烁着青白色的电光。珊迦已经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她庆幸地发现她还分辨得出上下。
狂风每怒吼一阵就会稍稍平息一会儿,仿佛是在养精蓄锐,为下一轮的猛烈攻击作准备。在一次喘息的片刻里,瑞特比倾身贴近了她的耳朵,轻声说:〃我爱你。〃
她大吼着:〃我们还没那么快死!〃说着让浮球听凭一股向上的旋风摆布,它带着他们驶入暴风雨的中心。
他们不断地升高,一直到雨水都结成冰,冻住了整个浮球后,他们才又向下坠落。珊迦可以感觉到:浮球重击在浪头上,接着坠入海中、不住下沉,直到海底深处;但是还没玩完呢:闪电烧融了冰,那些向上的旋风又一次把浮球抛入高空。珊迦用力想停止这个永无止境的轮回,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们继续玩着自由落体的游戏;上升、结冰、笔直地坠海。不是一次两次而已,他们一共〃玩〃了十次,终于暴风雨抛下他们,继续往南方肆虐而去。
暴风雨带来的重创算是告一段落了,波涛汹涌的海浪对他们无情的羞辱却还没停止。瑞特比环绕着珊迦的手松软了下来,而珊迦也晕得快呕吐了。
〃我没力气把它举起来了,〃她一次次地尝试,但是都宣告失败,〃我现在只能让这个浮球漂走了。〃
〃不行啊!〃瑞特比本该大声叫出的这句话,出口时却变得软弱无力,像是一声拖着长青的哀号。
〃我还可以再做一个——〃
〃晕得不得了。我浮不住的。〃
她试着唤起他的意志力:〃这一点点晕眩打不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