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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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林方随手取了屋子角落里搁在桌面上的白色口罩,他递给青年一个,却被青年拒绝了。林方指着女人的破碎的脸说道。
青年靠近女人所躺着的金属床,床尾整齐罗列着各种解剖刀具,女人的胸腔被打开,器官和粘着血的骨骼暴露在外,青年仔细地看着,没有了那件旗袍的庇佑,赤身裸体的女人显得那么陌生。
林方烟瘾犯了,摸着口袋,推门出去,“我出去抽根烟。”
青年应了声,他伸出右手,五指并拢插进了女人被利器凿开的面部裂缝里。
“啊啊啊。”
他听见尖叫声在被日光灯照得惨白的房间里回荡,随着他手掌的深入,女子的尖叫声越发锐利,像是要刺穿墙壁,蔓延到走廊上去一般。
当这声音因为青年的手掌停滞在女人尸体的头部戛然而止的时候,青年又看见穿着紫色旗袍的她了。
这次,她站在了自己的尸体上,站在了覆着着粘腻的血的肋骨上。她歪着头,用独眼看青年,那样子,似乎只要再侧过一些,她的头便会咕噜滚落。
“张开嘴。”青年命令道。
紫旗袍女人乖乖张开嘴,动作机械木讷,她的一半脸有些不听使唤,一半嘴唇紧闭着,仅敞露出一半的口腔。青年冷笑一声,“你的舌头没有了,不能说话了。”
女人慢慢地昂起下巴,维持了抬高下巴的姿势很久,才重重地放下头,青年看出,她这是在点头。
他又看向女人的尸体,她的口腔里还留有舌头。那么,是谁剪走了这个亡魂的舌头??谁有能力剥夺一个亡灵开口的机会??
青年不拥有可以看穿人心和鬼魂的力量,一旦鬼魂无法开口,他也无法洞悉他们的想法,不能了解详情。
女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僵硬地抬起双手,渐渐高过了自己的肩膀,她这么举着,垂下的手掌稍微抬起又垂落,如此反复了三次。
“鸟?”青年揣测道。
女人重复点头的动作,因为太过频繁的活动脖子,脖子里的骨节发出错位摩擦的咯咯响声。
她的舌头被鸟揪走了。
“咳咳。”林方的咳嗽声从外面传来,青年赶忙抽手,紫旗袍女人的影像顿时疲软,化成一摊血水,融进了女人的尸体里。
“怎么样?”林方推开半扇门,对于青年能和一具死相如此凄惨,还发出阵阵恶臭的女尸呆在一起这么久,他有些佩服。
“我想,我是认错人了。”青年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她死得真惨。”
“你还没见过更惨的呢,前两个都比这个要惨。”林方推直了门,青年最后瞥一眼女尸,缓步走出了停尸间。
他与林方客套了两句之后,就出了殡仪馆,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行着,想着紫旗袍女人的事情。在苏家的时候,他原以为女人的亡魂会依附着她的尸体而存在,可当他盘问她的魂魄时,却发现,这个女人的亡魂并没有依附在她的尸体里。当然,这也不奇怪,一个人死去之后,灵魂不一定就得依由他的尸体,他的灵魂必定是依附在自己最深沉思念或是怨恨的事物身上。青年有些苦恼,如果找不到她所依附的本体,他就不能完全将她送回阴间。不论她是为他着想或是有意阻拦,为了进入苏七的魂魄,他必须除去这个阻碍。
就在他随处乱看时,眼角瞄见了街边成衣店里陈列在橱窗里的紫色旗袍,缎面看着光滑,短小的竖领上还绣着精细的花纹,是与那女人一模一样的款式。
他停下脚步,面向这家成衣店。透过擦得干净明亮的玻璃窗,他看见手拿卷尺在一个女人身上比划着尺寸的女裁缝。女裁缝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楞了楞神,看向玻璃外,对上青年柔和目光。
青年对着这个与紫旗袍女人长得相差无几的女裁缝笑。
“先生?”女裁缝的脖子上挂着肉色的卷尺,她打开玻璃大门,一手撑在门框玻璃上,一手握着把手,“你找人?”
“是,我想找做这件旗袍的裁缝。”青年明知故问般看着女裁缝。
“是我做的。”女裁缝的表情古怪。
“我能进去说吗?”青年走上前几步,问道。
“可以,进来吧。”女裁缝点头,青年拉着门把手,侧身走了进去。
迎面看见的是一张宽大长桌,桌子一角堆放着一些杂志和书籍,台面上凌乱地摆放着一些草图图纸,另一角上竖着一个竹节状的笔筒,里面孤零零的斜插着一支黑色的笔。
一侧墙面上挂着制成的旗袍,各种颜色,不同样式,一件挨着一件,一排接着一排靠在惨白墙壁上。
“你先坐会儿吧。”女裁缝继续给站在店中央的女顾客量尺寸,青年依她所言,坐到了她眼神所示的椅子上,女顾客的包还挂在那椅子上,她的眼神一刻不离青年所坐的椅子,生怕她的包被青年偷去。青年双手交叠在腿上,他耐心地等待着女裁缝招呼完这个警觉的顾客。
“好了,明天再过来确定一下布料,两个星期左右就能做好了。”女裁缝坐到木桌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白纸,抽出笔筒里的黑笔一边快速地写着,一边对女顾客说道。
“好的,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千万不要忘记啊,我要和那个款式一模一样的。”女顾客指着橱窗里那件紫色旗袍,娇声道。
两人又讨论了发票定金之类的事情,她们说话的时候青年一直盯着紫色旗袍看,它的样子确实很别致,最特别是领口的绣花,绣得极精细。
“你也想来做旗袍?”
和那顾客客气地道了别,女裁缝终于招呼起青年来了。
“我见过你姐姐。”青年开门见山。
“哦。”女裁缝开始埋头画起制衣图。
“是在她死之后。”青年并不觉得这么说会吓到她。
“她怎么样?”女裁缝抬头匆匆瞥了青年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她很喜欢一件紫色旗袍,”青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和那件一样的。”
“哦,那是我们父亲做的,给我们一人做了一件,当成是我们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她的身材保持的不错,我就不行了,已经穿不下了。”女裁缝说道。她认真的比对着抄录下来的尺寸画着草图。
“我看她不过二十五岁,你们同龄吗?”青年继续问道。
“我们是双胞胎。”女裁缝笑了笑,笑容有些阴森,看着她,总让青年想起那个与她相像的,面目被分割开的女人。
“你没有去认领她的尸体,为什么?”青年站起来,走到她的桌前。
“你是警察吗?”女裁缝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挑眉看他,“我看你也不像,警察都还没察出尸体的真实身份,还没找上门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在电视上看到那具尸体,你知道是她,那你为什么不去认领?”青年重复着方才的问题。
“对,我知道是她,双胞胎的心灵感应,那很正常,不过,我为什么要去认领她,因为她是我姐姐??”女裁缝撑着桌子站起来,稍仰起脸,挑衅般看着青年,“不管你是谁,我想我都没有必要告诉你为什么我不去认领她。”
青年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异样,有抹紫色的阴影潜伏在她的眼底,青年平静地看着她,他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熟悉味道,是淡淡的麝香,丝丝香气随着空气漫入人的身体,让人晕眩,不知所以。
“你可以走了。”
女裁缝朝门口努了努下巴,她脖子上挂着的小香袋从领子里钻出来,青年一把扯过那香袋,用力从她的脖子上拽下,右手虎口扼住她的下颔。厉声道:“香魂祛散!!”
被青年扯下的香袋冒出一缕青烟,瞬间化成了青年手中的黑灰,青年吹散灰尘,再看那名女裁缝,她瘫坐在椅子上,神色惊恐,眼底浮现出浓重的黑色阴影,她失神地着看着青年,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姐姐,姐姐,姐姐。”
“带我去你家!!!”
青年一把扯过女裁缝的胳膊,将她从椅子上拖起,女裁缝挣扎喊叫着,青年对她说道,“我帮你驱鬼!”,这才使她安静下来。
两人匆忙锁上店门,坐上出租车时,女裁缝问他,“我怎么会在店里,我记得,我那天在家里,在家里啊。”她的声音沙哑,整个人与刚才已是判若两人,现在的她消瘦不堪,脸色惨白如同成衣店里的墙面,额上还在冒着虚汗。
有人在操控她,藉由那个香袋。青年一边安抚着女裁缝,一边想起一个人,一个有能力凭着香袋之类的小物件操控别人的人,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记得今天是几号?”青年问女裁缝这个问题时,前排的司机对他投来一个异样的眼神。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10号?还是11号??”女裁缝有些慌张。
“上次,不,你最后有映像看到的人是谁??”
“是我请到家里做法事的师傅,对,是他,做完法事之后,我脑袋一晕,再反应过来,就在自己店里,就看到你了!!”女人的思路还算清晰,说话还没有语无伦次。
“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
女裁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记得了,记不起来了。”
“恩,我知道了。”青年制止她拍打脑袋的行为,安慰她,“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女裁缝打开房门的时候,浓烈的鬼气扑面而来,青年挡在她身前,拉着她走进还算宽敞的屋子,屋里的墙壁上贴满了明黄色的咒符,有些已经剥落掉在地上,一切可以反光的物件都被遮盖住,连窗户玻璃也被报纸覆盖着。
“我请过很多师傅,都没用,我快疯了,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女裁缝一进到屋子就哭了出来,她低着头,始终不敢看屋里的东西。
“那身紫色旗袍在哪里??”青年将她安置在沙发上,抽了些茶几上的纸巾给她擦眼泪。
“被一个师傅封在墙里面了。”女裁缝用纸巾捂住眼睛,“就在走廊尽头那间房间里。”
“好的,你待在这儿,我去看看。”青年拍拍她的手,就要走开。
“别,别让我一个人。”女裁缝赶忙拉住他的衣服。
“好吧,你跟我来。”青年只得让她跟在身后。
“你一定是老天派来的神仙,你一定要帮我。”女人低低啜泣,“求你送我姐姐走吧,我快要发疯了,她一直盯着我看,她睡在我边上,还用她裂开的嘴对我笑,不是我杀了她,不是我杀的,她为什么要跟着我,我都不敢去认她的尸体,她总是跟着我,我受不了了。”
青年打开房门的时候,女裁缝忍不住尖叫出来。她紧张的抱着头蹲在墙角,不愿进去,青年留她在门口,自行进到漆黑一片的房间里。
或许是因为鬼怪的力量太过强大,遮蔽了房间里的光线,青年仅能看到窗户的轮廓,却看不到阳光,他摸着墙壁,沿着这间空无一物的屋子走了一圈。
“这就是她原来的房间。”
透过墙壁,他触碰到了上面残留着的有过去相关的记忆。
那时候,紫旗袍女人还很年轻,她和自己妹妹关系融洽,时常在房间里打闹,讨论着自己理想的对象该是什么模样。后来,女人到一个酒吧做了调酒师,再后来,一个男人闯进了她的世界,这个男人是个骗子,他欺骗了她的所有,她的童贞,她的青春,她的钱财,然后,这个男人告诉她,他喜欢的是她的妹妹。女人愤然离家,之后白墙上就再也没有留下与她相关的记忆。
走着走着,青年忽然停下,他面对着眼前的黑暗,右手贴在墙面上,沉声念道:“汝等百鬼,当为吾现形!”
口令方念完,他的五指便陷入墙壁中,伴随着一声骨肉脱离的怪响,他将那个面目破碎的女鬼揪出墙壁,他的五指紧扣在她的脑壳中,污黑的血浸染着他的手指。女鬼的大半个身子被拽出墙壁,她的脖子上还缠绕着一些咒令已经斑驳的符纸。
“不管你是为我好,还是被恶灵指示袭击我,你都是在阻拦我,抱歉,再见了。”青年对着那还在扭动哀鸣着的丑陋身体说道。
他猛地将女鬼扯出,按入自己的身体里,一切躁动随之停止,房间里顿时充满温暖的光芒。所有阴暗被即时挥去,屋子里所有角落都展露无遗。
青年看到墙角,那里摆放着一个已经倾倒的香炉,青年走近过去,蹲下身,他轻碰了下香炉盖子,是个玄龟造型的铜质盖子。
“请问,”门外传来一个颤抖细微的女声,“是不是没事了?”
青年将那盖子收入风衣口袋里,回头对虚弱的女裁缝微笑,“恩,已经没事了。”
他离开的时候,问那个女裁缝道:“你闻过这个味道吗?”他把手凑到女裁缝鼻下,他的手心里还残存着香袋化作的灰尘的味道,是和那只小香炉里一样的香味。
“好像闻过,像是做法事的时候闻到过。”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天开始阴下来,他最后问了那个女裁缝一个问题,“你知道这个城市最有名的古玩市场在哪里吗?”
女裁缝回答了他,他按着她所说的坐着出租车来到了那里,古玩市场毗邻繁华热闹的酒吧一条街。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到它类似于庙宇建筑的外观,连门口的题头也是和“庙”有关,它安静的靠在霓虹灯渐亮的街道旁边,露出昏昏欲睡的疲倦神态。
古玩市场的店铺打烊得早,青年只发现一家店还亮着灯,他推门进去,挂在门把手上的铜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相声,煞是悦耳。
一进门的左手边就看见红木高茶几上请着一座弥勒,乐呵呵咧嘴欢笑的弥勒佛前供奉着香烛和时令水果。离他宽胖身子不远的地方,摆着个黑色的迷你喇叭,从里面传出一个空灵的女声吟诵着的佛经。再往里走些,就看到了一个鸡翅木的柜子,上面竖着许多造型诡异奇特的石头,柜子脚边则倚靠着两块灰色砖雕,雕工细腻,很是少见。古玩店的墙上挂满字画,有细致的工笔画也有意境洒脱的惬意山水,还有一些扇面和临摹名家手笔的作品。
这家店并不大,堆满东西的充实模样甚至使它看上去狭窄,特别是一只占据了大半空间的清式八宝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