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红-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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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再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的再也见不到彼此。
而他们刚刚所谈及的男人,他的绰号便是朱雀。
青年记得,很久以前,朱雀也是个驱鬼师,只是,后来,他成了别人的崇拜,成了信徒们供奉鲜血,顶礼膜拜的偶像。
他回到苏家的时候,大门还没有上锁,一进门,就看到苏桥抱着胳膊在门厅里站着。青年没有多看他一眼,顺着甬道走近还亮着灯的大厅,苏老爷子还在看电视,他怀里抱着那只黑猫,看的依旧是昨晚那档方言节目,青年与他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出了大厅。
走到天井里,他的目光不由被那口在夜空下展现出黑灰相间的颜色的井所吸引。此时,廊屋下的鸟儿们似乎都已睡了,不再比试嗓子,鸟笼也不再左右摇摆,它们垂直挂着,纹丝不动。而底楼和二楼的所有房间都暗着,大厅里的光亮传不到这里,电视机的声音也没法闯入。一切事物都被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青年走近那口井,两手撑在井口边沿。他俯身去看,因为没有足够的光照,他所看见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没有弯月的倒影也不见星星的踪迹。
井里似乎没有水。
就在青年这么想的时候,渐渐地,他听见有水声滴落在这片黑寂中。
嘀哒,嘀哒,嘀哒。
水珠从高处滴下,落到水面,被承接包容。
他又放低些身子,水声在井里引出了一串回音。夜里微风拂过,吹起井里让人难耐的腥臭。青年扶在井上的手的手心里感觉到突如其来的潮湿,要比触到水的感觉更黏稠,温热些。
像是血。
“嘎”
青年听到一声尖锐的鸟鸣,他猛地直起身子去看那些鸟笼,它们被固定在原地,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们中的一个方才发出了一声恶意,刺耳地鸣叫。他安静地等待着,这声鸟鸣却不再出现了。他又再度低头看向井里。
接着,他听到一阵怪声,像是有东西被拖拽着上楼,那东西磕到了一层一层的楼梯发出了这阵怪声,青年还在听着,声音持续了很长了一段时间才停止,期间还夹杂着细碎的不能辨识确切词句的耳语。
终于,他的手离开井身,不再去看这口井。他将双手摊开,在微弱的月光下,只看到一些扭曲的流年纹路,它们保持着肉体的本色,没有被其他颜色浸蚀。
正当青年要向楼上走去,井里传来了更为怪异的声响。
是指甲刮剥着水井内壁的声音,四周太安静,只剩下这声音越来越尖锐,听着听着,似乎像是有人的指甲挖穿了你的皮肉,在你的骨头上重重刮弄,将你骨头之外的血肉剥下,好让易碎的骨骼暴露出来。青年看到自己的胳膊,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好看却轻蔑的笑,他的胳膊在浓重夜色中流出暗色的血,看那样子,如同被人用手指刺穿一般。
青年没有理会这个声音,也无视自己胳膊上缓缓淌下的血,他走上楼,按着平常的步调,不紧不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他打开灯,关上房门,杂音消失了,胳膊上的血也不见了。他完好无损的站在床边,面对着坐在他床上,紧张地瑟瑟发抖的苏蔓。
苏蔓的胳膊真的在流血。青年刚要上前问她,她双手抱头,一骨碌从床上跌坐下来,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她喊着,用她会的唯一一个单词。
“啊,啊,啊,啊……”
此时,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再那么单调,而是被深深的恐惧和惊慌覆盖着。青年屈膝,轻拍她的背想要安抚她,她却变得狂乱,用自己的身体撞向床头柜,青年去拉她,她推开青年,从地上跃起,双眼圆睁,尖叫着夺门而出,青年赶忙追出去,苏蔓光着脚一路狂叫着跑下楼,她的脚步不稳,青年看到她几乎是从楼梯上滚落下去的。可她却并没有因为身上的伤痛而停止,青年跑下楼时,苏洛茗怒气冲冲从屋里出来,苏老爷子和苏桥也从大厅赶来。
“苏蔓!”苏桥高声喊她。
苏蔓站在那口井边,朝众人挥舞着流血的胳膊,她看着苏桥,咧开嘴笑得夸张,苏桥一点一点靠近她,一边示意她不用害怕,苏蔓“啊,啊”的喊着,拖着扭伤的脚绕着那口井跑。
“神经病!”苏洛茗白了苏蔓一眼,回了自己房间,用力关上门。
青年站在一边,苏桥已经将苏蔓抱住,远离了那口井。苏老爷子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他怀里的黑猫一纵身,踩着无声的步子走到了青年脚边,讨好般蹭着青年的裤子。
“爸,我带苏蔓去医院。”
在青年和苏老爷子的注视下,苏桥带着还在吵嚷的苏蔓走出了天井。青年发现,苏桥已经换下了酒吧里见到他时的乖张服饰,又成了一个规矩得体的年轻人。
青年听着脚边黑猫甜腻的叫声,对着苏元的房间出神,苏老爷子走到他跟前,试探地喊了喊他,“易先生?”
“什么事?”青年的目光落在了苏老爷子身上,他裹着厚厚的棉衣,哆嗦着,很怕冷的样子。
“我想苏元一定睡得很熟。”青年弯腰,伸出一根手指逗起了猫。
“哦,苏元啊,他去乡下淘东西去了,过两天才回来。”苏老爷子的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想要引起黑猫的注意。
黑猫没有理睬他,还粘在青年手边,玩得不亦乐乎。
“这畜生。”苏老爷子悻悻,无奈苦笑,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青年将黑猫从地上捞起,抱着它上了楼,黑猫腻在他的怀抱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眯起眼睛享受着青年怀中的暖意和他身上浓郁的鬼气。
青年抱着这只猫坐在床上,他抚摸着它柔软的背部,透过那层黑亮的发毛,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它细软的脊椎。
他忽然想到了兰德。
十年前,他的妹妹离家出走,而他也离开了这个男人,这个为了他背叛了自己的家族的男人。
十年里,他设想过很多与兰德重逢的场景,在某座城市,某个路口,或是某条街道上,他会再见到他,然后呢?然后,他就不敢再进一步想像下去了。
十年后,他果真在这个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道上遇见了他,他们微笑,交谈,喝茶,却不互相问好,也没有临行道别。
匆匆忙忙的,就好像谁都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抵死缠绵,在别人看来,他们不过是多年未见的朋友,交情不深也不浅。
黑猫发出“咪呜”的轻叫,青年挠挠黑猫的下巴,“好了,我要去洗澡了。”
黑猫听懂了他的意思,跃到床上,行到枕头边,躺卧下来,青年对它似人的举动报以一个温柔的笑,他起身,拿着替换的衣物和睡衣走到了公共卫生间。
等到他洗完澡,洗漱完,再躺到床上,已经接近凌晨。原本在床上的黑猫不知去了哪里。
那一晚,他梦见第一次遇见兰德时的情景了。早上醒来时,其他的细节又都被扔回了记忆深处,只清晰记得兰德在梦里对他说,“我是吸血鬼,我能吸你的血吗?”
天井里的鸟儿一如往常的聒噪,青年穿过天井来到大厅,阿如正提着热水瓶给坐在苏老爷子对面的一个人泡茶。
这个人他认识,是兰德。
兰德托腮,懒洋洋看着茶杯里的茶叶迅速在热水的冲击下,舒展开身体。
青年坐下,和苏老爷子寒暄了两句,苏老爷子对他说,“这位警官是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青年对“警官”这个称号略感惊奇。
“你们慢慢聊,我去给苏七煮药。”苏老爷子起身,对两人笑笑,握着蒲扇走到了大厅一侧的药炉子边。
“什么事情?”青年直接便问道。
“我想你加入重案组,调查最近的案子。”
“我不是警察。”他婉言拒绝。
“我知道,”兰德无所谓的耸肩,“可是我需要你。”
“警方那里怎么交代?”青年知道,既然他找到了自己,必定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忘了告诉你,”兰德故作神秘的笑,“我现在是重案组的负责人。”
“呵,怎么办到的?”青年轻笑。
“我的国家发生了类似的案件,怀疑凶手逃窜到了中国继续作案,我作为警方代表特意到此进行调查。”兰德一本正经地胡扯。
“我能帮到你什么?”青年问道。
“我想要从那些死去的女人那里得到些线索。”
“我可以帮你。”青年拿过他的杯子,喝了口水,“不过,得先等我解决了苏七的事情。”
兰德笑了,“你现在就可以去。”
“苏老先生,我能去看看苏七吗?”在得到老人一个肯定的答复后,青年起身朝后面走去。
兰德跟在他身后,“我也想看看。”
经过天井时,兰德指着廊屋下的一排鸟笼问青年,“这些黑布罩着的是什么?”
“是鸟笼。”
“你们中国人真是奇怪,养鸟却还要用布罩住笼子,不让人看见。”兰德笑道。
青年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两人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苏七的房门没上锁,青年和兰德走进去,他还是那么安静平和的躺着。
“你在这里等我。”青年指着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对兰德说道。
兰德退到青年所指的地方,看他脱下黑色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走近苏七。
这次,青年没有那么急切地试图进入苏七的魂魄,他闭上双眼,虔诚地吟诵着一长串的咒语。
“光照玄冥神圣九天,道道得道,则之,鬼灵亡魂趋避,若阻挡袒护,素以斩杀,遁入万劫不复之地,以百鬼厮杀。”
青年以这串咒语防止再有恶灵闯入,他反复吟诵了十遍,语气一遍一遍的加重,念到最后,只听得他最末尾的那个“杀”字在屋子里形成盘旋不出的回音,他的面目也变得凶狠异常,甚至比那些面目可憎的鬼怪还要恐怖阴森。
青年双手交叠,覆于苏七额上,昨日的灼烧之感再次出现,他看到自己的手掌被烈火包围,他依旧没有为之所动,心中默念。
“何鬼不惊,在此为祸!”
此时,青年听到发自自身深处的叫嚣,是什么让埋藏在他身体内的百鬼如此躁动不安,它们在害怕什么??
他凝神,已经能隐约感觉到苏七气息微弱的魂魄了,他欲要再靠近些,听闻一声长嘶,一条翠绿长蛇从苏七口中窜出,直冲向他,青年眼疾手快,起手揪住那长蛇,拇指掐穿它的身体,长蛇还在挣扎,就在青年甩开长蛇,隐约听到一个极微弱的呼唤之际。一息尚存的长蛇飞身闯入了青年的身体里。
青年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他已身在一片混沌中。各种鲜艳的黯淡的颜色搅和着,铺满了这个未知的空间,让它看上去厚重压抑。他循着那声持续着的呼唤向前走,在他身体里的青蛇,一刻不消停的乱窜,搅得百鬼也跟着慌乱起来,青年忍受着身体里的隐痛,依然向前走着。
“救我……救我……”
像是少年的声音。
青年加快步伐,就在少年的声音离他仅一步之遥时,他所踩踏着的地面却凹陷下去。地面浮动着,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代替原本的平整。青年因为重心不稳而跪在地上,等他勉强站起时,他看见他所踩踏着的地面已经被堆积的断肢残腿所取代。
他向前走一步,被他所踩中的肢体就留出鲜艳的血,血流淌在肢体与肢体叠压的缝隙里,蜿蜒成一股细流,似要遍布整片残臂断肢铺就的表面。青年看到它们被断开的地方,有的已经被蛆虫蛀空,只留有骨头支撑着,表皮则已经耷拉下来,有的上面停留着挥之不去的苍蝇,聚集苍蝇多的地方,黑压压的,看上去像是带上了一副黑绸手套,还有的则露出被野兽啃咬的不整齐的断口,骨头尖锐的戳在外面,不小心踩上去就会刺穿脚掌,留下一个涌血的窟窿。
“救我……”
那个声音还在呼唤着,带着哭腔。
青年却走不动了。从混乱叠放着的残肢里冒出许多双手,它们的皮肤泛着青灰色,脏兮兮的,指甲都被完好地剥去,留下血肉模糊的凹痕,青年的脚被它们死死抓住。他动了动,挣脱不了。同时,他身体里的躁动也越发激烈,他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那些手臂沿着他的腿攀沿而上,像柔软的藤蔓一样缠绕着他,青年只觉喉口一甜,他摊开手掌,手心里赫然是一滩猩红。
呼救声越来越响,语调被拖长了,逐渐演化成嘶哑的笑声。青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附在他的脖子上,它伸出冰凉的舌头舔上他的后颈,那些胳膊绕住他的脖子,将他向下压去,他的视线也被手臂肮脏的肤色所充斥,它们将他周身围住,而躲藏在他身体里的青蛇依旧不停息的活动着。疼痛感和窒息感刺激着他的神经,强迫他离开这片混沌之地。
青年心中默念返回现世的咒语,在他离开苏七魂魄时,听见有人嘲笑般地对他说,“这个身体永远都是我的。”
当青年清醒过来,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兰德背对着他,只能听见他不停呕吐的声音。他慢慢走近过去,绕到他的正面,看到青年双手撑着地板,地上已经盖着一层鲜血,他还在用力吐着,想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兰德轻拍他的背,青年的额上冒出汗,他抬起右手,五指戳入自己的左臂,兰德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睁睁看着一条被血染红的扭动着的长蛇从他的左臂里被扯出,随之喷溅出的热血擦着他的脸洒落在盖在苏七身上的洁白被面上。青年的左臂咧开一条血口,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流下。那条长蛇动弹了两下,最终脱离了他的手,掉落在地上。地板像是被腐蚀一般冒起青烟,留下了一道类似长蛇的扭曲痕迹。
青年跌坐在地上,他抹去嘴上的血污,气喘吁吁地对兰德说,“等我十分钟,我跟你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左臂上的血口已经自动封上,屋子里浓烈的血腥气却无法挥散,兰德看着青年衣服上沾上的血迹,舔了舔嘴唇,对青年说道,“没关系,你可以再多休息会儿,我不急。”
阿如和老人走进来时,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顽固地滞留在地板上,被面上,青年的白色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