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录-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一夜漏壶中的水都一寸寸结成了冰,不知哪里传来渺远的琴声,刹时间,我泪流满面。
我明白姑姑是走了,生命中第二个倾尽全力宠爱我的人终于无力地放下我的手,转身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可是黑暗中我的泪,就这样不停地流下来。
第二天的清晨,每个人都踏着雪互相询问:“昨天夜里,听到琴声了没有?”我于是发觉到那一夜的琴声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见。姑姑心中的唱月思,终于奇迹般地响彻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父皇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后宫,身后跟着神色仓皇而窘迫的天后嫘妃。
听说那天父皇走遍了所有的宫室,我没有看见,我只是坐在自己房中静静看着那张琴。直到父亲突然推开门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仓皇地立起身:“父皇……”他并没有看着我。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天阙琴安静地卧在一边,闪烁着柔和的光辉。
父亲的脸,突然间没有了血色。
应召而来的老宫女夷桢,跪在地上哭着说出了一切。
弹琴的女子确实是我亲生的姑姑,她的名字是颜姜,父亲美丽的长姊。十余年前,父皇诏告天下时说她突然病逝,而宫中流传的说法是长公主在卧房中悬梁自尽。
可是事实却是她一直隐居在长庚的深宫里,除了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女夷桢,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她一直忍辱负重,忍了十余年,也痛了十余年,据夷桢所说,是因为舍不得放下琴。
余下的事便不是我所能知道的。我只记得父皇被带进那间侧室时嫘妃紧紧地跟随其后。姑姑安静地躺在竹榻上,依旧是缟白的一身素色,而她的脸庞,那样不染尘埃的美丽,从此便是永恒。
那一园的栀子花,一夜之间冻伤在冰雪中,景象凄艳莫名。
父皇挥挥手叫我们退下,掩上竹扉的一刹那,我听到他低沉而压抑的哭泣声。
后来,父皇仔仔细细地询问了我和姑姑相识的始末,然后便要我弹琴。
我用心地弹完了一首《青碣调》,这是姑姑喜欢的琴曲之一,一曲终了,父亲已经泪湿衣裳。
嫘娘娘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终于没有了我所熟悉的疏远和敷衍的客套。
可是我一生中便忘不掉那种目光。
冰冷,冰冷得像檐上厚厚沉积的雪霜。
不久我便在成人礼上继承了神器,炙炎之幡。皇族中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神器,有的司风有的司水,而我所掌管的,是酷烈无匹的天火。
这样的神器往往都是由家族中的男子掌控,所以当大司仪宣读出神谕的时候,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然而司仪是整个家族中最接近神的人,他将炙炎幡授予我,便意味着那时只有我具备足以操控它的力量。
那时我不明白这对我意味着什么,而当许多年后我明白的时候,便已痛断肝肠。
那年初春,侍卫长离朱带着许多奇珍异宝出使南天,为玄嚣向炎帝求娶四公主瑶姬。宫里开始盛传着四公主的美丽和聪慧,都说她会是未来理所当然的中原天后。
便在这样的时候,我遇见了玄嚣。
我像往常一样淡淡地道了声好,便欲转身离去。
可是他突然拦住了我。他站在我面前,神色中有我所不懂的悲伤。
“九徽……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再这样冷漠地对待我?”我朝他看了一眼,然后讥讽地笑了。
“玄嚣,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扶桑是怎么死的。你瞒得过所有人,可是唯独瞒不过我。扶桑水性一向极好,怎么会溺死在池塘的浅水中?还有他脖子上的勒痕又是哪里来的?”他没有说话,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了一个储君的位置不惜杀戮手足,未免太让我看不起了。”玄嚣怔忡地看着我,良久,唇边浮起苦涩的笑容。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说。九徽,你去过池塘边那座竹榭么?”“怎么了?”“肯跟我一起去吗?”印象中那座水榭一直紧锁着门,不知玄嚣此刻提起,又有怎样的图谋。我犹豫的时候,他的声音里便带着嘲讽:“怎么,不敢吗?”明知道他在激将,我却骄傲地抬起头:“你吓不住我的。走吧。”那是一间狭小的阁楼。玄嚣推开门时我心中虽已有过一千种设想,却没有料到那房中竟堆满了五色的绸缎丝帛,蒙在精巧的竹骨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风筝?”我诧异地看着他:“玄嚣,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抱臂倚在门边,转过头,笑容寂落。
“我做的风筝。那么多年来,我一直盼望着能陪你放一次风筝。”我讶异地睁大了眼,听他清淡如水的声音,在我心头缓缓流过。
“是,我一直在嫉妒扶桑。父皇的偏爱是一方面,可是更重要的,却是因为你。
“我一直想着,哪一天你可以单独和我在一起,那时我会像扶桑一样陪着你,宠爱你,为你捉蝉放风筝——甚至,我会做得比他更多。可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永远和扶桑寸步不离。而我,便只有孤单地把自己关在这里,做着这些无聊的事情。明知道只是徒劳而已,却用心地一根根削着竹蔑,一片片裁着绸帛,有时候,做着做着便会落下泪来。”我惊愕莫名。这样一个玄嚣,从来是冷漠而阴鸷地看着我和扶桑在一起嬉戏,谁也猜不出在他的面具之后,竟藏着那样苦涩的用心。
他深深地向我俯下头,眼中有明灭的闪光。
“徽儿,父皇已经为我向炎帝的四公主求婚,有些事,再不说或许会让我后悔一辈子。那时候我太年轻也太固执,非要拥有一切我所想要的,甚至不惜为此深陷在罪孽之中。最后我终于发现,在这世上,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自己。可是当我明白这些时一切都已经太迟。扶桑已经不会回来,而你,也是一去不再回头。
“我知道的,无论你是选择了我还是他,最后都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是扶桑至少比我幸福,毕竟你曾经回报给他那么多。然而我,输得一败涂地,到最后是什么也没有,一样也没有。”我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听他说,忽然间泪便滑过了脸庞。
“不,你不懂的。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蝉。扶桑为我捉过那么多蝉,我总是偷偷将它们放掉。可是我从来不曾告诉过他,而他也一直天真地以为他捉一只蝉便带给我那么多快乐。其实我不过是笑他傻,笑他始终不曾理解我。他一直不知道这些……也永远不会知道了……”我流着泪,而玄嚣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黯淡。
“我从来没有选择过扶桑,正如我也不曾选择过你。你们都是我挚爱的兄长,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我不知道自己要用一生去追随的是怎样的人,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也不是扶桑。我始终自私得只容得下我自己。你和扶桑,不过是两面镜子中映出的相同的影像,又怎么谈得上谁胜谁负?”一面流泪一面说完这些,我不再去看他,转过身便走,生怕自己一旦回过头,便会看到那个男人来不及藏好的痛楚和脆弱。
那些埋藏太深太久的事,曾经压得我喘不过气。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心头便不再有锋锐的疼痛。
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为什么会一直止不住地流。
龙骧录18
那年春天,忽然从南边传来消息,说是炎帝四公主病夭。过了不久,父皇便召我去了理政厅,一见面就问:“徽儿,你知道蚩尤么?”蚩尤是扬名天下的战神,我岂能不知?自姑姑死后,父亲待我便出奇地温柔。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问夷桢时,她也是一直嗫嚅着不肯说。
“女儿知道。”我尽量将语调压到恭顺。
“很好。”父皇轻轻叹了一口气:“前日他便离开中原去了南天,这一去,怕便是不会回来了。有这样一个人追随炎帝左右,我着实有些担忧啊。”“既然如此,父皇为何又放他走?”父亲转过脸,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只有低下了头。
“蚩尤原本便是南天的人,我长期羁留他在中原,难免会惹人非议。可是他待在南天,便保不定会有不臣之心。我决定派遣心腹之人去他身边,一旦发现他有什么图谋,便可以及早报知于我。”他的声音很淡,却有不容置疑的霸气。
“我已经和玄嚣商量过,觉得还是让你去南天为好。虽然你是女子,才识却远在众皇子之上。这一路上离朱会护送你,余下的就要靠自己想办法了。”我惊诧地抬起头,遇上父皇坚决的目光,便知道此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低下头:“是,九徽领命。”走下丹墀的时候,玄嚣正在宫外等我。
我勉强朝他笑了笑。
玄嚣认真地看着我:“这次任务非同小可,你有把握么?”不知为何,一股傲气涌上心头。我抬起头:“我绝不会有辱使命。”玄嚣释然一笑,我看见他眼中有赞赏的神色。他转过身,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柄青色的软剑,说:“此剑据说是出自北冥寒渊之底,柔韧异常,锋锐无匹。前几年我出访北天时,天帝颛顼以此相赠。这一路行程凶险,就连身边的人也不可不防。这柄剑你带在身边,应该会有所裨益吧。”他走到我身边,将软剑围上我的腰间。他的手指是温暖的,手臂绕过我的腰时,呼吸着他身上清淡的皮草香气,我几乎有晕眩的感觉。
剑锋与剑柄的衔接处,有一枚精巧的锁扣。铜扣一弹,轻轻的一声响,剑刃便紧紧贴在了衣褶上。
他微笑地看着我:“可是,你会使剑么?”我轻轻笑了:“扶桑教过我的。”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我却假作没有注意到,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说:“多谢了,哥。”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含着笑轻轻揽过了我的肩膀。
“妹妹……这一路,千万照顾好自己。”妹妹。这两个字,那么普通,却叫得那么沉重。
我靠在他坚定而温暖的臂弯里,闭上眼,点点头,泪又流了下来。
第四章 腾蛇乘雾
龙骧录19
一个男人急急地赶路。
眉头是蹙着的,在想什么心事。背上那个长长的包裹,是沉郁的黑色。没有繁复的装束,一眼便知是专心行路的人,在这暗紫色的暮气里不知是要去向何方。
天边掠过几行寒雁,抬起头,那男子无端地停了脚步。
突兀地叹一口气:是秋天了。
几片黄叶落在脚下,远处有一处民居。他微微一笑,便疾步向那里走去。门前立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望着天边不知正说些什么。他上前行过礼,便问:“离洚城还有多远?”那老丈荷着锄,腰间别着一个褐色的酒袋。他偏了偏头,仿佛是征询那老妇人的意思:“总要两天路程罢?”老妇人无声地点点头,目光却是好奇地望向来人。
行路的男子微微叹了口气:“看样子,今日是到不了了。”老丈善解人意地一笑:“是急着赶路么?也不妨在此休息一夜,明日早些上路便了。”那男子也笑了:“如此更好。只是叨扰两位了。”两个老人转身进了屋,行路的男子却倚着门看那渐暗的天光,摘下背上长长的包裹,无声地叹了口气。
“又要委屈你一夜了,腾蛇。”
九徽走进蚩尤的房中,仍然是静如止水的面容。
“炎帝已经准备征讨黄帝了。”蚩尤惊得跳了起来:“什么?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九徽扬起下颏,嘲讽地看着他:“祝融都亲自上了门,你还不去迎接么,大将军?”“陛下发兵中原?这是祝融自己说的?”“有些事,不能总等着别人告诉自己。祝融没有说,可是我猜得出。”蚩尤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冲了出去。九徽倚在门上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唇边泛起一个安静的笑容。
离渊早已坐在议事厅里,身后立着腰佩长剑的念容。离渊自前年伤愈之后,便与念容须臾不离。九徽总是半嘲讽地问离渊什么时候准备大婚,离渊便笑得忸怩,而念容却是浑然不觉。九徽一直太阴郁,蚩尤有时也畏惧她几分,只有念容始终一派天真,当九徽作姐姐看待。时间久了九徽便也认下了这个妹妹,任她没来由地在自己身边撒娇任性。
时隔两年,念容还是小孩子气,看见蚩尤进来,又促狭地做了个鬼脸。
祝融便立起身来,火光中意气昂扬。
“一别又是数年,蚩尤,这一向可好?”蚩尤淡淡一笑:“彼此相熟那么久,何必说这些客套话?”他点点头示意祝融坐下,自己随后也坐在了离渊右首。
“这次来南天,是有什么事么?”神色一正,便等祝融回答。
祝融笑了:“陛下命我前来,无非是要将军你襄助一事罢了。”“哦?”“将军不会不知道,去年伏羲庆贺生辰之时,陛下亲自携礼前往,却与离朱发生龃龉。”蚩尤轻轻放下手中的铜爵:“此事虽有所耳闻,却不得其详,将军肯否赐闻?”祝融苦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所知不多,陛下对此事又一直讳莫如深。然而以陛下的气度,若只是小事,应该不会如此计较。以我愚见,此事怕与离朱当年作为黄帝特使向四公主邀婚有关。”离渊若有所思:“陛下宠爱四公主是出名的,四公主早夭,说来也与中原脱不了干系。陛下若因此事而对黄帝心怀怨懑,也是人之常情。”蚩尤拈起酒尊,手指却是忍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一抬眼看见祝融正望着自己,便一扬手将酒饮尽。
女奴上前斟满了酒,蚩尤看着她手腕上金色银色的镯子累累沉沉,便心烦意乱起来,挥挥手叫她退下。
祝融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不易觉察地扬起了眉毛。
蚩尤深深吸了口气:“陛下打算发兵中原,是么?”祝融朗朗地笑了:“陛下器重将军果然是慧眼独具。前几日陛下召我入宫,便是与我商讨此事。南天目前有兵卒二十余万,与中原兵力相当,再加上将军的五万精兵,或可一战。”火光摇曳。祝融终于挑明了来意,离渊和念容神色一紧,目光都投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