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李夭桃-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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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狗子打头,几乎伏在地上,靠近一辆半隐在树影里的粮车,将手里的竹筒尖锐一头用力扎进了麻袋里,一手扎进竹筒,一手将布袋套在了竹筒圆圆的另一头,麻袋里也不知道是米还是麦子,带着轻微的沙沙声,如水般欢快的流进了布袋子里。
一只麻袋装二百斤粮,张狗子依着李小幺的培训要求,摸着布袋子,差不多半袋子了,利落飞快的拨下竹筒,伸手将麻袋的伤口揉了揉,往旁边挪了挪,又将竹筒扎进了另一只饱满的麻袋里。片刻功夫,能装五十斤的布袋子装满了,张狗子摸到袋口处缝的绳子,飞快的扎了袋口,抱着袋子小心退进旁边林子后,直起身子,将装满粮食的布袋甩到肩上,奔着笔架山,飞快的奔了回去。五爷说过,装满了粮就赶紧回去,别一个等一个,让人家一捉一串的。
吕丰护着李小幺,魏水生凝神看着装粮的十五个人,一个个数着走了几个,李宗贵和姜顺才几个人,紧盯着沉睡的厢兵和岗哨们,这头一趟生意极顺利,只张大壮紧张过头,连扎了几回,竟然没扎进去,只好烦劳李小幺闪身过去,细细的现场指导了一番。
十五个人都跑远了,李小幺得意的冲着圆月挥了挥手,和魏水生、吕丰一起,也往笔架山潜回去了,李宗贵带着姜顺才几个,伏身灌木丛中,继续盯着那群沉睡的厢兵,提心吊胆的等着药过人醒。
太阳升起没多高,李宗贵就带着人回到了笔架山,这么冷的天,在外头趴了一天一夜,李宗贵面色都青白起来,进了屋,长长的舒了口气,就软倒在椅子上,李小幺陪着满脸笑容,递茶、递水、递帕子,团团转着讨好侍候,吕丰狐疑的看着李小幺,憋了半晌,到底问了出来:“你不是擅毒么?怎么这药量还把不准?”
李小幺转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的说道:“我那毒是杀人的,只包死不管救,一只耗子也照着杀牛的药量下,保证死透,这回,是要包活的,头一回做这么难为人的事。”
李宗贵象是突然发现自己脸上极脏,拿帕子拼命擦着脸,把一张脸擦的通红变形,吕丰呆呆的怔了半晌,几乎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指着李小幺:“你那药?你给我下了多少药?也照着杀牛的量下的?我说这两天一直肚子疼,唉!你!”
吕丰气急败坏的捂着肚子跳脚大叫,李小幺急忙从荷包里翻了两只药丸出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托给了吕丰:“别叫了,下回解药也给你加倍就是了,叫什么叫,吃都吃了,就是量重也没法子了不是,好了别叫了,多吃点解药就行了!”
第六十二章未来
李宗贵总算擦好了脸,起身重重的拍着吕丰的肩膀,一连拍了十来下,可算憋了句话出来:“别急,先吃饭,走,吃饭去!”
吕丰被李宗贵连拉带拖的弄出了门,撮着他往厨房吃饭去了,李小幺歪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两粒药,又闻了闻,扬手扔进了自己嘴里,这上好的润喉糖,他不要,那就自己吃。
这一阵子大约是交粮的日子,运粮的厢兵一天一趟的从笔架山下经过,偷粮的匪众由十五人一班,增加到二十五人一班,由魏水生几个轮流带着下山干活,只要是经过笔架山下的粮队,绝不放过一支。山上几个堆粮的仓库很快就堆的满满的,李小幺满足的看着满仓满屋的米麦,只觉得这日子真是面朝粮食,春暖花开。
心满意足的李小幺坐在自己那把整个山头最舒服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看闲书,看完了,就到范先生那个大书架上再去找几本来看。
午后,李小幺拎着两本书,又去了范先生住处,院子里,大小不一的几个孩子一人面前一个沙盘,正端坐练字,范先生面容清瘦,还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檐廊下,一边有条不紊的冲调着茶,一边和坐在矮几另一边的李宗梁说着话,见李小幺进来,笑着招呼道:“又看完了?你拿的那两本,都要细看细品才有味道,这么快,又囫囵吞枣了?来,喝杯茶,我带的茶叶,就这一点了,再不喝可就没有了。”范先生语调平缓,听不出悲喜,这一阵子,那份痛彻骨髓的丧子失妻之痛,渐渐麻木而一点点平静下来。
李小幺笑着应了,先将书送回屋里书架上,又寻了两本书拿出来,拖了把椅子,坐到了李宗梁身边,李宗梁抬手抚了抚李小幺的头,看着范先生苦笑着说道:“这山上,小幺比我还操心,有时候想想,她一个姑娘家……唉,我这心里难过的很。”
李小幺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她自得其乐的很呢,这样几乎是可以恣意而为的日子,哪有什么不好?范先生冲了杯茶递给李小幺,抬头看了眼院子专心练字的孩子们,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昨天的邸抄上,朝廷委了朱有谨做了池州知州。”
“嗯,我看到了,说是大皇子举荐的。”李小幺点头应道,看着范先生,等着他往下说,范先生看了李宗梁一眼,面容暗淡的叹了口气:“这朱有谨商人出身,和我是同年,他这出身是拿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后来选了一任知县,刮地皮太狠,得罪了县里几户大家,被人告到太平府免了职,他回到太平府,不知怎么搭上了原来的吏部夏尚书,拜了夏尚书一个宠妾做干娘,就复了官,又选了一任知县,他时运不济,到任没几天,境内竟出了逆伦大案,行李没放下,就又撤差回来了,等他回了太平府,夏尚书已经告了老,没两年,他又搭上了宋公升的小舅子文三爷,认了干爹。”
范先生顿住话,满脸的鄙夷:“那文三比他还小几岁呢!有一回请文三爷饮宴,那文三酒多了,奸了他二儿媳妇,他回头竟将二儿媳妇送给文三做了小妾,就这样,又选出来,做了知县,这样无耻之尤,竟被大皇子收入袖中,荐他做了这池州知州!”范先生愤闷异常的吐了口气:“我原本还寄望于大皇子,先皇后的贤德,谁不敬仰?!谁知道竟是这样!竟是这样!”范先生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放到几上,往后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伤感不已。
“先生也别想太多,大皇子许是一时被人蒙蔽。”李宗梁低声开解道,范先生缓摇着头,李小幺撇了撇嘴:“为君者,就是要辨人知用,这样君子小人不能分的东西,往后即了位,也是个昏君,晕头晕脑!”
“小幺说的极是,唉!”范先生长吁短叹,李小幺看了他一眼,自己又倒了杯茶,不准备再多说话。
院门口人影晃动,李小幺忙转头回看,范大娘子提着个原木食盒,脚步轻捷的进了院子,玉砚捧着只托盘跟在后面。李小幺转回头,继续悠然喝她的茶,眼角却瞄见李宗梁上身端直紧张的专心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
李小幺眨了眼睛呆了一瞬,扫了李宗梁几眼,转头仔细打量起范大娘子来。范大娘子大约是走的急了,鼻尖上微微渗着汗,走到三人面前,曲了曲膝,声音柔婉平和的说道:“大姐让人磨了几升米粉,蒸了几碟子糕,让我拿来给父亲和大爷、五爷尝尝。”
说着,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旁边几上,取了两碟还散着热气的米糕出来,又从玉砚手里的托盘中捧了只粗陶壶和几只小碗放到几上,斟了三碗清若白水的鸡汤出来:“这是照五爷的法子熬的清鸡汤。”
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范大娘子先递了碗给范先生,又托了一碗,大大方方的托给了李宗梁,李宗梁正要伸手接,伸出去才发现手里还端着茶杯,急忙缩回来,将杯子慌乱的扔到几上,淋了一手的茶叶水接过了汤碗,张了张嘴,象是说了句谢,可谁也没听到,李小幺自己端起碗汤,极其无语的看着李宗梁。
范大娘子仿佛没看到李宗梁的狼狈,站起来退后半步告了退:“我过一会儿再来收拾碗碟,大姐那儿还忙着呢。”范先生点头应了,李小幺一边喝着汤,一边看着范大娘子带着玉砚出了院门,范先生扬声招呼着端坐在院子里写字的孩童,让他们洗了手过来吃米糕。
四五个孩子,小的只有四五岁,大的也不过八九岁,年少无烦恼,欢乐喜悦的吃着米糕,一边吃一边你推我、我推你的嘻哈玩笑不停,李小幺转头看着满眼爱怜的看着他们,任他们打闹玩笑的范先生,这范老头不禁孩童天性,看来也不是个一味迂腐之人。几个孩子吃了糕,又喝了清鸡汤,蹦蹦跳跳的玩了一会儿,继续坐到沙盘前练字去了。
“先生往后有什么打算?”李小幺冲着几个孩子抬了抬下巴,直截了当的问道,范先生看着李小幺反问道:“你们兄妹往后有什么打算?”
李小幺转头看向李宗梁,李宗梁看着范先生,老实的答道:“还没想过这事,从上了山,就想着怎么活下去,能带着大家伙吃口饱饭,旁的,还没想过。”
“我们兄妹是池州李家村人,前年南越打进来,屠了村,大哥他们护着我拼死逃出来,只好背井离乡,后来为了治我这双腿,又到了太平府,治好腿,我们兄妹都找了活干的也好,原本想着再存些银子,有了本钱,在太平府开间果饯铺子,安安稳稳度日,谁知道出了福宁公主那档子事,太平府征丁,大哥他们被保长拿去要顶保里的丁数,我们兄妹只好逃出来,本想逃往南越,或是北平,到了这里,又遇上坚壁清野,无处可去,只好先落草容身,这一路行来,处处身不由已。”李小幺叹了口气,不隐不瞒,坦坦诚诚的说道。
范先生沉默了片刻,同情的叹了口气问道:“那往后呢?要做一辈子山匪么?”
“往后,先生也看到了,这样的乱世,想安稳而不可得,先生不也只好亡命出逃么?先生还是官身!过一天算一天吧,北平国虽说政清军强,可地处北寒之地,人口物产都有限,要强也得慢慢长大,吴国虽说朝廷动荡、军力积弱,可到底是富庶大国,几百年的底蕴在那里呢,若是突然出了个明君或是良相,这鹿死谁手,还说不上呢,这一场乱,还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还是这山上安稳些,这几十人同舟共济,还能求份生路。”李小幺顿住话,垂着眼帘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年前,我已经遣人到太平府开铺子做生意去了,如今山上没有本钱银子,等到年中看看,若能好好做几笔生意,有了银子,就再挑个合适的人到开平府开铺子做生意去,给大家留好退步儿。”
范先生凝神听着李小幺的话,边听边看着同样凝神听话的李宗梁,半晌,才叹出口气来,看着李宗梁感慨道:“怪不得你说小幺比你还要操心,有这样的妹妹,是你们兄弟的福气!”说着,转头看着李小幺:“没想到你比我看的还要明白,这天下可争处,就是北平和吴罢了,你说的极是,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朝堂军中,瞬息万变,你这样打算极是妥当,这山上我也看了,还少几处退步处,那西山不行,当不得退步处,狡兔得有三窟,这是一,其二,开平府的生意,你若有了合适人选,本钱银子我那里有些,你先拿去用。”
李小幺惊讶的看着范先生,半晌,才慢吞吞的问道:“先生这是打算跟着我们落草了?”
第六十三章老兵
“五爷可肯收留?”范先生看着李小幺问道,李小幺回身看着李宗梁:“这事得听大哥的。”
“先生若肯留下来指点一二,我们兄妹求之不得!”李宗梁忙站起来长揖答道,李小幺也跟着站起来,揖了一揖,范先生起身扶住李宗梁:“大爷客气了,范某流落至此,若不是大爷收容照料,这把老骨头也就算了,可怜这些孩子,还不知道如何呢!”
李小幺转头看着院子里练字的孩子,和在厢房正屋里忙进忙出的年青年老妇人们,暗暗叹了口气,姜到底是老的辣,这范先生可比她会做生意。
山上粮食富余的多,李小幺干脆打发吕丰轮流带着孙七弟几个,往郑城黑市卖了几车粮食,可这军粮都是粗粮一类,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来来往往,也不过就是换了些油盐调料回来,李小幺点着吕丰带回来的几串卖粮钱,发起愁来,这样不行,得想想挣钱的法子,范先生那银子,她点过了,就那么点,算了,还是留着给范大娘子做嫁妆吧。
李小幺山前山后转了几趟,决定明天去趟唐县,老在山上窝着闭门造不出银子来,走走看看,也许就看到机会了,打定了主意,和李宗梁说了,准备第二天带着吕丰,和李宗贵一起去唐县住两天看看情形去。
半夜里,吕丰一刻不停的拉着李小幺屋里的门铃绳子,李小幺急忙爬起来,几下就穿好了衣服奔出来,吕丰兴奋不已:“出事了!”
“出什么事能把你兴奋成这样?”李小幺瞄着吕丰的神情,刚才被那连绵不停的铃声惊飞的心神倒归了位,是兴奋不是惊慌,这事就出不了什么事。
两人奔到前院,魏水生和李二槐一身墨黑的夜行衣,正坐在左边椅子上喝茶,李宗梁坐在上首,皱着眉头看着瘫在屋子中间,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蠕动着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磕头,苦苦哀求着的一个老厢兵。
李小幺靠在魏水生身边,仔细打量着软趴在屋子中间的老兵,看着约是五六十岁的样子,身形瘦小,象没有骨头一般蜷在地上,脸色很黑、皱纹很深,极细极小的眼睛陷在皱纹里,若不是两只眼珠闪着亮亮的贼光,还真不容易找到,这么丑的一张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涂抹的让人恶心的简直看不下去。
李小幺转过头问着魏水生问道:“怎么回事?”
“他藏在那片灌木底下,正好被二槐一脚踩上,只好先打晕带回来。”魏水生带着几分无奈说道,吕丰摇着头,做了个砍的手势嘀咕道:“在路上杀了就得了,还带回来,也不嫌累!”
趴在屋子正中的老厢兵打了个寒噤,哀求声也低了半拍,唯恐惹恼了哪一个,小命立时就没了。李小幺仔细打量着老厢兵,往前走了两步,示意吕丰:“搜他。”
吕丰看着衣服脏的发亮的老厢兵,捏着鼻子,不情不愿的上前踢了踢老厢兵:“自己脱,都拿出来,别惹爷不高兴!”
老厢兵哆嗦着,先将号衣口袋里的火石、号牌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样样摆在地上,又脱了外面的号衣,翻过来用力抖了抖,示意吕丰全拿出来了,然后取出里面衣服口袋里的几枚铜钱放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