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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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知道。”
“慕泽?”史十三笑道,“就是那个袭击石越的蕃人?”
“正是他。他受命协助野利济守城。”李清淡淡说道:“此人不可小视,只是贪图功名富贵……”
“世间有几人能不贪图功名富贵?”史十三笑道:“这算不得什么缺点。”
李清转过身来,逼视史十三,突然笑道:“你果真觉得这不算是缺点?”
史十三默然一会,笑道:“你以为这是缺点么?”
“一个人如果欲望太多,就会短视。”李清悠悠说道:“若是慕泽不短视,他又岂会受梁乙埋诱惑,降夏叛宋,伏击石越?”
史十三饶有兴趣地看着李清,笑道:“这怎么就称得上是短视?”
“我听说过慕泽的事情,以他的才干,若是不被梁乙埋所诱,等石越熟悉了陕西形势,他必得大用!将来功名利禄,还不是唾手可得?可惜如今,却再无回头之路。”李清的声音中,居然有几分惋惜之意。
“宋朝的功名富贵,与夏国的功名富贵,又有甚么区别?”
李清听到这话,定定看了史十三一会,默然良久,方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只怕还是有区别的!”他心里头,忽然想起了那个宁死不肯投降的宋朝武状元。宋朝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清暂时还不知情,但是他费尽了心机手段,威逼利诱,文焕就是不肯投降,惟求速死,李清却是知道的。“至少,在那个文焕心里,宋朝的功名富贵与夏国的功名富贵,还是有区别的吧!”李清在心里说道。
史十三若有所思的望着李清,咀嚼着李清话中的含义——“只怕还是有区别的!”他根本没有料到,李清此时想到的竟然是文焕。
“过几天我兴许要去一趟宋朝的环州。”沉默一会,史十三换了话题说道,“嘉君还要托你照顾。”
李清走到桌前,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酒,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若是有空,何不顺道去看看讲宗岭。”说罢,自己笑了笑,用眼角瞥了史十三一眼,又似漫无边际地说道:“我离开兴庆府没多久,回来之后,突然发现兴庆府竟是出了许多怪事,让人觉得蹊跷。最可怪的,是我听说有个叫明空的和尚,自称是从西天归来,许下弘愿,要在兴庆府建一座大佛寺,竟是派出了许多和尚,前往各部落化缘,又有一般徒众,与他一道出入宫中,结交权贵……”
“这有何可怪?大夏贵人信佛者众,连梁太后也信佛……”史十三的眉毛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立时便满不在乎的笑着说道。
“和尚出入宫中、结交权贵,也是平常事。帝王信佛者,古今更是多不胜数。但是让人奇怪的,是这个明空哪里便来这许多的弟子?”李清锐利的目光逼视着史十三,似乎认为史十三一定知道答案一般。
“我又如何知道?”史十三莫名其妙地答道,“这些秃驴的事情,我可没有兴趣。”
李清注视史十三良久,目光渐渐缓和下来,淡淡说道:“可是我怀疑这些和尚,根本是宋朝的奸细。若我所料属实,他们假化缘行医传经之名,深入各部落,目的是为了探知大夏虚实。一旦他们把消息全部传回宋朝,大夏国对宋朝而言,便再无半点秘密可言了。”
“既然知道,何不全部抓起来,几个秃驴而已!”史十三不以为然的说道。
李清凝视史十三,叹道:“没有证据,如何敢抓人?满城的贵人,都是他们的后台。何况百姓中信佛者更多……那个明空和尚,我也会过了,似乎的确是去过西天的,居然还懂梵文,又明于佛理,我请了几个和尚讲经,都斗不过他,反为他添了不少名声。”
“何不问他去西天一路之见闻?”
“也曾问过,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史十三沉吟一会,问道:“明空没有破绽,他身边的小和尚们,岂能没有破绽?”
李清有几分疑惑地望了史十三一眼,惊讶一会,顿觉脸红。不知为何,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李清心中一直隐隐怀疑史十三的身份,但是史十三与自己相交甚久,非比寻常,自是不便如对明空一般明目张胆地质问,因此只是出言试探。这时候见史十三毫无顾忌地为自己出谋划策,心中不免觉得惭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清始终觉得史十三的身份,极为神秘。
“那些和尚,有些是明空的弟子,跟了他许多年了,有些是新剃度的,真要找破绽,却是难找。”李清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其实无端怀疑他们,我亦觉得有点不妥。但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些人平空冒出来,实在可疑。偏偏那些部落首领,十之八九,对他们还崇信有加……”
史十三冷笑道:“既是如此,他们便是上了当,也是活该。”
李清只是不住的苦笑。
史十三微睨他一眼,用讥笑的口吻说道:“你又不是党项人,你操的又是什么心?”
李清先是怔了一怔,随即脸色铁青,咬着嘴唇,定定地望着史十三的眼睛,目光灼灼,似乎想要从史十三的眼中,看出他内心的所思所想。
史十三却似乎是浑然不觉,又或是根本不在乎李清的想法,只是自顾自的自斟自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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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送走史十三之后,李清的脑海中,不断的回响着史十三的那句如刀子一般尖锐的话:“你又不是党项人,你操的又是什么心?”的确,李清不是党项人,这一点,李清与梁乙埋不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汉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汉人!但是,夏国王李秉常的知遇之恩,却是同样让李清感于五内的,他心里也希望能辅佐李秉常建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然而,无论如何,李清逃不脱那个魔咒:“你又不是党项人,你操的又是什么心?!”
朴素的种族感情、出生于文明中心的人类与生俱来的文化骄傲感、还有千百年来的风俗习惯留下的印记,让李清始终无法从心里否认自己是一个汉人,他也不愿意否认这一点,甚至在潜意识中,还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
但是,在一个民族意识尚未完全觉醒的时代,一个“天下观”尚未被“重华夷之防”的民族观完全代替的时代,李清的心中,还有一种情愫:那就是诸夏文明中,一种“士”的情结。
什么是“士”?
士为知己者死!
在宋朝时,李清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低级武官,因为一次战争而被俘降夏,自负一身才华的他不肯轻易就死,却也无法回归宋朝,只得期期以李陵自许;但是,在西夏的李清,却受到意想不到的重用,直至有一天,终于成为小国王李秉常的亲信!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李清而言,又岂能不想报答这位年青君主的知遇之恩?
月华清冷,长廊九曲。
月光将李清的身形拖曳出长长的阴影,在长廊下,他整个人都象笼罩在阴影之中。紧蹙双眉的中年男子,抬头仰望月空,终于只能发出喟然的长叹声。
“夫君。”不知何时,卫慕氏已经站到了李清的身后。“是朝中又有什么难解之事么?”
李清默默摇了摇头,却没有转过身去。他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小手攀上自己的肩膀。
卫慕氏帮李清轻轻的系上白色披风,柔声道:“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解决的。”
“是啊,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解决的。”李清轻轻重复了一句,忽然一笑,将卫慕氏搂入怀中,道:“给我备马,我要去看看宋朝那个武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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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焕是被单独囚禁在隶属于翊卫司的一间小院子里,地点十分隐秘,西夏人派出了二三十名士兵专门看守他。
李清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见文焕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武状元削瘦了许多,下颔的胡子凌乱的生长着,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之色。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文焕变得成熟起来。李清十分清楚地知道文焕经历过什么,西夏人曾经用战马拖着他跑了十几里地,也曾经六七天不给他任何水和食物,当然,也曾经让他享受过美女佳肴……但是无论如何,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甚至让人感觉到有点轻佻的武状元,却始终没有屈服,虽然他也不曾自杀。
当西夏人招待他美女佳肴时,文焕当仁不让的享受者,对说客们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在西夏人失去耐心,用酷刑与饥渴来威逼之时,文焕虽然几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是却始终不肯背叛大宋。
但是既便如此,李清也知道,还是有许多的西夏人看不起他,因为他们认为文焕没有勇气自杀。正如许多西夏人也同样看不起自己一样。而文焕所要承受的压力要远大于当年的自己,因为他是武状元!深受皇恩的武状元,在许多人看来,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生存的立场的!
如果他能绝食自杀,也许会赢来更多的尊重。
但是文焕毕竟是个年轻人,他的理想还没有开始。
也许他还指望能活着回到大宋。
许多人是这样的嘲笑这个只欠一死的武状元,但是李清对文焕,却有一种奇妙的感情。他不认为期望活着回到故土,是一件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虽然李清也知道,既便文焕回去,面临的,也将是遍布天下的怀疑的目光。
“李郎君。”文焕的脸上,竟然泛出了一丝笑容:“你气色不是太好。”“李郎君”是一些西夏人对李清的称呼。
李清随意找了张凳子坐在文焕对面,淡淡问道:“可还习惯?”
文焕讥讽的望了李清一眼,话中带刺地说道:“我不似你,习惯不了。”
“是啊,你不似我。”李清定定望了文焕一会,突然叹了口气,举起手来,拍了拍手。两个亲兵立即端上一壶好酒、几盘小菜。李清指指酒菜,说道:“今日与君同饮。”
文焕心里一怔,以为是自己死期将至,当下端起酒壶,斟了一杯,一口喝了,又斟了一杯,却不管李清,又是一口喝干,笑道:“这酒不错,可惜有酒无友,好酒也没个味道。”
李清知道文焕心里甚是鄙薄自己,他早已习惯,也不介意,自己给自己斟了酒,也是一口喝掉,只觉得明明一壶史十三从汴京私带过来的烈酒,入得口中,却竟是一点味道也没有,倒似白开水一般。他一口气连喝数杯,方悠悠说道:“我知道状元郎看不起我,但状元郎可知道我是何人?!”
文焕冷笑道:“你不过是背祖忘宗的汉贼罢了。”
李清却不去理他,自顾自的说道:“你可知道大宋嘉祐二年麟州之战?我本是宋朝府州守军一军中小校,当年没藏讹庞大举出兵,击败郭恩,我便在此役中为夏人所擒。嘉祐三年夏人出兵攻吐蕃青唐城,虽然大败而归,但是我却因立下功勋,受到惠宗赏识。从此跟随惠宗左右,屡次与吐蕃、宋朝作战,颇立功勋,封为将军,妻以贵人之女。惠宗驾崩前,将我送至太子帐中——也就是当今夏主的帐中,托以护卫之重……自我入夏至今,已有整整二十年,我的长子,也有十二岁了!”
“好好的汉人,做了二十年的贼,又有何值得夸耀的!”文焕毫不客气的嘲讽道。
“你又知道什么?”李清淡漠的扫了文焕一眼,道:“你可知焦用是谁?”
文焕听到这个名字,似觉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再看李清神态,不觉狐疑,当下默然不语,只是看着李清。
李清淡淡笑了笑,仿佛知道文焕必然不知,继续说道:“焦用本是狄武襄公旧部——我亦曾与你说过他——便是因为他触犯军法,韩琦欲诛杀之,狄武襄公亲为求情,说焦用是好男儿,韩琦却道:东华门外状元唱出者才是好男儿。竟诛杀焦用。当年我在宋朝,与焦用之族侄同居一营,此事是我亲耳听闻得来,当真让人寒心。”
这件事情,文焕本也听说过——不说在宋朝的耳闻,就是当初李清劝降他,也的确曾经提及此事,不料李清于此事耿耿于怀,还另有一层原因,至此时方知——文焕虽一时记不起焦用之名,但此时却也明白李清所说并非谎言,只是说道:“往者不可追,今日之大宋,有石学士建忠烈祠,早已不同以往。”
“当日你也这般说。”李清冷笑道:“但是我却终是难以相信。宋朝一向重文臣,张元殿试不第,遂降西夏,引景宗攻宋。自此以后,宋朝殿试不敢黜人。若由此观之,宋廷君臣,惟有打痛了他们,他们才能刻骨铭心。若有一降将能将宋朝打得不得安宁,或许宋廷从此能略重武臣,亦未可知。若说一个石越,便能让宋廷从此不重文轻武,谁能信之?”
文焕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肯说话。
李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是武状元,你说宋朝不重文轻武,那你这个武状元,真比得上文状元?为何宋朝真正边关名将,除少数几人外,都是文进士出身?”
“百年之风,非一朝一夕所能完全扭转,但是今日之大宋,无论王相公还是石学士,都道重文不必轻武,早年矫五代之枉过正,现在已有改变。”
“重文抑武,是宋朝赵官家的祖训,又如何能凭王安石与石越的一张嘴便改变?”李清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高声道:“我在宋朝之时,有功不能赏,拼死战斗,亦难以升迁,功勋再高,亦不免受气于腐儒;到了夏国,虽是汉人,但有功必赏,勇猛必奖,男儿提三尺宝剑,便可受君王恩宠,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我问你,凭什么便要为那个不重视你、看不起你的朝廷卖命?”
文焕凝视李清良久,忽然脸上竟是露出同情的表情,他淡淡说道:“你生不逢时,没能遇上石学士,有些道理,你自然是不知道。”
“石越又有甚高明之见?”
文焕又看了李清一眼,缓缓说道:“凡王者之国,其国家,则不必先问臣民为国家做过什么,当先问国家为臣民做过什么?其臣民,则不必先问国家为臣民做了什么,当先问自己为国家做了什么!——这是石学士在白水潭学院讲过的一段话。”说罢,顿了顿,又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文焕既身为大宋之臣子,无论大宋是好是坏,是不是对得起我,我都只能忠于大宋。你以为朝廷重文抑武,使你受了委屈,便可以成为你背叛祖宗的理由么?难道你在西夏,便不曾受西夏羌人的歧视么?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