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铁笛子-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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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笛子随由腰间解下一个革囊,倒出二三十个小铁匣,内里放有各式各色大小丹丸,外面注明用法,令旺子取来清水,各取一粒,分别用小杯装上,加水化开,取出毛笔,照着姜、万二人心意涂向脸上。铁笛子再从头颈底下拈着一点薄皮往上一揭,先现出本来面目,也将药水涂上。旺子这才看出师父面上蒙有一片薄皮,那面具其薄如纸,不知何物所制,非但巧夺天工,竟连五官七窍一齐蒙住,一直套向头颈,连眼皮都是严丝合缝,不是眼见说也不信。再看师父本相,仍是貌不惊人,只是圆脸变成长方,眉毛口鼻好些不同,就这样一层薄皮简直把人变作两副形貌,决不相同。因听师父说,化装容易,只这副特制面具难戴,要费许多时候,格外细心,才不致被人看出。并说,这类面具共有好几副,有的还生着一部络腮胡子,颜色也各不同。正听得有趣,意欲一试,没敢出口,忽听身后笑声,回头一看,不禁惊奇,忍不住也笑将起来。原来就这一会功夫,姜飞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生有酒痣的老头,头发也被染成花白,看去不过年老,还不怎样。
万芳却被变成一个中年丑妇,脸上紫一块,黑一块,一双妙目也成了一大一小,面上还生看好些瘰疬,除一口皓齿未变外,人已丑怪到了极点,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便是方才一个容光照人的美妇。再看师父药涂得并不多,轻轻几笔人却大为改变,不是二人貌丑,如非亲眼得见决认不出。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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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煮酒正谈心 霪雨连朝来异士
前文旺子由张家石牢逃出,刚回屋内,先是玉泉崖所遇飞贼大盗三眼花狼李文玉寻来,正受威逼,询问王老汉来历,师父铁笛子忽在门外应声,李贼深知厉害,破窗逃出。
师徒二人未及追赶,同党大盗苏五忽然赶到,始而解劝,情愿赔还所毁窗户。借着换银暗放冷箭,抽空逃去。二人回屋谈不几句,大侠姜飞、万芳夫妇忽同寻来。正谈得起劲,另一著名凶人独身大盗黑老忽又闯进。双方正斗口间,黑老忽然发现八年前旧仇姜飞夫妇也在屋内,大惊逃去。旺子因愤来人凶狂,由后面打了他一镖,竟将敌人一件极珍贵的鱼皮斗篷打穿一洞,由此结下深仇。
众人谈说完了前事,铁笛子因旺子一夜未睡,又因姜氏夫妇已来,变更初计,提议各人改换面容,索性装着外来酒客,去往隔壁老汉酒铺对饮。王万山首先应诺,将方才送来的酒食送还。跟着铁笛子取出易容丸,连姜、万二人一同化装,旺子这才看出师父面上带有极薄一层面具,敷药之后越发判若两人,对面都不相识。姜氏夫妇还是少年心情,姜飞化成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年人,貌相清癯,还不十分难看;万芳却变得又丑又怪,非但脸上黑一块,紫一块,还加上大片白癜风和好些疾病,人也老了一倍不止,休说放在外人眼里,便自己如非眼见也不相识。
旺子年幼好奇,心想试他一试,不敢出口。铁笛子看出他的心意,笑说:〃你虽与黑老结仇,此时他和苏、李三贼已与张氏父子勾结一起,你年大小,照你资质不久即可学成,必要在外走动,黑老重阳一会如不伏诛,自是你未来一个大害。他们多坏,到底成名多年,先又约定,决不至于和你一个小娃寻仇。我们三人如其均遭毒手,照你那样刚烈性情,便没有方才一镖之仇,三贼也决放你不过,日内却可放心,用它不着,到了应用之时,我这些随身法宝都要传授与你,忙它作什?好好睡觉,补足精神,有你二位师叔来此,你早晚都有人一路,已不会孤身一人寂寞难耐了。〃旺子连声应诺。
三人已各将衣服换好,全都装成药夫子打扮,估计敌人决不相识,便令旺子把门关好,同往对面王家酒铺走去。过时留意,雨势虽小了许多,因山外有集,山口内共只数十户人家,是赶集的已全走光,尚未回来。当地虽有一条小径通往两处山镇,平日都是一些步行抄近路的单身行贩和附近土人往来走动,大雨之后,山路被雨水冲塌,隔断了好几处,因此静悄悄的,看去甚是冷落。王老汉开这酒店一半为了隐身,看利最薄,平日还要周济穷苦,生意做不做并不相干。往日遇到这样大雨便不怎应客,也不备什酒菜,当日为了昨夜今朝发生事故,连来异人,又是多年相识的有名人物,为防贼党耳目灵警,张家势力太大,恐露破绽,日后无法安居,不便公然过去,心中却是渴望一见。又因酒铺建在山口里面,正当往来要道,贼党如来乃是必由之路,一望而知,恰好就便窥探,非但没有停火,反比往日还要做得起劲,添了许多酒菜,又杀了两只鸡鸭,炖上一锅清汤。虽是山家风味,居然也做出十好几样,见姜、万二侠清早赶来,恐其腹饥,不等齐备,先命次子万山夫妇把酒菜蒸馍送去。
正在招呼,准备一切停当,请新来三侠吃上一顿洗尘,再将万山喊回,代为照应,自己亲身赶往隔壁陪客,就便叙阔,忽见一个小黑人大模大样绕着酒铺芦棚外檐去往旺子门外窥探。虽因归隐年久,双方一南一北没有见过,不知那是昔年大名鼎鼎的飞贼大盗黑老,行家眼里看出来贼本领甚高,单那草上飞的轻功已是少见,尤其所穿连在两膀和肩背上面的黑皮披风,形制奇特。这时满地积水,黑老由山口外突然蹿出,一跃好几丈,落向对面土坡无水之处,再往自己这面侧身飞来,又是一身通体纯黑的奇怪装束,看去活像一只大鸟,落到身前,朝自己看了一眼,目射凶光,冷笑一声,便绕着芦棚底下走往隔壁门外张望,神态甚是骄狂,目中无人,知遇劲敌,又惊又怒。料知自己踪迹对方必已看破几分,否则不会这等神气,本就愤恨,再一回忆天明前淫贼李文玉所发狂言,为了洗手多年,不愿多事,连受狗贼讥笑,自己也是成名多年的前辈人物,竟被对方看得分文不值,新来小黑贼又是这等光景,不禁怒从心起,激发昔年刚烈之气。刚刚起立,一面朝门内斜坐向外的姜飞打手势,一面把昨夜准备贼党当真要欺人太甚便与反脸、多年未用的独门镖弩由怀中取出,正待发话动手,忽见姜飞把手一摆,说了两句话人便走开。因旺子屋中光景太暗,那贼初来,又有树枝挡住,并未看清里面,一听呼喊人便蹿进,身法快极。
老汉是老行家,定睛一看,见来贼起步之处是片斜坡,泥土松软,由相隔两丈之处朝对面门里纵进,中间还有两处树枝伸向头上,最低的一处枝叶又密又宽,人须俯身而过,那贼纵起时直似飞燕穿帘,由树下平穿过去,中间并还凌空转折,将斜对屋门的树干避开,连树叶也未碰着一片,立处泥里也无一点脚印,才知来人武功之高迥异寻常,无怪姜飞不令动手。心正惊奇气愤,自觉英雄迟暮,已无能为,平白受人欺负,只好忍受,两个儿子虽然也非庸手,休说对面屋中三位剑侠异人万比不过,便这形同鬼怪的黑衣贼也非人家对手,幸而早就知机,洗手多年,改作本分行业,如不急流勇退,照这样的敌人遇上一个,非身败名裂不可,岂不冤枉?
心正寻思,忽听对屋笑骂之声,黑衣小人已飞身纵出,还未落地,先被铁笛子打了一劈空掌,旺子冒失动手,又打中了他一镖,将那皮衣打破,也许人还受了点伤,看出对方并非软弱,乃是事情凑巧,否则似此好武功的人,决不致连这一镖都避不开。铁笛子的劈空掌何等厉害,敌人只在落地以前微微哼了一声,并未跌倒,连身法都未乱,本领之高可想而知。镖乃自己所赠、如被敌人拾去,平日还好,这时苏、李二贼业已生疑,再见此镖必更寻根究底,岂不讨厌?心念才动,铁笛子已跟踪纵出,将镖拾去,女侠万芳也由对屋相继纵到,因这两人来势疾如风雨,黑衣贼尽管本领高强,仍被闹了一个手忙脚乱,似知不敌,交待了几句过场,便连纵带跳飞身冒雨而去,退时比方才身法更快。
跟着万山捧了方才送去的酒食回转,全都未用。
一问经过,才知那是昔年独霸武夷山。威震福广的飞贼大盗黑老。记得那贼出名才两三年,自己便即退隐本地。后来常听朋友谈起,此贼乃大猿所生,曾拜异派高人为师,猛恶已极,从无敌手。近七八年不知何故忽然失踪,他还有两个心腹同党与之同出同人,也均不知去向,所居一所花园也被人烧掉。这三恶贼自恃本领,向来手下没有徒党,所居园林因山傍水而建,形胜天然,富丽绝伦,地方却不甚大。所用的人都三贼频年掳来的美貌妇女,连应门浇花的都无一个男子。全园共有八十多名妇女,都在当日不知去向。
先疑三贼作恶多端,为正派中能手所杀,直到前年铁笛子来访,无心中谈起,才知三贼已死其二,剩他一人逃往海南五指山,所有姬妾和一些难妇难女均被姜、万二人分别遣送回家,贼巢花园用火烧去。
双方本来定有至多三四年必要再见,一分胜负之约,不料黑贼一去不来。新近风闻又在两广一带出现,照样横行为恶。此贼天性狂傲,因前仇未报,自觉不好意思,真名已隐,形踪甚是诡秘。大约姜、万二人已知此事,早晚必要除此一害。随说起此贼的本领如何厉害,形貌也极丑怪等语,〃王老汉以为天南地北素昧平生,自己业已洗手,不会相遇,听完也就放开。此贼昔年虽有飞天夜叉之名,他那皮衣轻易不着,没想到会在此相遇,差一点没有冒失出手,为他所伤,惊奇了一阵。因听对面三侠还要化装来此小饮,忙和万山夫妇摆好杯筷和几样酒菜,一面添制热炒。
刚刚停当,三人已由对面贴着树林纵将过来;王氏父子早就留心,自从黑老去后从未有人走过,虽有几家邻人,不是相隔较远,便在家中避雨,闭门不出,又都忙煮午饭的时候,过来时没有一人看见。三人这等服装形貌、除非贼党眼见人由对屋走过,决想不到这便是前后所遇三个强敌。老汉虽是见多识广,又和三侠多年相识,知其善于易容,不是亲见对面走来,换一地方对面相遇也认不出。乘着无人之际,老汉先向三侠叙阔,又命子媳等人分别礼见,照铁笛子所说,由三侠并坐一桌,老汉父子装着天雨客少,自家小饮,坐在旁边桌上,一面留神窥探有无外人来此走动,一面和三侠说笑谈心,中间提起二子本领大差,欲请三侠指点。
姜飞笑说:〃我们萍踪无定,这位大师兄人更古怪,不论私交多深,不是经他看中的人,想他传授师门心法决办不到,即使迫于情面,也只敷衍一时,或是出上一点难题,对方办不到,他也乘机下台。前日路上听人说我沈大哥在问中访友,相隔此间颇近,这里的事必能得胜,他比谁都好说话,并说我们取材不可太严,真正天才杰出之士并非没有,到底极少,除非大愚和疯人,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智慧能力,只肯用心下苦功,有志向上,便应成全等语。我料他日内必来,到时命二贤侄索性跟他学上两年,岂不比我们零零碎碎的教法好得多么?〃
王氏父子还未及答,万芳笑道:〃你近日哪里学来的这样滑头滑脑,人家金老大哥因觉昔年仇家还未死绝,改名易姓隐居在此已有多年,刚来几个贼党对他便生疑心,想起可虑,打算令二贤侄夫妇再学一点本领,我们当长辈的应该尽心指教才是道理。你自己终年东游西荡,至今未收一个徒弟,本身偷懒,山居时少,不愿带人在身旁也还罢了。
我们铁老大哥对于师门嫡传武功衣钵传人取材虽严,自他奉命下山,此数十年中到处帮人,量材使器,休说才智之士,便是寻常农人或是小工小匠,仗着他自己的博学多能和那江海一般的器量、佛菩萨一样的心肠,用尽方法救济贫苦,向来不拘一格。对方只有一技之长,必以全力扶持,使其安居乐业之余,再学他的样去扶助别人。别的不说,单是各行各业,以及领头开荒的记名弟子和口盟弟兄,便不知有多少,如何能以传授武艺取材太严的一件事情便说他不肯收徒呢?他以前原说得好,只要自家安分克己,对人谦和,肯帮人忙,到处都是朋友,哪有敌人对头为难。世界上不平之事太多,学了本领除暴安良原是好事,但是这类人材万千中选不出一个,资质禀赋差了不行,一个学不到家,救不了别人,还要连累自己身家性命受害。有了好的资质禀赋,还要有极好心胸志气、毅力恒心,连出身为人都有关系。
〃他心目中的徒弟第一是要心志坚定,并还出身穷苦,经过磨练,才算上选。因其自来受人欺压,看惯不平之事,心中有了是非善恶之分,再经师长详细指教,不问本领大小,遇到事情先不至于铸成大错,也最经得起考验,不致遇到势迫利诱便受摇惑,第二才看对方资质如何。因为智力稍差可以设法补救,只不畏劳苦,一样能够训练出来,心志不定却是大害。有衣食人家的子弟,像沈大哥那样好的人材并非没有,因其出身境地与我们所想成就的人好些相反,平日还好,遇到事情往往为了本身以前处境与之相同,因而有意无意之中发生轻重偏激之弊,甚至原谅好恶之徒。对那贫苦的人即便同情,往往出于勉强,或是只顾自己虚名,不能细心体贴,做到尽善尽美地步。对苦人好,由于恻隐之心,也非真能重视,所以这多年来什么徒弟都收,独对本门武功宁缺勿滥,不轻传授。像万山贤侄这样已有家学根底的人,要他收徒,便照我说也不合格。如单传他一技一艺的防身本领,决无推辞之理,怎会敷衍一时,像你所说那样滑头呢?
〃你看大师兄多少年未收一个本门弟子,旺子只一未成年的牧羊孤儿,怎会这样看重?最难得是双方才见一两面都是那么亲热,可见同一气类心志相投的人如磁引针,一拍即合,分解不开,不是人力所能勉强,也无情面在内。他并非是门关太紧,有什成见,只是因人而施,量材相授,本门上乘武功不肯轻易传人罢了。如其稍微指点,休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