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二〔美〕玛格丽特.米切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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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车隆隆地驶过,把泥水溅到围观的人群中,这时思嘉忽然注意到一个骑着骡子紧靠着一门大炮走着的黑人。 他年轻,表情严肃,思嘉一见便惊叫着:“那是莫斯!艾希礼的莫斯!
他在这里干什么呀?“她拼命从人群中挤到马路边去,一面呼喊着:”莫斯!停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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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伙子看见了她,便勒住缰绳,高兴地微笑着,准备跳下马来。 这时他背后一个骑着马的浑身湿透的中士喝道:“不许下马,否则我就毙了你!我们要准时赶到山区去呢。”
莫斯看看中士,又看看思嘉,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思嘉趟着泥水走到正辚辚驶过的车辆旁边,一把抓住莫斯的马镫皮带。“啊,一分钟就行了,中士先生!莫斯,你用不着下马。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思嘉小姐,俺动身再上前线去。 这次是跟老约翰先生,不是跟艾希礼先生了。”
“跟威尔克斯先生!”思嘉吓呆了。 威尔克斯先生都快七十了!
“他在哪儿?”
“在后面最后一门大炮旁边,思嘉小姐,在后面那儿呢!”
“对不起,太太。 小伙子,快走吧。”
思嘉在齐脚踝深的泥里站了一会,看着炮车摇摇晃晃地过去。 啊,不!她心里想,他太老了,那不可能。 而且他也和艾希礼一样,很不喜欢打仗呢!她向后退了几步,到了马路边上,站在那里看着每一张经过的脸。 后来,最末一门大炮连同弹药箱轰响着一路溅着泥水来了,她看见了他,那个瘦高而笔挺的身躯,银白的头发湿漉漉地垂挂在头颈上,轻松地跨着一匹草莓色小母马,后者像个身穿绸缎的太太似的,从大大小小的泥水坑中精明的拣着自己的落脚点一路跑来。怎么,这匹母马就是乃利!塔尔顿太太的乃利!比阿特里斯。塔尔顿的心肝宝贝啊!
威尔克斯先生看见她站在泥泞里,便高兴地微笑着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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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住,随即跳下马向她走来。“我本来就希望见到你,思嘉。我替你们家的人带来许多信息呢。 不过现在来不及了。 你一看就明白了,我们今天早晨才奉令集合,可他们赶着我们立即出发了。”
“啊,威尔克斯先生,”她拉着他的手绝望地喊道:“你别去了!你干吗要去呀?”
“啊,你是觉得我太老了吧!”他微笑着,这笑容跟艾希礼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面色苍老些罢了,“也许叫我走路是老了些,可骑马打枪却一点不老。而且塔尔顿太太那么慷慨,把乃利借给了我,我骑着非常舒服呢。 我希望乃利不要出事才好,因此如果它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再也回不来,也没脸去见塔尔顿太太了。乃利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匹马了。”他这时乐呵呵地笑起来,思嘉的恐惧心理也一扫而光。“你父母和几个姐妹都很好,他们叫我给你带了问候。 你父亲今天差点跟我们一起来了。”
“啊,我爸不会的!”思嘉惊恐地喊道。“你不会去打仗的,我爸不会!是吗?”
“不,可是他本来想去。 当然,他走不了远路他那膝盖有毛病,不过他真的很想跟我们一起骑马呢。你母亲同意了,可是要他先试试能不能跳过草场上那道篱笆,因为她说军队会遇到许多艰难险阻要骑马越过的。 你父亲觉得那很容易,可是——你信不信?他的马一跑到篱笆跟前就死死地站住,而你父亲从马头上翻过去了,那可真是奇迹,居然没有摔断他的脖子!
你知道他为人多么固执。 他立刻爬起又跳。 就这样,思嘉,他接连摔了三次,奥哈拉太太和波克才搀着他躺到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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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了。 那时他仍然很不服气,赌咒发誓一定是你母亲‘向马耳朵里念了什么咒语’。
思嘉。他已经没法儿干什么艰苦的差事了,你也用不着为这感到丢脸。 毕竟,总得有人留下来给军队种庄稼呀。“
思嘉反而感到很放心了,一点也不觉得羞耻。“我把英迪亚和霍妮送到梅肯跟伯尔家的姑娘们住在一起了,奥哈拉先生则来回照料着塔拉和‘十二橡树’村……
我必须走呀,亲爱的。 让我吻吻你的漂亮脸蛋儿吧。“
思嘉把小嘴翘起来,同时感到喉咙里堵得忍不住了。 她很喜欢威尔克斯先生。 曾经有过一个时候,很久以前,她还希望当他的儿媳妇呢。“你一定要把这个吻带给皮蒂帕特,这一个给媚兰,”他说着,又轻轻吻了两下。“媚兰怎么样了?”
“她很好。”
“啊!”他的眼睛盯着她,但是通过她,而且像艾希礼那样越过她,那双漠然若失的灰眼睛在凝望着另一个世界。“我要是能看到我的大孙子就好了,再见,亲爱的。”
他跃上马背,让乃利缓缓地跑起来,他的帽子仍拿在手里,满头银发任雨水淋着。 思嘉还没来得及领会他最后那句话的含义便回到了梅贝尔和米德太太的身边。 接着,她出于迷信的恐惧心理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并想作一次祷告。他说起过死亡,就像艾希礼那样,可现在艾希礼——不,谁也不应该谈死!谈死是冒犯天意的事。 三位妇女默默地动身冒雨回医院去,这时思嘉正在祈祷:“上帝,请不要怪他。 他,还有艾希礼,都不要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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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多尔顿向肯尼萨山的步步撤退是五月上旬到六月中采取的;接着是六月暑天的雨季,谢尔曼未能把南军从陡峭而泥滑的山坡上撵走,于是大家都高兴起来,人们又看到了希望,谈到约翰斯将军时也温和多了。 从六月到七月雨水愈来愈多,南部联盟军在设防坚固的高地周围死守苦战,叫谢尔曼进退两难。 这时亚特兰大更是欣喜若狂,被希望冲昏了头脑。 好啊!好啊!我们把他们抓住了!这种欢欣鼓舞之情像瘟疫般普遍流传,到处是庆祝晚会的跳舞会,每当有人从前线回到城里过夜,人们都要宴请他们,接着就是舞会,参加的女孩子比男人多十倍,她们崇拜他们,抢着同他们跳舞。亚特兰大拥挤着游客、难民、住院伤兵的家属,以及前线士兵的妻子和母亲(她们希望自己的亲人受伤时能在身边护理他们)。
此外,还有一群群年轻貌美的姑娘从乡下涌进城来,因为乡村只剩下16岁以下和60岁以上的男人了。 皮蒂姑妈极力反对,她觉得她们到亚特兰大来的唯一目的只是找丈夫而已,而这种不顾廉耻的作法使她纳闷,不知这世界究竟要堕落到什么地步。 思嘉也不赞成。 她倒并不担心那些十六七岁姑娘所发起的竞争,尽管她们那娇嫩的面容和妩媚的微笑往往使人忘记她们身上的衣裳翻改过不止一次。 脚上的鞋也修补过了。 她自己的衣着比她们的漂亮得多,因为瑞德。巴特勒用他最后一艘走私船给她带来了一些很好的衣物,不过,她毕竟19岁了,并且一天天长大,而男人总是要追逐年轻傻妞儿的呀!
她想,一个拖着孩子的寡妇终究敌不过这些漂亮而轻浮的小妖精。 可是在这些激动人心的日子里,她的寡妇身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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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身份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使她感到累赘。 在白天的医院工作和晚上的舞会之间,她也很少看见自己的儿子韦德。间或,在相当长的时间,她压根忘记自己有孩子了。在炎热潮湿的夏夜,亚特兰大的各个家庭都敞开大门欢迎保卫城市的士兵。 从华盛顿大街到桃树街。 所有的大厦巨宅都灯火通明,在执行那些从前线壕沟里出来的满身泥土的战士。 悠扬的管弦乐声、嚓嚓嚓的舞步声和轻柔的笑声在夜雾中飘荡到很远的地方。 人们围着钢琴放声歌唱《你的信来了,可是来得太晚了》,衣衫褴褛的勇士深情地注视着那些躲在羽毛扇后面讪笑的姑娘,好像恳求她们不要再等待,免得后悔莫及。 其实那些姑娘只要办得到便谁也不会等待。 当全城一片欢腾时,她们争先恐后涌入结婚的浪潮。 在约翰斯顿将军把敌人堵截在肯尼萨山的那一个月内,便有无数对青年男女结成了眷属,这时做新娘的从朋友们那里匆匆借来华丽的服饰,把自己打扮得娇滴滴地出来了,新郎也全副武装,军刀磕碰着补好了的裤腿,威武得很。有那么多的兴奋场面,那么多的晚会,那么多令人激动、令人欢呼的情景!约翰斯顿将军把北方佬堵截在22英里之外啊!
是的,肯尼萨山周围的防线是坚不可摧的。经过25天的激战之后,连谢尔曼将军也承认这一点了,因为他遭到了惨痛的损失。 他停止正面进攻,又一次采取包抄战术,来一个大迂回,企图插入南部联盟军和亚特兰大之间。 他的这一招又一次得逞了。 约翰斯顿被迫放弃那些牢牢守住的高地来保卫自己的后方。 他在这个战役中丧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剩下的人冒着大雨挣扎着疲惫不堪地向查塔霍奇河边撤退。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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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联盟军已没有希望得到支援了,而北方佬控制的从田纳西往南直这阵地的铁路却源源不断地给谢尔曼运来援兵和给养。 因此南军只好后撤,经过泥泞的田野向亚特兰大撤退。丧失了这个原以为牢不可破的阵地,亚特兰大又是一片惊慌。 本来人人都相互保证过这种事决不会发生。 并且度守了接连25天喜庆般的狂欢日子,可是如今这种事终于发生了!当然喽,将军会把北方佬阻挡在河对岸的。 尽管上帝知道那条河就在眼前,离城只有七英里呢!
没想到谢尔曼从北边渡河向他们包抄过来,于是疲劳的联盟军部队也被迫急忙趟着浑浊的河水,挡住敌军不让它逼近亚特兰大。 他们急急忙忙在城市北面桃树沟岸边掘了浅浅的散兵壕,据以自守,可这时亚特兰大已经陷入惊恐万状之中了。每次后退都使敌军逼近亚特兰大一步,打一阵,退一程!
打一阵,退一程!桃树沟离城不过五英里!将军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呢?
“给我们一个愿意死守阵地进行战斗的人吧!”这呼声甚至深入到里士满去了。里士满方面知道,如果亚特兰大陷落,整个战争也就完了,因此当部队渡过查塔霍奇河以后,便把约翰斯顿将军从总指挥岗位上撤下来,让他的一个兵团司令胡德取代了他。 这才使亚特兰大的感到可以松口气了。 胡德不会后退。 他可不像那个满脸胳腮胡、目光闪闪的肯塔基人呢!他享有“牛头犬”的美名。 他会把北方佬从桃树沟赶回去的。 是的,要迫使他们回到查塔霍奇河对岸,然后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返回多尔顿为止。 可这时部队在大声喊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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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约还给我们!“因为从多尔顿开始,他们跟约翰斯顿一起走过了漫长的苦难历程,他们懂得其中的艰难险阻,而外人却是无法理解的。谢尔曼也没有给胡德以准备停当来进行反攻的机会,就在联盟军撤换指挥的第二天,他的部队立即攻打了并占领距亚特兰大六英里的小镇迪凯特,截断了那里的铁路,这条铁路是亚特兰大与奥古斯塔、查尔斯顿、威尔明顿和弗吉尼亚联络的交通线,所以谢尔曼的这步棋是给了联盟军的一个致命性打击。 亚特兰大人高喊要立即行动起来!行动的时刻到了!
于是,在一个酷热的七月下午,亚特兰大人的愿望实现了。 胡德将军不仅仅死守奋战而已。 他在桃树沟对北方佬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命令自己的部队从战壕里冲出,向人数超过自己两倍北军扑去。人人胆战心惊地祈祷胡德的突击能把北方佬打回去,谛听着隆隆的大炮声和噼噼啪啪的步枪声,它们尽管距市中心还有五英里,但已经响亮得几乎像在邻街一样了。 人们在听到排炮轰击声的同时,还能看见烟雾像一团团低垂的白云似地在树林上空腾起,不过好几个小时里大家并不了解战斗进行实际情况。直到傍晚才传来第一个消息,但这消息自相矛盾,很不明确,而且令人害怕,因为它是由最初几小时内受伤的士兵带回来的,这些伤兵有的成群、有的孤零零地陆续流散回来,轻伤的搀扶着重伤的,一瘸一拐地走着,很快他们便形成了一股滔滔不绝的人流痛苦地涌进城来,向各个医院涌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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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面孔被硝烟、尘土和汗渍污染得像黑人似的,他们的创伤没有包扎,鲜血开始凝结,苍蝇已在周围成群飞舞。皮蒂姑妈家是最先接纳伤兵的几户人家之一,这些伤兵是从城北来的,他们一个又一个蹒跚着来到大门口,随即躺倒在青草地上,大声呼唤起来:“水!”
皮蒂姑妈和她的一家,在那整个炎热的下午,包括白人黑人,都站在太阳底下忙着提来一桶桶的水,弄来一卷卷的绷带,分送一勺勺喝的,包扎一个个创口,直到绷带全部用完,连撕碎的床单和毛巾都用光了。 皮蒂姑妈已完全忘记自己一见鲜血便要晕倒的毛病,竟一直工作到她的小脚在那双更小的鞋里肿胀起来再也站不住了为止。 甚至大腹便便的媚兰也忘记自己一样,后来,她终于晕倒了,可是除了厨房里那张桌子,没有地方可以让她躺下,因为全家所有的床铺、椅子和沙发都被伤兵占了。在忙乱中大家把小韦德忘了,他一个人蹲在前面走廊的栏杆后边,像只关在笼里受惊的野兔,伸出脑袋窥看着草地,两只恐惧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嘴里呤着大拇指,正在打嗝儿,思嘉一看见便大声喝道:“到后面院子里玩去!韦德。 汉普顿,”可是他被眼前这片混乱的情景所困惑,感到可怕了,一时还不敢到后院去。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他们已浑身疲乏得不能再走,伤势重得无法挪动了,彼得大叔只好把这些人一个个搬上马车,送到医院里去,这样一趟一又一趟地赶车,弄得那匹老马也大汗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