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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芙蓉-2004年第4期-第4部分

小说: 芙蓉-2004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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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想到这事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怎能不听婆婆的话呢?” 
  走在去乡下的路上,彭姨紧紧抓住述遗的一只手,怕她跑了似的,令述遗觉得很窘。当对面走来一个路人时,述遗真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两个半老的女人手牵手在乡下走,算怎么回事啊?彭姨可不管这一套,她高声大气地讲着她同婆婆之间的那些陈年旧事,讲到动情之处,竟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抹起眼泪来,那样子比她自己的母亲死了还伤心。 
  “述遗啊,你是不可能理解我的心情的。这个女人不能死,她要死了的话,我的心也死了。你想一想,一个人的心死了的话,那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我是在她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你平时看见我这人吵吵闹闹的,似乎很开朗,其实呢,我是很阴毒的。有段时间,我还盼着你生病死掉,我好去占了你在保管室的位子呢。没人了解我,别人不了解,老培也不了解,只有我的婆婆知道我的心思。我看见她的第一天就对她服气了。” 
  述遗惊讶地听着她的倾诉,似乎看到又一张黑幕正在揭开。乡村的马路上有一些挑着菜到城里去卖的农民,这些农民都对彭姨笑着点头,似乎同她很熟。他们还放下担子驻足路边,侧起头倾听彭姨说话。 
  婆婆半躺在发黑的麻布帐子里头,一只手紧紧抓着一个装了茶水的保温杯,头发还是梳得一丝不乱的。述遗觉得她一点也不像弥留之际的样子,彭姨为什么要小题大做呢?当她偶尔同那老女人对视之际,她眼里的寒光使得述遗全身都瑟瑟发抖。幸亏她只对述遗瞥了一眼就掉转了目光。 
  彭姨的精神似乎崩溃了,她将脸埋到婆婆的被子里头,发出猛烈的啜泣。述遗看见婆婆正在对她的小儿子打手势,要他将彭姨弄走。于是那木头木脑的男人就走过来,强行将满脸眼泪鼻涕的彭姨拖到另一间房子里去了。婆婆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种人,真该饱吃一顿鞭子。可惜我没力气来收拾她了。”她说。 
  述遗感到这个老太婆令人毛骨悚然。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这个老女人的形象同彭姨在路上的述说对上号。彭姨根本不是那种阴毒的人,只有这个老女人才是真正的阴毒呢。或许彭姨满心想成为她婆婆这种人而又达不到?这时婆婆又不耐烦地向述遗做手势了,她要她走开。述遗转身去找彭姨。 
  彭姨呆呆地坐在那间空房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述遗这才注意到整个屋里都没什么家具,显得比她自己家里更简陋。从家中的陈设看起来,这个婆婆同彭姨、也同她自己不无相似之处,但述遗认为自己离这种人是很远的。 
  “我们回去吧,彭姨。婆婆不过是有点小毛病,哪里会死呢?” 
  彭姨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发青地说: 
  “你知道什么呢?你什么都不知道!一点小毛病——你就会看表面!这么些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改你的老脾气。就说老卫吧,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你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你看都没看见!你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家具上的污垢,还有门口的垃圾。你就会抱怨这些。” 
  述遗被她抢白了一顿,一时说不出话来。突然她感到脚板心钻心地痛起来,便失口“哎哟哎哟”地大叫了几声,然后倒下去,意识模糊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恢复知觉。她看见婆婆的小儿子和彭姨两人将她的腿抬得高高的,架在条凳上,她的脚已被包扎起来了。伤口还是一阵阵跳痛着。她听见彭姨在她耳边说话: 
  “乡下的屋子里常有蝎子,我忘了提醒你了,这是我的错。婆婆的房子因为太宽敞,蝎子也要多些。老家伙住了七八十年,蝎子都认识她了,所以也不咬她。你是新来的,蝎子就欺生了。刚才我们帮你涂了药,不要紧的,现在你躺到婆婆床上去,和她挤一挤吧。我真羡慕你啊。我总想同老家伙睡一张床,本以为今天是个机会,没想到还是不行。你呢,你一来就碰上了机会。我倒希望蝎子咬的是我。” 
  虽然述遗一点都不想到老太婆床上去,但小儿子还是用铁钳般的双臂把她夹到那张宽床上头去了。她很不舒服地躺在床的里边,靠着墙,头部也没枕枕头。她用手一探,发现床单下就是硬木板。婆婆一动不动地半躺在那一大堆枕头上,身上盖着被子。她正在喝保温杯里头的茶水。述遗身上什么都没盖,伤口的炎症使她一阵阵发抖。她尝试着从婆婆那边扯过一点被子来盖,但婆婆挡开她的手,将被子裹得紧紧的,压在身子下面。述遗这时又听见彭姨在帐子的那边对她讲话。 
  “你要忍耐,一会儿就会好的。到了这个屋里,你就是到了家了。不过在这个家里你可不能任性啊。你看看婆婆,你弄脏了她的床她丝毫也不怪罪你,这是因为她心里同情你啊。” 
  述遗感到自己的脚肿得厉害,她想起身来看看,又担心自己乱动会有生命危险,就静静地躺着,满脑子都是悲观的念头。每当她转动一下头部,含灰的麻布蚊帐就喷出灰来,弄得她只想打喷嚏。 
  婆婆喝完了茶,将保温杯放到椅子上,对她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 
  述遗听见这句文绉绉的话出自这个村妇之口,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一笑弄得伤口像刀割般疼痛起来,她轻轻地哼出了声。这时述遗又听见外面有两只猪在猪栏里折腾出响声,继而又发出狂叫,好像正在被人伤害。当她集中注意力倾听时,自己脚上的疼痛就减轻了。她用手握住床头的栏杆,想坐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用手一摸自己的腿,肿得像小水桶一样了。 
  她发着寒热,在难熬的疼痛中时睡时醒。很长的时间里,她听见有一些人在这间房子里进进出出的,他们是谁呢?为什么蝎子咬不到他们呢? 
  “长痛不如短痛,她以后再来的时候,蝎子就不会咬她了。”婆婆在述遗上面对什么人说。 
  述遗用尽全力张了张嘴,说出几个字: 
  “倒不如……” 
  婆婆哈哈大笑起来,床铺也被她震动了。 
  “看看这个女人吧,她多么顽强啊!她一用力就醒过来了!注意她吧!注意她啊……” 
  她一弄出震动,述遗又痛得晕过去了。昏迷中感到有几只手用力按住她那只痛脚,然后又用火去烧它。她想叫,这一次却再也发不出声了。 
  述遗醒来时婆婆已经不见了,她身上盖着婆婆的被子,头部枕着婆婆的枕头。村里的狗在外头吵得厉害。 
  彭姨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了,她拧干毛巾,帮述遗抹了个脸。她的样子显得很轻松,脸上红喷喷的。 
  “婆婆喂猪去了。”她说,“那些猪饿得半死,差点要跳栏了。婆婆总是在它们要跳栏的关口就去喂它们。你也听到叫声了吧,多可怜啊。我们也可以选择现在这个时候离开。” 
  她出去倒水的时候述遗就试着起床。她的腿已经消了大部分肿,但是站在地上还是有些疼痛。彭姨就过来搀她的手臂。 
  “我倒希望被咬的是我。”她又说。 
  她俩走出婆婆的屋,四周静悄悄的。有一个男人正匆匆地穿过婆婆家的院子,述遗定睛一看,竟是老卫,她吃惊地站住了。 
  “走呀。”彭姨催她,“这有什么稀奇的啊,老卫是工会主席,他当然要关心我们的生活嘛。他这是来为婆婆送猪饲料,他每月来一次。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也被蝎子咬过呢,你注意他的左腿就知道了。当然他没睡在婆婆床上,他是个男的,不好意思,当时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就那样昏过去了。” 
  彭姨搀扶着她一走出村子,她的脚就不痛了。天气很好,路边的野蜂懒洋洋地嗡嗡着,述遗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感动,她回头看了几眼那座被烟熏黑的土砖瓦屋,一些隐秘的记忆涌了出来。那是她来镇上当工人之前的事。在她的家乡,有几个住在她家附近的妇女总是撺掇着她出走,每次她由于害怕而拒绝,那些人就嘲笑她。日子一长,她就开始躲着她们。而她们,往往出其不意地出现,比如在路上啦,在杂货店啦,在公共厕所啦,甚至来到她家里。她们不说话,只是谴责地看着她。这件事困扰了她多年。那些妇女相继失踪之后,又出现了馒头发馊的故事。不知哪一天开始,她发现自己蒸出来的馒头只要拿到手上,立刻就馊了,吃起来恶心得很,而家里的其他成员又一点都没感觉到。她也询问过她母亲,母亲根本不相信这种鬼话,母亲说:“你把这事忘了吧,要不以后日子难过呀。”可是怎么忘得了呢?就这样,她吃了好多年的馊馒头。还有一件怪事,就是她脸上老是蒙着蜘蛛网。只要她闭几分钟眼,再用手往脸上一拂,睁开眼来就发现了蜘蛛网。有时早上醒来,脸上结了一大张网。但她从未见过那只老蜘蛛(她相信是同一只),就是梦里也不曾相遇。有一夜她将手帕盖在脸上睡,醒来时那网就结在手帕上头了。她后来仔细在屋里找来找去,却没找到任何蜘蛛的痕迹。 
  她早就忘记了幼年在家乡时发生的那些怪事,机器的轰鸣抹掉了那些记忆。再说,她很少回忆幼年的事,她没这个习惯。一般来说,她的回忆总是从到镇上来之后开始。今天的奇遇将那些尘封的往事挑出来了,她似乎从这些往事中找出了意义。有一只野蜂在她脸上撞了一下,述遗差点流泪了。 
  当天夜里她就在梦中找到了那只蜘蛛。蜘蛛其实就躲在灯罩的里面,只不过因为她从不朝那里望一眼,所以没发觉罢了。她看见他在暖洋洋的灯光里悠然地做伸腿运动,他的嘴里不吐丝,整个身体显得很干练。述遗想,其实蜘蛛也是可以近距离和平共处的啊。她用食指轻轻地弹了弹灯罩,蜘蛛就在里头狂乱地奔跑了一阵。然后他又静了下来。 
  一大早,小廖就坐在述遗家中了。他的眼睛下面有两个失眠的黑圈,述遗发现他近来已经瘦多了。还有他的手,始终在发抖。 
  “我对我的工作已经厌烦了,总是看见这些脸。”他抱怨说。 
  “当然啦,垃圾不收也是可以的嘛。” 
  “我不是说垃圾,我喜欢收垃圾。可是这些人是怎么啦,他们毫无变化。” 
  “你要是想从他们脸上找变化你就错了。” 
  述遗说过这句话之后吃了一惊,她觉得这话就像自己对自己说的。她不是也一直在盼着周围的人有点什么变化吗?她虽过了这么多年的独身生活,却并不能从骨子里头做到“我行我素”,她总在试探,总在卷入纠缠。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其实是弄不清的。 
  “您看,这是什么!” 
  他松开握着拳的手掌,述遗看见一只小灰鼠。 
  “在垃圾里头捡到的,我要带回去养。” 
  他说完就站起来向外走,那只老鼠被他捏得发出“吱吱”的叫声。外面有人在喊他,那人很焦急的样子。小廖听到后,急忙又退回述遗屋里,站在门背后,等那人走远了才又出去。 
  述遗感到这个青年的焦虑越来越厉害了,她看见他刚刚坐过的椅子湿漉漉的,全是他出的汗。他到底为什么事发愁呢?他工作稳定,也没有家庭负担,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实在令人费解。他夜里已经不再哭泣了。昨天述遗尾随了他一段路,发现他没有将垃圾送到垃圾站,而是倒在一块空地上。他倒完垃圾后拖着空车拐进宿舍区,这时老卫出来了,他俩说说笑笑地一块走着。他的反常举动让述遗颇费思索,因为想不出缘由,她就懒得去想了。老卫也很怪,以前他总是指责他的工作没做好,现在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为他的劣行辩护,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作为领导的职责。回想起刚才那只小老鼠,述遗一阵恶心。不是对老鼠恶心,是对小廖那双出汗的手。 
  述遗将他坐过的椅子拿到自来水龙头下冲洗了好久。 
  “你要独善其身的话,小廖就成了孤儿。” 
  老卫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眼睛盯着她手里那把椅子说。 
  “那我成了他的妈妈了。” 
  “当然啦,我们大家都是他的父母。”老卫正色道。“我也知道他的那些个毛病,后来我反倒想通了。谁没有毛病呢?一个人要有些毛病才会使别人感到他的乖巧和可亲,你说是吗?” 
  他用“乖巧”、“可亲”这种字眼来形容小廖,令述遗十分诧异。在她和小廖多年的关系中,她从未想到要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那对他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假如他真是一个“乖巧”的青年,述遗才不会注意他呢。 
  “我不清楚。”她咕噜道。 
  “正是这样!”老卫兴奋地说,“你呀,和他从来没有真正交流过!我指的是那种心的交流。你不了解他的需要!” 
  “我是不了解。”述遗沮丧地说。 
  “那就要努力改变这种局面。” 
  “啊?” 
  “你要像我关心你一样关心他。还记得你刚来纱厂的那天吗?那时你多么的憎恨你周围的人啊!不明真相的人往往喜欢自命清高嘛。” 
  述遗对于老卫的武断感到很气愤,她记得那一天她根本就没注意周围的人,所以也谈不上喜欢还是憎恨,她是后来才慢慢开始注意别人的。她一边擦着洗过的椅子,一边打量老卫。老卫属于那种永远不会衰老的类型,述遗知道他已经六十五岁了,可是他的样子比她刚进厂那会只略微老了一点点。六十五岁的老卫本来早该退休了,由于他坚决不肯退,又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厂里就一直在留用他。这种情况是十分罕见的,述遗一直觉得纱厂的领导们是一些奇怪的人,同别的厂的领导大不一样。比如说,他们竟能容忍小廖这种反复无常的垃圾工,厂领导又居然可以在满地垃圾里头走来走去,并且不闻不问!而这一切,又是得到像老卫这种工会主席默认的。老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同她的关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又是种什么性质的关系,述遗到今天也没法得出个结论。也许他真的如彭姨所说,是一个时时刻刻在关心自己前途的好领导吧。有时述遗也考虑老卫对自己持何种看法的问题,但这种考虑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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