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4期-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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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八爷取三个没鹰的给他。
凤香说:“哟,人家一家子八个呀?”
孟八爷说:“毛主席说多劳多得,应该!应该!……你们说,我该拿几个?”
“五个。”北柱说
“五个太多,四个吧。”孟八爷说,“我没挨多少打,就四个。”又取过四个笼子,码一处。
围的人渐渐多了,尚有七个笼子,一个装红鹰,六个折叠着。毛旦说:“还有我呢?”孟八爷瞪一眼毛旦,还没发话,北柱就骂了:“你还有脸要?”毛旦说:“咋没脸?我那一石头也是功劳。”老顺说:“给一个,给一个。”孟八爷说:“不给!这号货,一见钱,就不顾别人了,你拾的那钱不定买多少笼子哩。”北柱吼:“拿出钱来,分!”毛旦却猴子似的窜出,到远处,才说:“分老子的哩。”
白狗爹道:“我给了孟八爷抛溜子,算不算功劳?”孟八爷把抛溜子扔给他,笑道:“算,给他一个。”
毛旦却在远处喊:“叼呀,剩下的,谁叼上是谁的。”这一哄,早就眼热稀罕物的人们真围了来,抢剩下的笼子。那无数只大手抓来,齐用力,笼子被扯散了架。先抓到手者恼了,认为后抓者坏自己的事,又去抓对方的肉,对方还以颜色。渐渐,混乱成一场大战了。“叼呀!叼呀!谁叼上,是谁的!”毛旦仍在吼。
孟八爷大骂:“畜牲!畜牲!”但场面越加纷乱。混乱中,竟有人去抢分给老顺的笼子。这一下,提醒了众人,谁也抢,把老顺的也扯成碎条了。“呔!呔!”老顺边护红鹰,边吼。
后面的人继续涌来。一些人趁乱叫:“蹋掉!蹋掉!谁也别拿。”于是,一只只脚又踩向搁在地上的笼子。老顺守护不及,那红鹰,竟也叫踩成肉泥了。分到笼子的女人们这才觉出了不妙,放弃了再抢个笼子的念头,赶紧外溜,好容易到外面,才发现,自己手里剩的,仅仅是笼子提手。那笼子,早不见了。
毛旦吼:“还有网哩。”这一叫,提醒了人们,又乱哄哄扑向网。这次,已不是抢了,因知道谁也抢不到,就索性破坏了它。我得不到,谁也别得到。人心齐,泰山移,一张张网,也散架了。只是那网丝很是牢实,扯也扯不破,分又分不公,有人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它。一时,大沙河里到处是火苗,到处是哄叫,到处是欢呼。
“畜牲!畜牲!”孟八爷顿足大骂。老顺歪着身子,边呻吟,边收拾散在地上的碎片。
乱成一团旋风了。有功的谩骂,没功的哄笑,大沙河里好热闹。渐渐地,烟消云散。在场者大多抢到了一截战利品,虽没个囫囵笼子,但那亮晶晶滑鱼似的钢条儿,也怪讨人喜欢呢。
忽然,老顺叫:“‘疤鸡’呢?”
才发现,那“疤鸡”早飞了。孟八爷叫猛子带几人往公路那边追。许多人四下里搜寻,都没见。
飞了就飞了吧。那“疤鸡”,连毛撕不了一盘子,瞧那样子,没啥大油水。可到了黄昏时分,城里的警察一来,才知道,那“疤鸡”,重要呢,逮了他,就能扯出一串“疤鸡”来。
一群牲口。孟八爷骂,不知是骂“疤鸡”们,还是骂村里人。
9
老顺被猛子背回家中。那疼痛,才渐渐睡醒似的,开始围攻他。除了青紫肿胀的脸,身上也是淤青斑斑,尤其是气眼处挨了一脚,每一呼吸,都叫他龇牙咧嘴。
老伴又好气又好笑,骂:“你逞啥能?你以为你是啥鸟?明理的,说你是保护兔鹰。不明理的,还骂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老顺抽一阵气,呻吟几声,道:“啥闲事?你不管,我不管,那兔鹰,叫他捉光不成?那匣儿,明明装了魔鬼,一叫,兔鹰就醉醺醺栽进网来。”又说,“哎,老婆子,你那招式,可真管用。一把逮住那玩艺儿,他就只有倒地叫唤的份儿了。”
“啥招式?”老伴不解。
老顺笑道:“再是啥招式?就是你那叫骚狐变成羯羊的招式。那‘疤鸡’,估计跟个太监差不离了。不过,我只使了八分力,若使上十分,只怕他早变成死羊了。”
老伴这才明白他说的啥招式,骂:“老不正经。”
老顺叫老伴倒些酒来,燃了,叫她蘸了酒火,擦那伤处。老伴一搓,他就叫;老伴一住手,他又叫搓。老伴索性不去管他,由他哎哟,自个儿蘸了火,在那青淤处划弧。
老顺半裸的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尤其那面部,着实吓人,眼睛淤青,肿胀,只剩个缝儿了;脸蛋又肿得老高,青橘橘泛着亮光,下巴上有几个青包,包上拽几线腥红的血丝。这形象,该呻吟才是,可他却时不时丢几句怪话。看得出,虽挨了打,他的心绪却不坏。
老伴最可惜那几个不绣钢笼子,用来养鸡娃,定然十分地好。今年,好些鸡娃叫老鼠偷吃了,有那笼子,自然省事,猛子一说,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咋尽是这号人?冲锋陷阵没几个人,争夺战利品尽是家儿。你为啥不管?”她瞪猛子一眼。
“哎呀,那会儿,”猛子说,“都挤成一疙瘩疯蚂蚁了,没叫挤死,就算万幸。倒是便宜了那老外,逮了他,叫他出医药费、挨打费、误工费,好算歹算,也能算个百十元,倒叫跑了。”
老顺对老伴说:“你轻些搓,蹄子咋那么重?……怪,那‘疤鸡’,插翅飞了不成?”
问猛子:“真没上公路?”
猛子道:“没。公路口有几个等车的,等好一阵了,说是连个屁也没见。”
“怪了,怪了。哎哟,轻些。”老顺又抽几口气,“那‘疤鸡’,可别溜进沙窝。溜进沙窝,迷了路,非渴死不可。上回,一个大学生,不叫他进,硬进,进去,就成干尸了。”
猛子道:“管他,人家揍你时,也不惜你。要真进了沙窝,渴死白渴死。”
老顺说:“话不能那样说。谁也是命,打了叫人家打几下。人家也有老婆娃儿,死了,老婆娃儿伤心呢。你该到沙窝里寻一寻。”
老伴嗔道:“你歇歇闲心吧。人家就是进了沙窝,也在边边角角里躲一阵,天一黑,就出去了。会进里头?又不是精神病。”
老顺一想,也对,不再催猛子去寻。
用酒火洗过,老顺长伸四腿,躺在炕上,想那场面,竟后怕了。胆小怕事一辈子了,放屁都怕打烂裤裆,哪来的那份勇气?细想“疤鸡”的凶蛮,不由连抽冷气。怪,当时,咋觉不出怕来?
孟八爷进来,看看老顺伤势,见没致命的,放心了,说:“洋人们搁在大头家的东西,都叫没收了。警察们又撵去了,逮住逮不住,难说。说是要报材料上去,表彰我们。我说,表彰啥?你们叮嘱一下乡上,别叫乱批条子。嘿,就这一句话,把乡上得罪了。得罪就得罪,现在,不比以前了,谁吃谁的饭,谁搅谁的勺子,可能,他们要挨批评。”
“该。”老顺说,“人家表彰,叫人家表。那奖状啥的,我也不稀罕,给我奖几个医药费。瞧这样子,一出门,人还以为包青天又出世了。”
“吃啥药?”孟八爷说,“就用酒洗,几天就好了。那眼窝里,得用个生鸡蛋滚,不停地滚,滚几天,换一个再滚,就把那热毒提了。早些年,我叫人封了眼,就用这法儿,灵得很,几天就好了。不然,青眼窝吊上一两个月,还不见得好。”
猛子妈说:“要说,叫人家揍几下也好。一辈子了,都是他揍人,也尝尝叫人揍的滋味。那滋味,好受不?”
老顺笑道:“好受好受,过瘾得很。怪不得你爱犟嘴,三天不挨揍,皮就胀了。”
忽见毛旦从门外伸进脑袋,见无外人,才溜进来。
猛子说:“毛旦,说实话,那票老爷,捡了多少?”
毛旦心虚地扫一眼门口,才说:“全叫风卷了,我才撵了一张。一看,哎呀,三角的角票儿。”
猛子说:“狗屁。国家给你一人造了三角的?”
毛旦笑了:“说错了,是四角的。”
孟八爷斥道:“你捡多少,老子不问。有良心了,给学校捐几个,叫给娃儿们买些书。”
毛旦急道:“哪里呀,那风,忽地一下子,把啥也卷上天了。”
老顺道:“老子挨揍,你得好处。小心,你小鬼受不住大祭祀。钱一多,就烧住了,不出事,也由不了你。”
毛旦胡乱支吾两声,转转眼珠,忍了几忍。孟八爷看出他要说啥,却说:“你快出去,我们正研究大事呢。”
毛旦说:“啥大事,比那洋鬼子还大?……天的爷爷,我可惹下祸了。”
“啥祸?”
“那洋鬼子……怕是要死了。他跑我家去了。嘿,这会儿,怕要放命了。”
毛旦扭曲了脸。
孟八爷扫毛旦一眼,冷笑道:“我明白了。趁了乱,你把他领跑了。你个吃里扒外的贼,人家给了你啥好处?”
毛旦叫道:“啥好处?一去,开始还哆嗦,不一会就说起胡话。那老,肿成棒槌了。”
老顺笑道:“这话我信。我那几下,够他受的。”
毛旦叫:“你还说啥呢?快去看看。真要死了,怕有人说我谋财害命呢。”
孟八爷说:“活该。谁叫你起歹心来着?”却又笑了,对老顺说,“谁也想不到,这毛旦,还有这号心思。”
老顺挣扎着起身,跟孟八爷和猛子到毛旦家,见那“疤鸡”躺在炕上,一脸赤红,正在呼哧。毛旦一撩被子,那肿胀的“棒槌”,就跳入众人眼里。老顺一惊,想,他要是死了,老子怕得承担责任呢。又想,怕啥?他也往死里整人,我这是正当防卫呢。
孟八爷问:“毛旦,大夫看了没?”
毛旦哎哟一声,说:“我哪敢呀?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带回家的。”
孟八爷冷笑道:“咋是你呢?你毛旦,名扬天下哩,是人家洋人来拜访你的……快,去叫陈肉头。”
毛旦说:“我叫归叫,你们可别当是我带回家的。”说着,扯了猛子,一溜烟走了。
忽听“疤鸡”呻吟一声,睁了眼,见是老顺,又闭了眼。
孟八爷说:“看样子,是发烧,估计不是那玩艺的病。想是热身子遇了风,伤风了。当然,你那几下,也够他受的。”说着,他笑了,说:“老顺,咋想到这号阴损招式?”
老顺笑道:“吃一堑,长一智。那年,我差点叫老婆子骟掉。”
不一会,大夫陈肉头进了屋,一摸“疤鸡”额头,拧了眉,号号脉,听诊器听一阵,说:“怕是起肺炎了,得打吊针……你们谁出钱?”
猛子说:“毛旦。”
毛旦一缩脖子:“我可没钱。”
老顺摸摸“疤鸡”上衣,对毛旦说:“毛旦,人要讲良心哩。那会儿,他这里可有票子。这会儿,没了。”
毛旦叫道:“天地良心。顺爸,你可别冤枉我。干脆,我给公安局打个电话,叫他们逮去算了。人家公家,有的是钱。”
陈肉头道:“这样子,三折腾,两折腾,就完蛋了。”
老顺说:“救。毛旦不出,我出。”
孟八爷也说:“就是,先救命。那药费,我和老顺承担。”
毛旦这才说:“我虽然连毛撕不上一盘子,也出。”
老顺笑了:“这才像话。”
陈肉头回去配药。那“疤鸡”呻吟起来,叽哩咕噜,说了一通,见老顺们听不懂,就挣扎着起身,往外走。
毛旦叫:“你往哪里走?再折腾,小命送阴司里了。”
“疤鸡”指指裆部,众人才知他要撒尿。老顺叫毛旦和猛子扶了他,去厕所。
忽听毛旦叫:“顺爸,你可惹祸了。这老,不中用了,一滴尿也不出。”
老顺出去,见“疤鸡”一脸痛苦地努力,却徒劳无功。
孟八爷说:“这可麻达,活人真叫尿憋死了。”
毛旦叫:“谁惹的祸,谁担责任。顺爸,你得给生个法儿。”
老顺说:“我有啥法儿?这‘疤鸡’,也太不中用。那年,我伤得比这还重,可啥事也不误。”
见猛子不好意思了,老顺换了话题:“用酒搓搓,说不准管用。”
几人扶“疤鸡”进去,放炕上。毛旦家没酒,猛子一溜风从家里取来,倒入碗中,点着,谁都望老顺。老顺只好蘸了火,搓那肿处。“疤鸡”呻吟着。
老顺道:“你叫啥?忍着点,老子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给人老呢。”
孟八爷笑道:“解铃还得系铃人。你干的好事,得你来受用。”
搓一阵,叫毛旦拿盆来,“疤鸡”努出一脸痛苦,仍不见尿出。
老顺长叹道:“早知这么麻烦,那会儿,少使点劲。”
孟八爷说:“算了,猛子,叫陈肉头带个导尿管来。”
老顺不再努力,露出一脸苦笑。
忙活到次日清晨,“疤鸡”才撒了尿,退了烧,进了食。老顺说:“自己的老子,还没这么侍候过呢。”陈肉头算了药费,三百多元,老顺、孟八爷、毛旦各摊一百多。老顺叫猛子别给妈说,省得她心疼,又给城里公安局打了电话,叫他们来带人。那边传过话来,别处几个,也逮了,说报上也登了这事。
“你们可不能枪毙人家。”老顺吼。
那人笑了:“哪能呢?至多,遣送出境。”
老顺想:“这还差不多,要是叫枪毙了,白花几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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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了几天,老顺身上的疼才渐渐息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脸上还吊着青紫,就赶羊进沙窝了。后晌,毛旦来找他,远远地,毛旦就喊:“哎呀,顺爸,人家把眼窝都望穿了,你倒好,蹲到避事堂里。”
“又是啥事?”
“那外国人,找上门来了。人家叫我请你来了。看来,有你的好果子吃了。”毛旦挤眉弄眼,一脸兴灾乐祸。
老顺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怕他干啥?”心里却在嘀咕,是不是自己那招“鹦哥盗桃”用力过猛,伤了男人根基,人家索赔来了?难说。那玩艺儿可真肿了,用了导管,才排出了尿。后来,虽花了钱,但那后事如何,却没下回分解。口气却很是强硬,并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