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4期-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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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了白的老年,还在麻将馆里反复搓洗
希望将微薄的退休工资洗出更高的利息
他的热血青年,沉醉在热舞吧里,培养
摇摆的欲念,暧昧的感情。小巷里盲目奔跑的
童年,被一把拖进了网吧的黑咕隆咚
——《某县城规划·11》
“你们是否已熟悉了这个省份?
从地图上看,我国就像一只鸡的
图案。海南是它伸出的一只脚。”
“如果有兴趣,可以从这只脚开始
进入公鸡的腹部,胸部,头部,
背部,最后到达新疆,公鸡的尾部。”
“先生,请系好安全带。”
——否则,将滑入集体的梦境?
——《海南六日游·海口—长沙》
一个县城里的缓慢人生、急速的情欲、被黑暗囚禁的童年,读来叫人浮想连翩,感叹而感动。而组诗《海南六日游》的这个结尾,更是绝妙。“鸡”(妓)对中国南方色情业的暗示,旅游的体验是对一次做爱过程的模仿。在谭克修的诗句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种平静的叙述的张力和其背后意义的结实。色情的意味和悲剧的意味都很明显,在诗歌里表现出交织、掩映的状态。我想起哈罗德·布鲁姆论述诗歌的一段话:
……在场与缺席的辨证意象象征体现在诗歌而不是人那里的时候,传达着一种有节制的新鲜气氛,不论意义的丧失有多么地紧张或令人困惑。⑧
在我们这个悖逆上帝(神)也羞于谈论上帝的语境,我们姑且撇开那“紧张”、“令人困惑”的“意义的丧失”。在谭克修那些在“在场与缺席”之间陈述、辨析的抒写中,确实“传达着一种有节制的新鲜气氛”。很多人在多年之后,再见谭克修,必须在一份类似于某城市建设的规划设计书的文字面前承认,“这是诗歌”,他们惊讶于这“节制的新鲜”。
七、建筑师的当代诗歌规划图
从纯正建筑学和世俗的建筑业过程当中汲取了大量启示和营养的谭克修,这一次的复出,并不是仅仅为了给外强中干的诗坛增添一次新鲜的刺激,他显然要让当代诗歌有一种长久的挺拔。他要在诗歌中张扬一种精神。他的诗学论文《汉语诗人当前面对的五个问题》毋宁说是他对当代诗歌写作的一次建筑学式的规划设计,尽管“无边的写作”是无法预设和规划的,但他愿意努力为诗坛提供一点真诚的建议。这篇诗学论文可能是他主办的《明天》诗刊的诗学主张。《明天》是对远离母语、远在美国的《今天》的接续和呼应。在对当下诗人身份与诗歌的前景、后工业社会中生活方式对写作的影响、日常经验与写作、诗歌中叙事与抒情的关系、现代汉诗的传统与创新等五个重大的问题的辨析中,谭克修显示出了一个诗人在具体的写作和生活中诞生的直接而生动的理论诉求。出于狭窄的个人化抒情、艰深的知识分子写作和浅薄的“身体写作”所导致的诗人、诗歌处境的危机意识,谭克修提倡对题材选择的重视(他自身的成功就是一个范例),倡导以日常生活经验为基点的写作,但又警醒诗人不可陷入“日常经验写作的旋涡”。他同样对90年代以来当代诗歌的普遍“叙事化”表示担忧。
对我而言,从现代汉诗的诗质健全和汉语诗歌的特性的角度,可贵的还有,谭克修的西方诗歌修养和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汲取其精华的自觉意识。在这个民间诗人普遍有反知识情结、认定文化会阻碍写作的时代,谭克修对西方经典诗歌、诗人相当熟悉,让我汗颜的是,他提到他喜欢的诗人中有几个我似乎并没有关注过。他在写作中有着对汉语的语言特质和民族文化传统的自觉认识,并有意试验、发展、传承。很显然,这样的诗学主张是谭克修对当代诗歌的规划设计图,一份关于写作经验和诗歌形态的纸上建筑。它有理想化的成分。但谁能否认,马拉美式的诗歌理想仅仅是空想?瓦雷里、里尔克、叶芝、艾略特,这些努力而天才的家伙,不就造就了令人信服的后期象征主义诗歌?
以组诗《海南六日游》、《某县城规划》、《还乡日记》为代表的谭克修的诗作,是近年来诗歌界难得的佳构,这与谭克修的生活历练和建筑学的经验是分不开的。至少在70年代出生的诗人中,这样的作品几乎是独当一面、无与伦比的。面对这样一位为我们奉献出如此新鲜、独特的诗歌的诗人,最后我只能转赠一段绝美的言辞以示祝福与呼应:
喃喃低语着、在黑暗中摸索的、归还珍宝的悲怆的同伴们。一种神秘的新奇物在你们骨髓里唱歌。发展你们合法的怪异吧。⑨
2003年6月
注释:
①此文载刘小枫、王岳川主编:《东西方文化评论》,第四辑,北京大学出版社版。
②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精校本),唐小兵译,北京大学1997年版,165页。
③北村:《玛卓的爱情》,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54—56页。
④海德格尔:《筑居、栖居、思》,转引自刘小枫:《诗化哲学》,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⑤福柯:《知识考古学》引言,《福柯集》,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年版,134页。
⑥福柯:《关于小说的讨论》,《福柯集》,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年版,50页。
⑦福柯:《关于小说的讨论》,《福柯集》,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年版,58页。
⑧哈罗德·布鲁姆:《弗洛伊德的防御概念与诗人意志》,见王逢振编《2000年度新译西方文论选》,漓江出版社2001年版,123页。
⑨福柯:《疯狂与非理性:古典时代的疯狂史》前言,《福柯集》,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年版,9页。
老的忧虑
蒋子龙
先别说人,连地球都衰老了……体积膨胀,直径不断伸长,自转速度在不断减慢,就像人老了变得臃肿发胖、行动迟缓一样。地球的负重却还在层层加码,降落到地面上的宇宙灰尘逐年增加,光是接纳宇宙间落下的陨石每年就约有2600—7200亿块。热带雨林急速减少,土地沙化急剧增加,每天都有一百多种生物灭绝……于是,疲惫不堪的地球每年都要在内部发生十万多次地震,人能感觉到的有三四千次之多。
奇怪的是,把地球折腾成这个样子的地球人类,反倒活上劲来了。寿命逐年延长,祈盼了几千年的长生不死之术,有望得以实现。科学家们已经发出了豪言:到21世纪中叶,人的寿命可达到130—150岁,下个世纪将活到自己想活的岁数。但是,科学家们说的是人能够活得长,并不是说能永葆青春。也就是说,人该老还是要老的,说不定还会老得更快,只是老而缓死,或老而不死。
去年才刚刚42岁的世界首富盖茨就放出风说要退休,他并不是出风头,又想炒作自己,而是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老了,领导微软帝国已力不从心。他说:“电脑软件是个迅速发展的产业,充满危险和风险,无法想象一个50岁的人——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什么人,能担当起领导微软公司的重任。”他说的是实话,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网络时代,盖茨到了这个年龄才想到要退休已经是相当保守了。在新经济前沿的一些行业里,正流行一到35岁就退休。到30岁就有了恐慌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没用了,或被扔出去。
高科技的发展造就了一个年轻的市场,现代经济创造了“一种男性青春期文化,一切毫无节制”。世界上有许多高效益公司的总裁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在当今对资源的热潮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傲慢自大的年轻资源”……在华尔街,在硅谷,在所有想追赶潮流的地方,绝对形成了一个年轻化的倾向。这么多的新投资都放在了高科技上,而高科技是建筑在熟练的技术上,今天的技术只能今天教,不是三年前教的。经验一文不值,它只意味着你的技术已经老了。在高科技时代,到25岁时刚刚离开学校四年,就有了老的感觉,因为你的技术已经老了四年。如果你在硅谷,25岁最好已经挣到了钱,因为你已经完了。倘若在一个行业干了七年,那就是一条恐龙了!
这些站在新时代潮头的“白领”和“金领”阶级,一个个都赚了大钱,尚且整日活得紧张兮兮,落伍得如此迅捷。那些活得更为艰难的普通人岂不要老得更快?——这就是现代游戏规则。在所有行业,所有地方都同样处在年轻人的圈子里,新一代不断涌现,一切正在变得越来越年轻,把所有人都卷入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疯狂竞争。这种竞争的残酷还在于把跑得最快的人再拉出来比赛,就像奥运会比赛,最后只能有一个冠军,其他人都是失败者。
而且这些年轻的昂首阔步的成功者,有自己标榜的东西,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和行动,不需要从上一代手中接过权力,因此就不需要前辈,根本不理睬老家伙们。像盖茨这样的人,富可敌国,说退休两片嘴唇一碰就出来了,退不退他都能终生享用不尽。对其他人来说退休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那是生命中一道坎儿啊!好像人一退下来就什么都完了,趁着还没走能抓到点什么是什么。因此又引发了一种所谓的“59岁现象”——即人在离退休之前格外胆大妄为。贪污受贿,胡作非为,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嘛!
如今,倘能按着过去国家规定的年龄退休算是幸运了,许多单位由于经济状况不景气,纷纷出台自己的土政策,什么“内退”,“病退”,“退养” ……总之是要你提前回家。这还有没有个规矩?到底什么时候算老总该有个标准吧?古代是有规定的,《礼记》上说:“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按照这个标准30岁才可以成家,40岁出去当官做事,到六七十岁才能称老——足见古人的生活节律是何等地从容不迫。人们都说,古代人的寿命短,依照这个公式却显然比今人要老得缓慢。
现代人老得快,寿命长,退休又提前了,老而不死的时间特别长,在这一大段日子里可怎么打发呢?谁能判定几十年以后的通货膨胀率?一个人到底要积累下多少钱才足够养老送终的?更不要说还会老而无终。还有人在没退休之前也未必就有能力积攒下大钱,退下来以后又没完没了地活着,到那个时候四世同堂五世同堂已不新鲜,十世二十世同堂也很平常,但满堂都是老人,满眼一片白发,谁养活谁呀?谁为谁送终呀?
扯远啦,扯远啦,我们这一代是赶不上那样的盛世了,还是多为眼前操点心吧。
《周渔的火车》和“布波裙”
刘心武
苏珊来电话,久未闻其声,不免对她自报的姓名多了两声“哪位?”她就在那边大笑起来:“不是《苏三起解》的那个苏三,是苏珊啊!”我眼前马上就浮现出她的……老实说,不是面容,而是她身上的那些名牌服装,我说:“嗨,你呀,找我约稿吗?你又跳槽到哪家新创刊的地方啦?”她笑说:“这回是想去您家借用一样东西!”我正觉得奇怪,她说:“您让阿姨接听吧,我是问她借呢!”只好把移动机头拿进里屋递给正看报的老伴,她俩说笑起来,我便退回书房敲自己电脑去了。
下午苏珊应老伴之约飘然而至。她的相貌我还是捉摸不定,两年间跟她见过几次面,每次发型都不一样,头回见她嘴角下有颗黑痣,再遇上却又没有了,记得问过是不是动手术拿掉了,她笑告那痣本是粘上去的,而且是法国的一种名牌假痣,弄得我自叹孤陋寡闻。但她每次的服装都很讲究,有的不用她自己说出,我也懂得那是名牌。这天她头发剪得齐耳短,蓬松而不乱,素面素唇,看上去格外大方;身上照例穿着休闲服,我问又是什么名牌?她头一回没道那牌子而是晃晃头说:“管它!”
老伴跟她说笑中,我才闹明白,苏珊带来了一块绸料,是要借我们家的脚踏缝纫机,请老伴当指导,自制一条裙子。我不禁问她,何来此雅兴?她一边跟老伴剪裁缝制,一边嘻嘻哈哈跟我“从实招来”。
苏珊说,灵感来自电影《周渔的火车》,巩俐那一角时时在银幕上飘动的蓝花绸裙,真让人醉倒!我说,是呀,孙周用了些特写来表现那裙裾的飘逸灵动,很美!轮到苏珊惊讶:“您也去电影院看它?”老伴说:“我们一起去的,只是没买情侣座,怎么,我们这把年纪,就欣赏不来了么?”苏珊乐得拍手:“呀呀呀,原来知音处处有!”于是她接着说,周渔的形象,征服了她,也不仅是那条蓝花绸裙,她本来就具有周渔的潜质,今后要更自觉地过诗意生活!
我问苏珊,因为看了这么一部电影,就非要自制一条蓝花绸裙,岂不又太幼稚了吗?苏珊说如果单是模仿,也确实无非追星族而已,但她这样做又是有理论指导的,她认为那电影实际上也是那一理论的派生物,什么理论呢?就是“这个族那个族全都不如布波族!”布波族啊,我说也看过传媒上一些介绍,敢问那跟这裙子有何关系?苏珊便一边踏缝纫机一边侃侃而谈:“布尔乔亚,就是小康人士,衣食无虞,体面大方,在这前提下,不去追求物质上的符码价值,而是追求诗意生存,这裙子就是诗意生存的一种符码,现在我顿悟了,名牌不必排斥,但小康胜大富,按自己心意挑选,以至亲手缝制的非名牌服装,胜过仙衣华裳!波希米亚,其实可以理解为自由择业,钱是要挣的,规则是要遵守的,但何必一天到晚地为名利奔忙?合不来,就离开,跳槽不仅给自己带来更多机会,也使社会如流水般活泼生动,而且在所谓事业之余,找些空闲,自己做一条绸裙,或其它什么喜欢的东西,岂不一大乐事?……”她伶牙俐齿一番抒发,听得我和老伴忍俊不禁。
缝纫机久未使用,临时注了些油,那轧裙的声音不像蜜蜂嗡嗡倒像小鸟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