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4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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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呼吸困难,全身都有一种压迫感。
“一万八千,我们赔一些。”他又说,声音低低的。这是市场上再没有的价钱了,她感到轻飘飘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的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这一次搂得很实在,是要向沙发那里挪动。她突然惊醒了一般推开他。她听到自己的心里狂跳如鼓。
“一万七也行。”他又落下一千。
这时,铁门上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他们都愣了一下,她如梦方醒般地挣脱了他,跳得老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我打发一下。”他没有发现她的变化,他皱着眉头去开门了。
门上伸进一个脑袋。
她惊在那里。
“今天不办公。”长发人说,就要关上房门了。
“陈伟。”童丽惊叫了一声。那个脑袋竟是陈伟。
“怎样?”陈伟的脸上流露出希望,嘴巴张得大大的。
长发人怔住了:“你们认识?”他看着她。
童丽再也没有回头地走了出去。
“明天,明天再来……”长发人在她身后不甘心地说。
外面是白花花的太阳,热浪迎面扑来:“我看有进展。”陈伟高兴地说,他感觉到了希望。
童丽的脸上却一下子冒出了汗水,像是刚刚死过了一回:“陈伟,咱们再等等,我想重新策划一下。”
陈伟立住,他的一张脸正隐没在树杆的暗影里。他不明白童丽说的“重新策划”是什么意思。“还怎么策划?”他瞪着眼睛。
“你说咱们这一天到晚是为了什么?”童丽说,有什么东西突然像潮水一样在她的身上退去了。她突然感到一阵厌倦,她开始站在人生的岸边,站在普通人的一边。她在想另一个问题,她这么活着是不是非常的神经?她突然想过一种平静的,人人都有的生活——最普通的那种生活。
“我想重新策划,策划另一种活法。”她看着街上那些普普通通的人。
陈伟还站在树阴里,他的脸上一片迷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星竹,男,原名郭建华,1954年生于北京,发表文学作品500万字。先后获文学奖四十余次。作品被译为英、法、日等多种文字。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协理事,北京作协合同作家。
行舟
储福金
一股热热的白汽浮起来,白汽里隐着青青的菜色。周方秋伸手翻动一下锅里的菜,意识到这一习惯的动作时,他的视觉中青菜发着油亮,他的听觉中响着旋转的排油烟机声。声音和色彩在他的感觉中,虚虚浮浮的,如隔着一层。同时吸进鼻中的菜香之气,嗅觉也是虚虚浮浮的。周方秋想着自己刚才的一个念头,那个念头被疏隔了,要想一会才想起来。他是想着了孩子立青的一句话。立青在隔壁房间里,他在干什么呢?周方秋想到了孩子房间里新买的一只电子钟,念头浮到了卖电子钟的女营业员身上,女营业员拿出钟来让妻子挑选,那神态似乎像是在施舍。女营业员身后亮着一盏灯,在玻璃柜中有点晃眼。一时间,他对着弯腰在看物品的妻子,和柜中许多闪着光亮的钟,油然生出一种浮世感。念头浮开去,浮到哪儿了,如何又浮到眼前的,已经记不清了。他又习惯地翻一下菜,他该拿碗把菜铲起来了,妻子总会对着菜碗皱着眉说:每次叫你别把菜烧烂的,叶绿素都破坏了,吃了还容易生癌呢!
妻子打电话来,说她不回来吃晚饭了。她电话里的声音总带着忙的气息。她在一个机关里做事。周方秋永远也弄不懂她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她总是出差,总是在饭桌上说着她的事,很起劲地抱怨着忙。周方秋只是看着她的脸,看到她的嘴动着,一些熟悉的名词和名字进入他的听觉,在他的一个个念头之上浮动着,落不到内心中去。她有时一笑,他也就跟着笑一笑。
儿子坐在桌前。周方秋把一碗碗饭菜端到桌上去。儿子坐得直直的,热汽浮着他的脸。周方秋看着儿子的模样,感觉到陌生和心疼,刚才他在房间里的做什么呢?他现在坐着想着什么呢?周方秋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把手放下来,抚一下儿子的头。儿子细长的个头,眼看着就要比他还高了。周方秋无法想象比自己还高的儿子,他将用什么方式来对他说话呢?儿子的脸瘦削细长,有点苍白,带着几点青春痘,在他的面前似乎越来越沉默。
儿子在外语学校读书,吃住都在那里,每个星期天在家。儿子小学毕业就进了那所城郊的学校,回来便显着被遗弃了似的,不声不响的。周方秋有时看着儿子带点佝偻的背,会生出一种疏隔的感觉。和小时候的儿子嬉闹的情景,仿佛离得远了,浮着了,隔着了,显得不真切了。他无端地记得儿子小的时候,他端详着儿子的嫩脸,想找出一点和自己相近的模样。看久了,恍惚会生出儿子不是自己的的念头,念头如光中之尘,浮到心中来。过去这个念头生出来时,他便会使劲地压抑下去,现在他任由那念头如舟在水中浮动着。
“学校里……还……那个……?”
儿子立青抬了一下眼:“什么?”
“还好吧?”
“就那样。”儿子低头去喝汤。汤没声息地喝下去。妻子在儿子小的时候就规范他,不要像周方秋一样喝汤出声。儿子犯犟有时会故意喝得很响。现在儿子已习惯静静地喝汤。周方秋低头喝场,也静静地。汤从嘴里流进去,在舌上流动。
周方秋寻着话想要和儿子说什么,许多话都仿佛问过了。他想到了一句,听说他们学校有一些人要去法国参加奥林匹克数学比赛。他是从报纸上看到这一条消息的。他想问的念头浮起的时候,儿子的身子动了,站起来,把碗端到水龙头上洗。周方秋耳中是一片水流声,把他想问的话冲走了。儿子过去在家总是把碗一推说,我吃饱了,现在知道把自己的碗洗了,这自然是学校里养成的习惯。
晚饭后,周方秋坐在厅里的沙发上看电视,看每天的新闻也是他的一种习惯。儿子在房间里打电话。儿子在厅里的话,总会拿着遥控器,不住地换台,电视屏幕一闪一闪的。儿子在电话中突然笑起来。儿子的笑是干干的,这笑声熟悉而陌生,他弄不清像哪一个熟人,也许只是儿子所有的。眼前的新闻节目也仿佛熟悉而陌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看过了。
儿子对电话说的有一句外语,是周方秋懂得的,那是I love you。这句洋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给周方秋的感觉是惊奇而不适应,同时他感觉到儿子说这句话时的平静,仿佛在说着一句习惯的经常流动在口中的话。儿子放了话筒,出房间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周方秋就将游戏机放在茶几上,插上一盘新卡。这卡是他前两天买的,一直没有试一下。周方秋接了线插完卡,回头去看儿子。儿子起身走近来,抚着沙发背,但没有坐下来,他的个子显得细长。
游戏机是儿子最喜欢玩的,而妻子则是防着他玩,一旦看到,便会说个不休。儿子在被防被责怪当中,尝着一种偷来般的乐趣。周方秋以前和儿子一起尝着这种乐趣。
儿子说:“你给我一点钱。”
“你要……多少?”
“三百吧。”儿子说,并不多作解释。妻子在家的时候,儿子都向她要钱,并告诉她要用做什么。向周方秋要钱,就省了这一说。周方秋看了看儿子,去抽屉里拿了钱。把钱放到儿子手上的时候,他又有一种浮着的感觉。开口要三百元钱显得很平常的儿子,自然是不需要游戏机了。他想儿子拿了钱也许会出去,儿子是到交异性朋友的年龄了。然而,儿子却回到了房间,并把门关上了。周方秋看着关上的门神思有点恍惚,儿子那细长微佝的背影形象,越发让他有着一点熟悉的陌生感。
周方秋转过头来对着屏幕,屏幕上出现了他看熟的游戏菜单,他是下意识地开了游戏机,屏幕上跳闪着一架飞机,从飞机上跳下来一个背枪的小人形,随着音乐的变换,周方秋对着按钮,意识集中起来,他知道针对这个小人形,马上会有上面或者下面飞出的子弹,他控制的这个小人形只有三条命,却要面对无数的险要的关隘。周方秋双手并用,飞快地按着按钮,按得那么有力,如抽搐般地。这个小人形在一个关隘前倒了下去,虚出了一个人影,人影变实了,还是原来那般模样,却已是第二条命了。等着到来的是不停地死,不停地从头轮回。
到底冲进了第二关,小人形的三条命似乎永远无法进入那喷着火的怪龙头的关隘。周方秋不停地按着,他的内心中生出了一种疲惫感,然而,他还是冲着关,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他的念头都在一种偶尔的期望中,想要看到新的生命之关。关会越来越难,周方秋也知道那只是一种定型的编码,一切都是规定了的。但他此时的念头都凝定了,视觉听觉都在一条直线上,一个平面上,一种色彩上。他恍惚听到开门的声息,感觉到是妻子回来了。这一分神,小人形便一连死了三次。他又重头听着启关音乐。儿子和妻子的对话声传来,恍如隔世。
“……又打游戏机么?……”
“都是低级的,电脑上的游戏玩过了,就没兴趣玩小儿科的了。”
“比孩子还孩子。”
妻子的声音是习惯的,不管是洗脸倒水,都带着那种声息,周方秋生出一点厌倦的抗拒。小人形冲到关口上了,他要集中全部精神来应付,他不再去听妻子声音,他觉得有了一点痛快的厮杀感。
“该睡啦。”
妻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她推开了门,身子却已转回去。周方秋抬一下头,他看到了她半个侧影,她的声音还在说:“这有什么好玩的。半夜了还不睡。”周方秋应了一声,依然低下头对着屏幕。他心里一个念头浮过来:我做我的,你做你的。于是,那个小人形又倒下了。对着重头起的音乐,他很想停下手,但他只是在游戏的菜单上随便换了一个节目,接着又换了一个,就这么换了十来个,他进入了一个新的屏幕色彩。那个小猫形歪着身子丢下一个炸弹来,爆破身前的一片墙。许多的狗形、猪形、人形都在被炸之中。周方秋选择了一路炸下去,一直到小猫形被自己的炸弹炸倒了。接着开始了新的一个小猫形的行动。周方秋不停地丢着炸弹,让小猫形的力量不断地增长,所有的功能都在增长着,渐渐近乎是无坚不摧了。周方秋看着炸完了的一堆废墟,在小猫形得意的形象中,他也感到了一点得意。心中忽地浮过了一点念头:这有什么意思呢?周方秋不去继续这个念头。生活中又有多少可以得意的时候?他按动按钮,新的没有功能的小猫形又从头迎着第一关。具有过特大功能以后,再来运用单纯的力量,周方秋实在觉得无趣,小猫形便被猪形轻易地撞死了。他听着重头开始的音乐,墙上的时钟两针叠在十二上。他有点漠然地看着钟,他不想站起来,他听着钟针无声的流动,许多的感触简单地浮着:生又如何活又如何?我该停下来了,我该停了。窗帘挂着一片暗色,厅里一切静极了,但他还是感觉着一种流动声。于是,他重按了开始键,一个新的画面展开着,许多的鬼怪都在跳闪着,飞舞着,蹦出一串串的形象。他再打下去。他已经觉得十分无趣了,他只是顺着习惯打下去。
周方秋坐到桌前,桌上歪斜地堆着许多的书和写着字的材料,几张剪裁过的报纸。周方秋把茶杯放在乱乱的纸上,一个湿茶杯印洇在了纸上。周方秋看着许多铅色的字在纸上变得模糊,觉得纸和字都模糊成一片。他把要整理的材料放到最上面,朝那份材料看了一会。字都在他的视觉中,又一点意义都没有。他睁了睁眼,让感觉凝一凝,看清了上次整理出的文字。那天写完时似乎还有一点得意的心情,而现在活的字仿佛死去了,一时许多烦恼的感觉,无意识地流动着。
周方秋做这文字的研究工作,已经许多年了,这种很有文人气息的工作,曾经很有社会影响力,有着荣耀的头衔。像是一下子就变了,成了一种梦的色彩。现在再来透视这一件事,虽然还称是研究,但与时代脱节了,显着的是沉闷与无意义。周方秋不知原来是荒诞,还是现在是变调。他依然坐在书桌前做这件事,心中有着一种流逝感。只是顺着了习惯,像要从内心中沉寂下去。不管这份工作有没有用,是不是能长久,他把整理出来的材料交到所属的机关去,还能领取一份并不低的薪金,这也形成了习惯。那些文字在他的手下,感觉只有一瞬间的生命,马上就变成了一片死寂。
周方秋弄不清,自己的人生关隘如何流到一片无色彩之处,而他只有沉下去,不去思考,才会获得盘弄那些文字的快感。这些旧时社会的记载,应该反映着当时生命的变化,是历史之河浮起来的飘浮物,他内心中感到一种苍凉,他何尝不是在作历史飘浮物的记载呢?
在周方秋开始做这文字的工作时,社会上处处带着政治的色彩,许多的标语,贴在墙上;许多的红旗,举在街上。周方秋那时生活在一个小县的一间低矮的阁楼上,他觉得铺下纸来作一点文字研究,是一种超越,让流动的生命留在了文字上,那些文字记载的历史,也对应着浓重的社会政治的气息。眼下,社会的政治潮退却了,处处显着商品经济的色彩,不管与政治相应与否的历史回顾,都没有人关注了。他有时会觉得,他所有的文字,都显得苍白,都只是飘浮物的状态。只有生意合同中的文字,才有着实实在在的作用。大众的热情都集中在金钱上,而金钱从他们面前浮过,多数流入特权阶层人的口袋里。周方秋想到妻子的热情,她的工作与商业连着,有许多应酬的饭局,有不少的礼品和许多莫名其妙的好处。她的脸上带着红红的酒的色彩,嘴里吐着海鲜的咸腥。儿子也给她送进了培训将来为外国人服务的学校。
周方秋坐在桌前,许多的念头在流动。周方秋有时觉得头很重,头盖上像凝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