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以及人与狼的爱恨情仇:雪狼 作者:徐大辉-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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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斑狼静伏着,它观察小松原的反应。
小松原做出了至关重要的举动,弯下腰去抱起狼崽,小家伙没龇牙,样子乖巧。花斑狼通过他对幼崽的态度,判断他到底对自己怎么样。
抱着狼崽,小松原走近花斑狼。
花斑狼眼望着他,一动不动。
小松原心有余悸,不是百分之百的落底。他听到狼平稳、匀称的呼吸,愤怒的狼总是气喘吁吁的。一切都很平静,他去掰钢夹子,手还是有那么点抖。
“哑巴牲畜反性一时。”有人告诫过他。
花斑狼保持不动,用以表明态度,我听你摆布。
掰开钢夹子,麻木的腿狼自己抽不回去,小松原握住狼腿,小心翼翼拿出来,而后一步步退后,直到一定的距离站住。
花斑狼慢慢站起身,骨折的那条腿悬吊着,它望了小松原一眼,嘴巴动了动,也许那情形就是人类的激动说不出话来。两只小狼崽也随之站起来,一家人准备离开了。
“走吧。”小松原嘟囔一句。
花斑狼带着幼崽,一瘸一拐地向土坨走去。
小松原目送它们远去,心情和送亲朋好友一样依依不舍。几天前他就不把它们当狼看,当然也不是当人看,当成一种生命来善待。救下一个正在哺育儿女的母亲,他心里十分舒畅。
狼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小松原挥斧砸毁沾着干涸狼血和毛的钢夹子,把这堆烂铁扔到草棵子里,如释重负,轻松加愉快地向香洼山走去。
秋高气爽,榛子成熟的香气扑鼻而来。小松原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日本古歌,内容是描写爱情的。
仰望可见宿处,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那棵老树,虽然它十分苍老,但形体非常的优美,像家乡舞女击鼓时的漂亮姿势。
太疲劳了,小松原一头扎在草铺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太长了,像似睡了一百年。没有人叫醒他,无止境地睡下去。
小松原被什么拉了拉,一激灵醒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花斑狼蹲在面前,近在咫尺。
花斑狼伸出受伤的那条腿,小松原马上明白了它的来意。
“让我给你治伤?”小松原问。
花斑狼再次向前伸腿。
小松原手托起伤腿,钢夹子夹伤的地方有些感染,需要包扎一下。狼受伤后,自己会寻找草药,用嘴嚼碎箍在伤口上。
“花斑狼为什么不这样做,而来找我?”小松原在想。
或许它找了,没找到治疗伤口的草药;或者根本没去找,直接找救它的人帮助治疗;或许……他猜测。
花斑狼很执着,非让小松原给治疗似的。
小松原没拒绝,用他学过的战地紧急救护的知识,给花斑狼的伤口涂抹些药粉,包上纱布。
“别沾水啊!”小松原叮咛它。
花斑狼不知道听没听懂他的话,待小松原包扎完毕,离开了。
小松原有些不舍的眼光追逐着眺望着花斑狼,云雾缠绕的山林进入了视线,它腿瘸走路摇摆的背影消失在苍凉的景色之中。
花斑狼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又出于怎样的心里,小松原想不明白。花斑狼的来访他很欣慰,它把自己当成朋友,知心朋友。那个著名的东郭先生和狼的寓言应该重新编写。东郭先生得到的是恩将仇报,自己救狼取得它的信任,他们注定成为朋友。
小松原现在最缺的是朋友,狼也好,狐狸也罢。香洼山的冬天相当漫长,大雪封山后,这里成为一座孤山。
“花斑狼在大雪封山后,还能上山来吗?”小松原开始关注他的特殊朋友。
花斑狼的窝在山外的土坨上,大雪封山隔挡住人类的同时,也隔挡住了狼。
“但愿大雪别把它挡在山外,冬天有一只狼做伴也是很幸运的事情。”小松原心里说,“它还会来吗?”
事实上,小松原和花斑狼的友谊刚刚开始。
80
曹长江岛带两个宪兵进村的脚步很轻,像偷猎家禽的狼。他们直接去了屯长的家,作为满洲统治政权的神经末梢的安屯长,对宪兵的突然间到来,心里忐忑不安。
“太君炕上坐,来,抽着。”安屯长推过烟笸箩。
江岛曹长用手挡开烟。
敬烟是关东待客的重要礼俗,儿歌唱道:娘家客上炕里,烟袋荷包递给你……安屯长的眼睛频率很高地瞟宪兵手里的枪,敬烟不受,心里更加没底儿。
“太君,我给你们沏茶。”安屯长说。
江岛拎在手里的枪墩在地上,说:“我们来抓逃犯。”
“逃犯?抓谁?”安屯长问。
敖力卜屯刚刚闹完灾,病死大半屯子人,外人谁敢来。宪兵队追捕的逃犯又是什么人?抗日的,这个屯子的人一个个病恹恹的,走路直打晃,还能抗日什么的。
“她打伤队长。”江岛说。
敢打伤宪兵队长,如果是本屯人那敖力卜可出了英雄。
“叫什么名字,太君?”安屯长问。
“索菲娅。”
索菲娅?安屯长听着名字陌生,一个大鼻子(俄国人)的名字嘛。又像是女人的……屯长对全屯人了如指掌,谁家的老母猪产几只羔他都知道。要说俄国人,叶老憨早年在铁路边捡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叫索菲娅?好像叫叶什么?
“索菲娅是女的吧?”安屯长问。
“是。”
安屯长确定是叶家的人了。
几天前,安屯长在叶老憨的坟茔地遇到索菲娅。
“你是叶老……”安屯长不太敢认她。
“对,叶老憨是我爹。”索菲娅割坟头的草,地上一大堆蒿草。
“那年你让胡子给绑了票……”安屯长盯着她身体一处海拔高的地方,说,“你跑出来啦。”
“早跑出来了。”索菲娅淡淡地说。
安屯长没因对方冷淡走开,寻找到一个话题:“你没在家,屯子的老少爷们儿葬了你爹。”
“听我妈说了,谢谢你。”索菲娅继续打坟草。
安屯长还想黏乎几句,索菲娅没搭讪便没趣地走开。吃不到葡萄,恨起葡萄。宪兵来找她,又说她杀了人,怨恨重新涌上来,他说:“这个人在家呢!”
“走!”江岛曹长说。
安屯长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带路,村公所、警署、宪兵进屯,都是他带路抓人找人。
“狗,像条狗。”屯子人暗地里骂安屯长。
狗似的人物在那个年代多得很,敖力卜屯人不会用“汉奸”这个词汇,用了一句较贴切的评语:安屯长是日本人的一条狗!
一条狗带着三个荷枪实弹的宪兵向叶家走来时,索菲娅在房后拔大萝卜,拔一种叫绊倒驴的青萝卜,她的母亲围床棉被坐在炕上,望着窗外的屯落。
“啊?”母亲惊惶,她见到安屯长领着日本兵朝家里走来,刺刀在太阳下闪光。养女对母亲说了砸死林田数马的事,宪兵到处抓她。见到日本兵来了,瘫痪在炕上的母亲神奇般地站起来,踉跄到后窗口前,大喊:“快跑,日本鬼子来了!”
索菲娅拔起一个青萝卜,听见母亲的喊声,愣怔片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扔掉萝卜,越上后院墙。
瘫痪的母亲见养女翻过墙去,她像烧软的蜡烛,身体轰然倒塌下去,进屋的宪兵看到软绵绵在地上的瘫痪女人。
“你闺女呢?”安屯长问。
母亲说:“她给胡子绑了票,没回来。”
“你糊弄鬼呢。”安屯长说。
江岛命宪兵找人,屋里屋外找,不见索菲娅的人影。
找不到索菲娅,恼怒的江岛曹长,端起刺刀要刺死地上的瘫痪女人。
“太君,慢。”安屯长阻拦日军的暴行。
“嗯?”刺刀在半空停留,江岛看着安屯长。
并不是安屯长良心发现,让宪兵刀下留人。他有更坏的想法:“留着她,不愁她女儿不回来。”
“你的聪明。”江岛放下刺刀。
安屯长和日本人走后,屋子里只剩下瘫痪女人。安屯长和日本人说什么她听明白了,没杀死自己,留着做诱饵,钓索菲娅。
“不,不能让你们得逞。”瘫痪女人发狠说。
一个瘫痪女人如何阻止宪兵抓到女儿?她头脑清醒,也十分简单,毁掉自己!
“我不在了,她用不着回来了。”
瘫痪女人决定做一件事,她必须到灯窝取到火柴,没火柴就做不成她想做的事。
索菲娅一口气跑出屯子,在沙坨上停住脚,远眺自家房屋方向,为母亲担忧。
“日本人是冲着我来的。”
索菲娅没想到日本人突然间出现,砸死林田数马(她一直认为自己砸死了他)后,日本兵第一次撵上来,多亏母亲……想到这儿一个疑问产生:妈妈怎么站到后窗口前喊自己的呀?
关东的后窗户从安全着想都开口很高,常人需跷起脚视线才能与窗口平行,母亲是矬个子,她瘫痪站不起来,喊自己时,她真切地见到母亲的面孔。
“她是怎样到窗口前的呀?”索菲娅百思不得其解。
瘫痪女人借一股急劲,麻木的死一样的腿陡然复活了,生命在这一时刻释放出巨大能量……一切都是为救女儿。
女儿的确得到了拯救,逃出魔掌。
“妈,我会回来看你。”索菲娅说。
突然,她眼中的房子蹿起烟,顿时火着圆盆。
“妈!”她从心底发出呼喊。
索菲娅眼睁睁地看着老屋燃烧落架,持枪的宪兵没离开,她不敢回去。心里记下一笔血债:日本人烧死了她的养母。
事实真相不是这样的,瘫痪女人要自己在女儿的视线里消失,什么都不存在了,她才不能回来,也就安全了。
于是,从屋里划火柴点燃了房子。房子里存放大量的艾蒿火绳,燃烧后香气飘满屯子,三天不散。
雪狼 第五部分
卷二十一 狼王归来
没有吃过羊的狼,嘴巴也是红的。——维吾尔族谚语
81
蹓蹄公狼带着族群回到了阔别四年的老巢香洼山,迁移的途中对人类犯下了罪行,吃掉了一个打欤B草的人。
废弃的洞穴有的被獾和狐狸什么的动物居住,抢占狼的领地还了得?蹓蹄公狼发出命令,将外来者赶出领地。
哪里是轰赶呀,残忍的屠杀。逃窜快速的免于葬身狼腹,大部分动物被咬死吃掉,香洼山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消灭了入侵者后,蹓蹄狼王指挥族群修缮洞穴。安顿好族群后,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登攀到一块巨石上嗥叫。
嗷呜——!
空寂的香洼山回荡着狼王叫声。
蹓蹄公狼叫几声停下来,侧耳静听,满怀期待。它在呼唤前王后杏仁眼。
在香洼山狭长的东坡有块坳洼,杏仁眼带着狼孩韩根儿和幼崽躲避蹓蹄公狼,在此修建洞穴。这其间长大的幼狼离它而去,狼孩没走,仍旧留在狼母亲身边,杏仁眼现在明显地苍老了,已追不上狍子、野猪类大型动物,獾和兔子也经常爪下逃脱,食物就成了问题,这也许就是狼孩没离开杏仁眼的原因吧。
狼崽长大,到了自己能捕食的时候,狼母亲就要赶走它,让它去独立生活。此前,母亲要教会它很多生活本领,挖洞、捕猎、躲避人类追杀、度过缺乏食物的时节。
狼崽长大了,必须离开母亲,它们依依恋恋不愿离开。往往赶自己儿女出窝的时刻,是作母亲最难受的时刻,两年的哺育情到此结束,狼的世界里结束的是亲情,甚至是血缘关系,人类的亲情和血缘河一样流淌下去,几十年,几百年……狼出窝后母子不再相认,它们成为陌路生人,彼此不再相认,一切关系彻底断了,变成没有一点关系。
杏仁眼和所有狼母亲一样,狠几次心撵走长大的儿子,小狼迈出窝前,对母亲对故巢依依不舍,母亲温暖的怀抱令它留恋,哺乳的岁月不算长,但留下的思念却很长,虽然已经两岁,母亲外出打食回来,它还是撒娇地钻到母亲的腹下享受温暖,有时舔下乳头。残酷的现实是:一旦出了窝,一切关系都变了,小狼清楚这一点。因此在母亲赶它出窝时,它采取种种方式赖着不走。这时候,杏仁眼不得不狠下心来,不像狮子那样,将小狮子带到离窝很远的地方,然后把它弃在那。按狼的方式,它朝小狼的脖子咬一口,儿子觉出这不是亲昵,是轰赶甚至是绝情,不得不走了。于是,它眼含泪光,一步三回头地跑走了。
杏仁眼久久地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茫茫的荒原将接受一个求生者,它是否能活下去,一切看它自己的本领。母亲完成了它的养育任务,就不再管它们了,一辈一辈狼都是这样的。
那时候,狼孩站在杏仁眼的身边。杏仁眼回过头来望着这个特殊的子女狼孩,是不是也赶走他呢?
狼孩原本也是有脊椎的爬行动物,前辈们直立走路,狼窝里长大的他,有时爬行,有时直立,两种行走的方式他并用。人类衣物的遮蔽,身上的寒毛退化掉,韩根儿成为狼孩,身上生出一层厚毛,是不穿衣服所致,还是狼奶的作用呢?狼孩裸体可以基本适应了气候,头一两个冬天,它冷得瑟瑟发抖,杏仁眼尽量限制狼孩外出,夜晚将它揽在腹下,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关东的夜晚滴水成冰,他没被冻死。如果是他的生母索菲娅这样做是天经地义,搁在杏仁眼身上,就超乎寻常了,它毕竟是一只狼啊!
总之,狼孩活过来了,与狼母亲的感情越来越深,同窝长大的狼兄,或是狼妹已被赶出窝,杏仁眼没有赶走他的意思,相反愈来愈离不开他。其实,杏仁眼没赶走狼孩,是它见狼孩并没有长大,还不能独立生活,自己还要照料它,给它打食。
几年里,杏仁眼没少教狼孩捕食本领,应该说他不笨,学得很快。令杏仁眼忧虑的是,狼孩奔跑的速度不足以撵上猎物,一只年老的兔子都在它的追猎中逃脱,那它还能追捕到什么呢?
除此而外,杏仁眼发现狼孩的牙齿不够坚硬。狼孩摁住一只黄鼠,咬下去,黄鼠带着血迹逃走。杏仁眼把这一切归结为狼孩牙齿没长硬,狼没有“心地”概念,更无从谈起善恶。狼孩没一口咬断黄鼠的脖子恰恰不是牙齿的原因。
同窝那只狼——独眼老狼的遗腹子迅速成长,不用母亲打食,还能帮助母亲捕食来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