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下)〔法〕福楼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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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杀鸡一样,就像当官的……“
“不要生气!”奥默太太说。阿达莉拉住他的外衣:“爸爸!爸爸!”
“别闹,让开!”药剂师接着说。“走开!真见鬼!还不如去开杂货铺,说老实话!得了,去吧!不管三七二十一!打碎吧!砸烂吧!把蚂蟥放走!把蜀葵烧掉!在药瓶里腌黄瓜吧!把绷带撕掉吧!”
“你不是说……”艾玛问。“等一等!——你知道出了什么乱子吗?
……你难道没有看见左边第三块搁板角上的东西?说呀,告诉我呀,编一句什么出来呀!“”我不……晓得,“小伙计结结巴巴地说。”啊!
你不晓得!
可是我晓得!
你看见一个蓝色的玻璃瓶子,上头用黄蜡封了口,里面装了白色的粉末,“危险”两个大字让我写在了外面!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是砒霜!谁叫你去碰的!只是让你去拿旁边的那口锅呀!“
“旁边的,”奥默太太把两只手合在一起叫道,是砒霜!
你要把我们毒死吗!“
孩子们都哭叫起来,仿佛已经觉得肚子痛得要命似的。“难道你要毒死病人!”药剂师接着说。“难道你要我上刑事法庭,坐在犯人的凳子上?拉上断头台去?难道你没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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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操作多么小心,哪怕是干熟得不得了的活?我一想到重大责任,就不得不害怕!因为政府总要追究我们的责任,而管我们的荒唐法律,好像一把挂在我们头上的宝剑,随时可能落下!“
艾玛不想问为什么要她来了,药剂师还在上句不接下句地说下去:“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吗!
我对你像父亲一般无微不至的关怀,该得到这种报应吗!如果没有我,你现在会呆在什么地方呢?
你能做什么事?
谁给你吃的,穿的,让你受教育,千方百计,让你将来在社会上站得住脚?你要出成绩就得出大汗,卖大力,像俗话说的,要手上起老茧:要‘专心致志,做什么像什么’。“
他气得要死,居然说起拉丁文来了。 假如他懂中文和格陵兰文的话,恐怕也会引用的;因为他在气头上,灵魂充分暴露,就像暴风雨中的海洋,不但翻出了海边的水藻,而且掀起了海底的沙子。他又继续说:“我真后悔不该多管你的闲事!
早该让你回你的老家,过你的穷日子,蹲你的烂泥坑!你也只能放牛放羊!你哪里配搞科学!
连标签都不会贴!
你住在我家里,好像个胖神甫,像只大公鸡,只会大吃大喝!“
艾玛转身问奥默太太:“他们叫我来……”
“啊!我的上帝!”这位好心的太太打断了她的话,显出难过的模样,“叫我怎么说好呢?……这是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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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有说完。 药剂师暴跳如雷了:“赶快倒掉洗干净再拿回来!”
他抓住朱斯坦工作服的衣领,摇了两下,摇得一本书从他衣袋里掉了出来。年轻人弯下腰去捡。 奥默比他更快,捡起书来一看,眼睛也睁圆了,嘴巴也张大了。“《夫——妻——之——爱》!”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读着。“啊!真好!真好!真美!还有图画!……啊!太不成体统了!”
奥默太太走上前来。“咳,不要动手!”
孩子们想看看图画。“出去!”他粗鲁地喊道。他们就出去了。他起初在前后左右,大步子走来走去,手指还夹着打开的书,眼睛东转西转,出气都困难,脸颊肿胀,好像中了风的样子。 后来,他一直走到学徒面前才站住,叉着胳膊说:“怎么什么坏事都有你一份呀,小坏蛋?
……小心,你已经要滑下坡去了!你难道没有想想,这本坏书会落到我的孩子手里,在他们头脑里生根发芽,玷污阿达莉纯洁的心灵,使拿破仑腐化堕落!他已经要长大成人了。 至少,你能肯定这本书他们没有看到吗?你敢不敢保证……“
“不过,先生,”艾玛问道,“你到底有没有话要对我讲……?”
“的确,夫人……你的公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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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老包法利离开餐桌时突然中风,在前天刚刚去世了:夏尔过分担心艾玛多情善感,求奥默先生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宛转地告诉她。奥默也考虑过应怎样遣辞造句,应怎样说得宛转曲折,彬彬有礼,节奏分明;这将是一篇小心慎重、转弯抹角、精巧细致、温存体贴的杰作;但一生气,他就把修辞学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详细的情况艾玛知道听不到,就离开了药房,因为奥默先生又口若悬河似地说起来了。 不过他现在气消了,一面拿他的伯希腊小帽当扇子用,一面像个长辈一样唠唠叨叨地说:“我并不是完全不赞成这本书!
作者是个医生。书里有些科学方面的东西,一个人知道了也没有坏处;我甚至敢说,一个人也应当知道。 不过,晚些时候吧,晚些时候吧!起码也要等到你自己长大成人,性格稳定了才行呀!“
夏尔在等艾玛,一听见门环响,就伸出胳膊走上前去,用带有哭腔的声音对她说:“啊!我亲爱的……”
他温存地低下头来吻她。 但一碰到他的嘴唇,另外一个男人就被她想了起来。 于是用颤抖的手摸自己的脸。同时,她回答道:“是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把母亲寄来的信给她看,信上谈到父亲去世的事,可是一点也没有假装多情。 她只是惋惜他到死也不能接受宗教的拯救,就倒在杜德镇上一家咖啡馆门口,他刚同几个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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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战友在里面举行了一次爱国聚餐。艾玛把信还给他;后来吃晚餐的时候,她也学的世故了,假装吃不下去。 但是他一定要勉强她吃,她也就硬着头皮吃起来,而夏尔一动不动坐在她对面,显得心情沉重。他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眼里充满了忧伤,看的时间很长。 有一次他叹了一口气:“我真想再见他一面!”
她没有说话。 最后,她觉得应该有所表示了,就问道:“你父亲高寿?”
“五十八岁!”
“啊!”话就到此结束了。一刻钟后,他又说了一句:“我可怜的母亲?……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看见她沉默寡言,夏尔以为她还在难过,就克制自己不再说下去,以免触动她多愁善感的心。 于是,他把自己的痛苦摆在一边,问道:“你昨天玩得开心吗?”
“很好。”
餐桌的桌布被撤掉了,包法利没有起来离开餐桌。 艾玛也没有;她看着他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这个场面单调无味,她内心对他的怜悯也就越来越少了。她觉得他是个小人物,没本领,不中用。 总而言之,在各方面都是个可怜虫。 怎么摆脱他呢?这一晚可真长呵!仿佛有股鸦片烟味使她麻木不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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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听见门廊里有干巴巴的木棍拄地板的响声。 那是伊波利特送太太的行李被送来了。 要把行李放下,他吃力地用他的假腿在地上画了一个四分之一的圆圈。“他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她心里想,同时看着这个红头发的可怜人汗如雨下。包法利在钱包底下掏出零钱,面对着他自己的无能造成的牺牲品,他既不感到良心的责备,也忘记了失败的耻辱。“啊!你这把花真好看!”他瞧着壁炉上莱昂送的蝴蝶花说。“是啊,”她满不在乎地说。“这是我刚买的……一个讨钱的女人卖的。”
夏尔拿起蝴喋花来,温存体贴地闻了一闻,好像花香能使哭红了的眼睛舒服一点似的。 但她马上把花从他手中抢了过来,放在一个水杯里。第二天,包法利奶奶来了。 她同儿子哭了很久。 艾玛借口有事走了。过了一天,办丧事大家该在一起谈谈了。 婆媳二人带了女红盒子,三人一同坐在水边的花棚底下。夏尔在想他的父亲,他本来以为他们只是一般的父子关系,不料父子之情这样深厚,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包法利奶奶也想念她的丈夫。 过去讨厌的日子,现在却变成值得留恋的了。 一切怨恨都已烟消云散,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怀念使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有时她一针刺下去,一大颗眼泪却顺着鼻梁流下来,流到半路又停住了。艾玛却在思念莱昂,不到四十八小时以前,只有他们两人待在一起,远离尘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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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中陶醉,对看半天也看不够。 她要竭尽全力抓住那一去不复返的一天,回忆那些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细微末节。可是婆婆和丈夫就在眼前,真是碍事。 她本想不听不看,以免打扰自己对爱情往事的回忆。 但无论如何,在外部感觉的压力之下,她内心的沉思默想,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在拆一件袍子的衬里,碎布拆得到处都是,包法利奶奶没有抬头,只听见她手里的剪刀嗄嗒响,夏尔脚上穿一双粗布条编织的拖鞋,身上穿一件棕色旧外套,当作室内的便服用,两只手插在衣袋里,也不开腔;贝尔特在他们身边,系了一条白色的小围裙,一把小铲子拿在手中,把小路上的沙子刮平。忽然他们看见布匹商人勒合先生从栅栏门走进来了。碰到这种“丧葬大事”
,他就自动来帮忙。 艾玛回答说是不必费心。 商人却不肯罢休。“对不起,”他说,“我想和你个别交流交流。”
然后,他就放低声音说:“你知道我要谈的事……?”
夏尔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啊!对……当然。”
他转过身慌慌张张地对妻子说:“你能不能……我亲爱的?……”
她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因为她站起来了,于是夏尔又对母亲说:“没什么!可能是些家务琐事。”
他不想让她知道借据的事,怕听她的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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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只有两个人了,勒合先生不再含糊其辞地说话了。他祝贺艾玛继承了遗产,然后,又说些不相干的话,墙边的果树,今年的收成,还有他自己的健康,总是“马马虎虎,不好不坏”。的确,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无论人家怎么说,他却面包还抹不上黄油呢!
艾玛随他说去。 她这两天正闷得要命!
“你现在完全恢复健康了吗?”他继续说。“的确,我看见你丈夫当时的可怜样子!他真是个好人,虽然我们之间有过争执。”
她问是什么争执,因为要退货的事夏尔没有告诉她。“你不可能不知道!”勒合说。“就是你一时高兴,要买的那些旅行用的箱子呀!”
他的帽子戴得很低,差不多要遮住眼睛,两只手在后面背着,带着微笑,吹着口哨。 他瞧着她的脸,模样令人难以容忍。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她陷入了各种各样的疑惧忧虑之中。 但是最后他却改口说:“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来和他商量一个新的计划。”
他指的是延长包法利的借据。 延长之后,先生就可以不再操心了;尤其是现在,他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办,这个哪有工夫照应啊!
“其实,他最好把这方面的事委托给一个人,比方说,委托给你;你如果有了委托书,那就方便多了,我们也好在一起打交道……”
尽管她没有听懂,但他也不再说了。 然后,话题转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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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上头。 勒合说:夫人怎能不在他店里买点东西呢?他回头给她送一块十二米的黑呢料子来,可以做件长袍。“你身上这件在家里穿很好。要出门作客就得换一件。我一进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我的眼睛是很尖的心哩。”
他没有要人送衣料,而是自己把呢子带来。 过后他又来量尺码,再过后又找别的借口,每次来都显得和蔼可亲、诚心诚意帮忙,用奥默的话来说,就是听从指挥,但是总要对艾玛说上几句委托书的事。 他却从来不提借据。 她也想不起来;在她开始复元的时候,夏尔对她露过口风,可是她脑海里惊涛骇浪奔腾起伏,早忘到脑后去了。 再说,她也闭口不谈钱财的事,包法利奶奶觉得意外,以为她的转变是病中信教的结果。但是奶奶一走,艾玛立刻使夏尔大吃一惊,这些实用知识她从哪里学来的!
应该了解情况,核实财产是否抵押出去,是否要拍卖或者清算。 她随口引用专门名词,什么继承人的顺序,催促对方诉讼代理人出庭的通知,互助基金等,还不断将继承的麻烦夸大;结果有一天,她拿出一张授权委托书的样本,上面写着“经营管理一切事务,代办一切借货,代签一切票据,代付一切款项,等等”。她将勒合教她的都照办了。夏尔幼稚地问她,这样本从哪里来的。“居约曼先生那里。”
她非常稳重地加了一句:“我不太相信他。公证人的名声不好!
也许应该问问……
我们只认识……唉!没有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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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莱昂……”夏尔想了一下,接嘴说。但是写信说不清楚。于是她说要去一趟。夏尔婉言阻拦。她却坚持要去。 两人争着表示体贴对方。 最后,她装出顽皮的口气叫道:“不,求你让我去吧。”
“你多么好呵!”他吻着她的前额说。第二天,她坐燕子号班车去卢昂请教莱昂先生;在那里她住了三天。
三
这三天过得真充实,真有味,真漂亮,这才是真正的蜜月。他们在靠码头的布洛涅旅馆住下。白天,他们待在房里,闭上窗板,关上门,地上的鲜花和冰镇的果子露,一清早就有人送来。到了傍晚,他们又乘上一条门窗紧闭,帘幕遮严的小艇,到一个小岛上去吃晚餐。这时,造船厂外,听得见捻缝工人用木槌敲打船身的响声。熬柏油的黑烟从树木间升起,看得见河上有大块的油渍,在太阳的紫红光线下,不匀称地浮荡,就如佛罗伦萨的古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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