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3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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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接下来说的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她甚至已经记不得那天晚上铃兰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记得,当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挣扎着起来,找出—把剪子,把那一堆塔罗牌和他的照片一起统统铰碎,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她打开电脑开始做设计,她必须做,她已经接近—文不名了。
但是恐惧再次吞噬了她——黑暗中,电脑屏幕上再次显现出塔罗牌的形状,女教皇手执权杖,目光炯炯地与她对视。
女教皇一定是伟大的女人吧。她想。
女教皇有着一双美丽的蓝宝石一般的眼睛,这双眼睛正在慢慢把她洞穿。
责任编辑 宁 肯
朔风吹过的季节
姜贻斌
1
从穷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我知道这是说我。我叫张大牛。我的家乡住在桃树村,那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山沟。
2
如果父母不生我的两个弟弟,我这辈子也许就是另一种命运了。但事实上在我的生活中不允许有这个如果。我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就问过父母,不生弟弟妹妹了好吗?父母惊讶地看着我,不知我小小年纪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敷衍说,好好好,不生了。但我从父母眼神里看出了他们是在说谎。
我那个小,山村非常贫穷,那种贫穷程度说出来你们是不会相信的,所以,也就不哕嗦了。只说说许多小孩没有书读,还有些人读着读着就失学了。我天资聪明,还只有两岁时,就坐在邻居家那些读书的哥哥姐姐身边,跟着咿咿呀呀地念。他们说,大牛这家伙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
我三岁时,二弟出世了,他尖亮的哇哇的哭泣声,却让我为之一震。父母很高兴,父亲四处奔走相告,吹嘘他又生了一个带鸡鸡的,我却没有一丝高兴,躲在屋角,闷闷不乐。我知道,这个贫困的家庭多了一张嘴巴意味着什么。没多久,乡里来人将我家的东西搬走了,我父亲居然没有沮丧和气愤,他大度地说,搬吧搬吧,我有两个崽了,我什么也不怕了。
从那天起,我担心父母以后不会让我读书了。我甚至在睡觉时,将纸做的小书包放在身边,紧紧地抓着,害怕父亲将它拿走。所以,他们盯着我时,我便逃也似的跑出采,我害怕听到他们以后不准我读书的声音,我害怕也会和那些失学的伙伴—样,整天跟在牛屁股后面。
在没有读书之前,我一天到晚都是紧紧张张的,像一根绷紧的弦。我只有到了山坡上看那遥远的世界时,内心的那种高度的紧张才会有所缓解。一旦朝家里走去,那种紧张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
幸亏我父母从来没有说过以后不叫我读书,那种紧张感才慢慢消失。
我五岁时,小弟又出世了,一声声尖锐的啼哭,又让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乡里又派人来抬东西,他们凶狠狠的,居然连我家的一头肥猪也抬走了。父亲站在门边,并不生气,也不去阻止,没有像别人一样与他们发生冲突,他茫然地看着进进出出搬东西的人,喃喃地说,搬吧搬吧,我有三个崽了,我还害怕什么呢?父亲的口气中流露出许多骄傲,好像家里是个取之不尽品种丰富的仓库。
我已经快到读书的年纪了,可我知道希望已经彻底地完了,我渴望的学习生涯尚未到来就已经破灭了。我很可能成为可怜的文盲,一辈子跟在牛屁股后面忧郁地走着,把漫长的一生走完。那天坐在村子前面的水沟边上,我痛苦地哭了。我没有丝毫又做了哥哥的高兴和激动,我同样也没有好好地看一眼小弟。我知道那几丘田那几块土那几只鸡鸭那一头猪,是供不起我以后读书的。我们还要吃,还要穿。更何况,父母都是老实农民,他们除了生崽厉害之外,除了向田土家禽索要一点可怜的收获之外,再无其他的谋生手段了。
那天,我坐到天黑也没回家,泪水不断地流下来,噗噗地掉到近乎干枯的水沟里。我痛苦不堪,将那只小纸书包撕毁了。心里像有一把刀子在不停地戳着,将我的心脏戳了个稀巴烂。
不过,我还是比较幸运,后来父母到底咬紧牙关让我读书了。对此,我很感激他们。我想,以后有了出息,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他们。我每天走在弯弯曲曲的通往学校的山路上,早已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做一只从穷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数年之后,扑打着骄傲的翅膀,飞到遥远的城市里去。那些失学的伙伴,背着竹篮拿着镰刀跟在牛屁股后面,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时,我心里便有了无比的骄傲和自豪,故意欢快地跳跃着,将书包高高地扬起来。
父母没有让我中途失学。每天清早,父亲准时地叫我起床。他伸出一只大手轻轻地在我屁股上拍几下,说,大牛,该起来了。他还鼓励我,大牛,你只管发狠读书,家里的事情不要你管。我每次听罢,鼻子一酸,泪水顿时浸满了眼睛,我恨不得跪下来,给我父亲重重地磕几个响头。
看来,父母早已商量好了,继续送我读书。他们不但让我读,后来还陆续地送我的两个弟弟读。于是,家里骤然紧张起来,父母便拼命做事,恨不得将性命丢到田土里,让田土生长出茂盛的庄稼。他们天蒙蒙亮便走向田土,一直忙到星光闪烁了才回家。他们的背影酷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天天出没在田野里,背上则驮着无形的三棵大树。
我每天带着二牛和三牛,在那条通向学校的山路上来去,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呀笑呀唱呀,当看到太阳底下被汗水浸透了的父母,我们便懂事地闭上了嘴巴,让金色的阳光静静地照耀着我们沉默的小脸。然后,我们像山雀一样飞速地冲向田野,争先恐后地帮着父母。
我们兄弟非常齐心,除了发狠读书,还尽量地帮着父母,除草、施肥、捉虫、浇水、挖土、扯猪草、喂猪、洗菜、煮饭、洗碗筷……只要我们力所能及的,丝毫也不含糊。我们有时还为抢着做事大声地争吵,面红耳赤。这时,总是由父母出面调解,他们像公正的裁判,给我们均匀地分配劳动。
我们家里一年四季充满了浓重的汗水气味,因为没有一个闲人。阳光射进屋里,汗水的气味勤口浓烈,跟着阳光在空中一起舞蹈。山风厉厉地吹进来,妄图吹走那些汗气,可怎么也吹不走,那些汗水的气味,浸透了屋子里的角角落落。
每天吃过晚饭,父亲就说,你们做作业吧。我们兄弟便挤在饭桌上,借着昏黄的油灯,刷刷做作业。我们做得飞快,却又认真,我们不愿意浪费灯油,我们兄弟心照不宣。母亲这时总要过来摸摸我们的头,以表露对我们的怜爱,然后她坐在灶屋里,嘭嘭嘭切猪草的声音,像夜空中发出来的美妙的音乐一样伴随着我们。
3
一家三人读书,对于我这个家庭来说,沉重的负担可想而知。弟弟们那时还不会察言观色,只有我,才能够从父母脸上看出他们内心的紧张和忧郁。村里人曾经对我父亲冷嘲热讽:庆功啊,人不能太霸蛮了,能送一个崽读书就不容易了,你又没有开银行嘞。父亲知道别人是想看他的笑话,便很低调地说,送几年算几年吧。其实,父亲心里并不低调,他是个很倔的人,我姓张的就是要送三个崽读书,个个都读上大学,到时候你们就来看热闹吧。
我们兄弟连书包也舍不得买,是母亲用零零碎碎的破布拼凑起来的,因此,我们的书包红红白白,花花绿绿。以我现在的眼光看,很有现代派的感觉。但那种书包极不牢实,有时走着走着,哗啦一声,书本便全部掉落在地。我们兄弟每天跑那么远的山路,一律打赤脚,舍不得穿鞋,尖锐的石头也罢,钢针般的荆棘也罢,我们的脚板根本不害怕它们,脚板上的茧早像铁板样厚实了。我们之所以要节省每一个铜板,都是为了学费。
我记得二牛和三牛曾经天真地问我,哥哥,以后我们读了大学,还要打赤脚吗?
我说,你们说蠢话哎,哪有打着赤脚上课的大学生?
三牛说,那我要穿胶鞋。
二牛的口气更大,说,我不穿胶鞋,我要穿雪亮的皮鞋。说罢,二牛像真的穿上了雪亮的皮鞋,挺着胸脯,甩开双手,雄赳赳地走起来,嘴里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我们从来不让母亲给我们做新衣服,所以,我们的衣服补丁叠着补丁。哪怕是过年了,小孩子都盼望穿新衣,可我们从来不向父母提出这个苛刻而奢侈的要求。
我们全家就是这样一分一厘地节省着,以便交学费时不至于太为难。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全家人欲哭无泪。
我家辛辛苦苦养了一头大白猪,竟然被可恶的贼偷走了,连一点声响也没有。那头白猪已经两百多斤了,准备喂到过年就把它杀掉,然后给我们做学费。如果不是为了交学费,我们兄弟一致主张不杀它的,它实在太可爱了,只要我们站到猪栏前,它就吭哧吭哧地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白白。我们一喊白白,它就用尖尖的嘴巴拱着猪栏门,迫不及待地要出来,然后,它像个胖胖的绅士,一摆一摆地跟在我们后面。
白白的丢失,无疑是我家发生的特大的事情。还是二牛发现的。二牛清早起来解手,突然发现白白不见了,便惊天动地地惨叫。全家人赶紧爬起来,呆呆地站在空空荡荡的猪栏前,像蠢了一般。母亲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呜呜呜地哭泣着,哭声像是刀子割出来的,一绺一绺地冲向蛋青色的天空。
父亲气愤地骂着偷猪贼,说,这个挨刀杀的。他重重一拳打在猪栏门上,震得猪栏上灰尘飘落。父亲说,还不赶紧去寻找?于是,我带着二牛三牛一路,父亲一路,分头寻找。
我们兄弟像发疯了,碰到人就问,看见我家的白白了吗?人家问,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们急切地解释说,是头白色的猪。人家恍然大悟,哦,是猪啊,没见到。我们急匆匆地问过五个村子,他们的回答都令我们失望。后来,我们怀疑别人肯定将白白藏在了某个猪栏里,所以,也不管人家允不允许,便去那些猪栏里查看,希望能看到白白。
二牛和三牛含着泪水说,哥哥,我们一定要把白白找到。我嗯嗯地点头,泪水也流了出来,其实,我心里早已绝望了。你想想,那个贼,他会愚蠢地把白白藏在猪栏里吗?他肯定迫不及待地把白白抬走了,也许抬到了某个集镇上,也许抬到了县城里,然后以低廉的价格卖给了收购生猪的人,再然后,喀嚓一刀,鲜血一飙,开膛破肚……我不敢往下想了,也不敢将这些想法说给弟弟们听,以免他们过于伤心。
天渐渐地黑了,山山岭岭模糊起来,零碎的炊烟无声地飘荡。我们还不甘心回家,好像那个偷猪贼一定在某个路口等着我们,束手无策地让我们去抓,然后把白白还给我们。我们跋山涉水,串村走寨,累得精疲力竭,双脚打颤,可是,没有见到白白的影子。
我们一边走一边发疯地喊,白白——白白——我们多么希望它像平时那样,一听到我们的喊声,就吭哧吭哧地叫唤,然后,跟在我们后面像个绅士—样地散步。可是,回答我们只是一片寂静的暮色,几绺无声的炊烟,一阵刺骨的寒风。我们垂头丧气地往家里走,站在高坡上,拼着力气齐声大骂,偷猪贼啊,你绝子绝孙啊——
父亲深夜才回来,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屋时,我们兄弟和母亲还没有睡觉,伤心地守在油灯下,一直等着父亲,希望他能够找到白白。我们屏着心跳等待着父亲能够给我们带来奇迹。可是,当我们看见父亲沮丧地从黑暗中走进来时,知道希望彻底地破灭了,一家人便哇哇地抱头痛哭起来。
4
白白被人偷走了,这无疑对我们的学费是个严峻的考验。父亲当机立断,第二天去买了一头架子猪,买猪崽已经来不及喂养了,需要一定时间,而架子猪已经有几十斤了,只需用猪潲猛猛地一催,是很容易催壮的。猪就是我们积蓄学费的银行。为了不让猪再次被人偷走,父亲采取了一个惊人的措施——守夜。这可不是一般的决定,山沟里的冬天实在太寒冷了,冷风吹得牙齿都是木木的,人哪里受得了啊?我们兄弟见父亲太劳累了,提出轮流守夜。
父亲一听,发了脾气,他说,你们只管读书,夜由我来守。
二牛说,不如晚上把它赶到屋里来。
这个建议被父母否定了,父亲说,那臭味太难闻了。母亲也说,那不行。
从那天开始,父亲夜里将破烂的竹靠椅放在猪栏前面,穿着厚厚的衣服,再盖上被子,让黑暗和寒风包围着他。我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度过那些i匕风呼啸的夜晚的。第二天,父亲眼睛总是红红的,像滴血,鼻涕则像河水一样流下来。天气很冷,北风呜呜地狂吹,父亲再守下去,一定会冻病的。父亲如果病了,这个家怎么得了?
有一天,我坚决要替父亲守夜。我说,就让我守一次吧,明天星期天哩。父亲也许实在受不了了,沉默了一下,居然答应了我。
他说,你只守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我躺在冰冷的竹椅上,寒风像千万枝利箭刺来,深深地刺人我的皮肉,我的五脏六腑,在里面不断残酷地搅动。我冷得发抖。我多么想跑回屋里,钻进温暖的被子里。我体会到了父亲是多么的苦啊。整个世界像个无底的黑洞,寒风不断地掀动着屋子,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我还听见了猪呼呼的鼾声,它睡得十分香甜。后来,我冷得实在受不了了,站起来不断地跑步和跳跃。运动一阵之后,身上感到暖和了些,最终,我抵挡不住瞌睡的侵入,便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我病了,浑身像火一样烫人。我们山沟沟里的人,小痛小病不会去医院的,花不起那个钱,挺—挺就过去了。我当然也是这样。可是,父亲急得直搓双手,似有无限后悔。母亲不断埋怨父亲,她给我熬了一碗姜汤,叫我喝下去。我劝父母不必焦急,安慰说,我们山沟里的人命大。
从那之后,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