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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

十月 2006年第03期-第62部分

小说: 十月 2006年第0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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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寂寞?”李航也常歉疚地问妻子。 
  “有什么好寂寞的?”宝珠温存地宽慰他,“我看到你儿子,不就等于看到你了。” 
  1999年12月6日,杨紫贤老人在沉睡了五天之后平静地去了。用李航的话说:“养母走时干干净净,身上不沾一丝灰尘。” 
  老人过世时,是西藏时间清晨六点,下了一夜的雪已经住了,冬季的晨星闪着冷光。李航被刺耳的电话铃吵醒,话筒里传来妻子的声音:“妈没气了……”宝珠只说了四个字,但足以把李航击蒙了,顿时天旋地转,泪如泉涌。房间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他跌坐在客厅里放声痛哭。李航虽然知道老人昏迷的事,但他并没做诀别的心理准备。在男人心目里,养母体内有一种不可能耗尽的生命能量,换句话说,李航从未将“死亡”的概念与老人挂钩。在他的感情深处,养母是个不死的仙人。 
  记得十五年前,1984年8月的一天早上,正在下乡的李航得到养母病危的电报,立即丢下正在西藏的妻子女儿,昼夜兼程赶回老家。进门后,看到72岁的老人眼神涣散地依在床头,呼吸微弱。看到儿子回家,杨紫贤老人的心安了大半,她使出最后一点气力吩咐儿子:将摆在窗台的一盆仙人掌端下来,削掉皮,用白纱布裹着蒸了一小碗浓汁,然后强撑起身子喝了下去,平静地说:“儿啊,我要睡会儿。能不能醒,就听天由命吧。” 
  李航难过地坐在养母床边守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老人醒了,叫儿子扶她上厕所,排了一大摊带着凝块的污血后彻底虚脱,昏厥不醒。老人不吃不喝地躺了三天,结果不仅睁开了眼,而且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是这次跟十五年前不同,妻子在电话里说的不是“病危”。 
  李航赶到家,养母已走了三天。,九十岁的老人躺在棺椁内,安详得仿佛熟睡一般。老人的皮肤洁白光润,居然看不到一个斑点。宝珠说,老人弥留之际拉住她的手,说了一个真情哀婉、自知不可能实现的心愿:她希望自己死后,能够葬到第一个丈夫身边。 
  杨紫贤是位懂爱的女人,她懂得赢得,懂得呵护,懂得珍藏,她用自己倔强的一生,编织了一个凡世间的爱的童话。一讲到养母,李航的情绪就开始激动,他说:“养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是我做人的样板。我这辈子无论怎么做,都赶不上她的一个脚指头。养母虽然生在俗世,但不是俗人,她爱憎分明的品行,对我性格的形成影响很大。老人不止一次告诉我:不求做官,要先做人。” 
  说到遗憾,李航最遗憾的是:他未能亲自伺候老人。“养母一生嫁过三个男人,但还是孤寡地过了大半生,她虽然拉扯大我这个养子,但很少享受到天伦之乐。养母给我的爱,我几生几世都无法报答。”老人走后,李航经常半夜惊醒,盯着漆黑的棚顶愣神,想他永远不能再见的养母,想他远隔千里的妻儿。这种时候,即便再多的荣誉、再多的成绩,也难排解内心的惆怅。 
  现在,李航虽然知道亲生母亲的下落,知道自己在西安的西城门下还有个家,知道世上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但是,他从不想寻根。不是男人心狠,而是在他的感情深处,只把养母认作自己的真正母亲。 
  歌词里唱:“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而李航援藏的军功章,则要跟养母和妻子一掰三瓣。二十多年,王宝珠没跟丈夫过过几天团圆日子,不仅拉扯大一双子女,而且赡养了两家老人。就拿李航的养父来说,男人自1970年赌气出走,一人在外流落了十年。1981年宝珠过门,新媳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名誉公公”接回家,一直把他当亲人照料。老人晚年瘫痪在床,宝珠也没有嫌弃过。老太太性格太硬,她跟懒汉男人结了三十三年婚,几乎不跟男人说话。媳妇的孝心感动了婆婆,杨紫贤不再跟丈夫赌气,反而经常叮嘱儿子:“我跟他闹是我俩的事,你们小辈还要对他好。我吃什么,也要给他吃什么,别让外人说闲话。” 
  1999年,八十五岁的养父比老太太早五十天过世,说是无情,毕竟有情,回想自己的一生坎坷,杨紫贤老人哀婉地感叹:“我的命怎么就这么硬,即便找了个比我小的,最后也走在了我前头。”养父去世后,李氏家族将一块写着“孝敬老人,抚养子女”的大匾送给李航的妻子,称她是“城关镇的好媳妇”。 
  “我爱人性子急,但心很细,心胸开阔,孝敬老人。我在西藏这些年,她既没抱怨,也不猜疑。为了能让我安心工作,家里不管出什么事,她都尽量一个人扛。”这是李航对宝珠的简单评价。在忠贞打折的摩登社会,这恐怕也是男人对妻子的最稀有最感人的评价了。 
  总结自己的性格特点,李航顺口说了三个字:憨,直,乐。 
  李航是个不适应官场、喜欢做平民的人,虽然当上了山南地区乃东县科技局局长、科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并多次被评为“全国科普先进工作者”和“全国科技先进个人”,虽然他领导的科技局也多次被评为“全国科普先进集体”、“全国科技进步先进集体”、“农业科技推广先进单位”以及“自治区科技、文化、卫生三下乡活动先进单位”,但是一谈到荣誉,他就谦逊得像个大孩子。他一再说自己“做的是不起眼的工作”,称自己是个“在学术上不成大器的普通科普工作者”。在热闹的官场上,他总是尽量后缩,寡言少语;而和乡下藏胞在一起,他说唱就唱,说舞就舞,他早把山南当成了第二故乡。 
  山南,西藏的江南。 
  山南,西藏的摇篮。 
  走进您,使我神往。 
  走近您,一路吉祥。 
  谈到忘情之处,李航忍不住哼起了《山南之歌》。当年贫瘠的土地,如今变成“西藏的粮仓”。李航这样的科技工作者,用他们多年的心血,浇灌开当地人致富的雪莲。但是李航自己,却多年来一直过着单调得不能再单调、清贫地不能再清贫的简陋生活。 
  有两件事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信:李航四十岁时才穿上第一双皮鞋,四十四岁才看上了自己的第一台彩电。李航从小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一直到了1996年他在县科技局任职,才破费地奢侈地买了双普通的皮鞋。可是,由于工作需要李航频繁下乡,不仅每天要走许多路,而且还要在田间、牲畜圈里“跟群众打成一片”。所以,新皮鞋没穿几天就被泥水泡烂,于是,他把皮鞋塞到床下,再没见过天日。“乐时同吃山头草,苦时同饮洼地水。”李航与西藏人的岁月浓情,便是这句西藏古谚的真实写照。 
  西藏人过上了好日子,而劳累一天的李航回到家,面对的总是寂寞的空房。直到1998年的公历除夕,他才下决心从拉萨买回一台29寸的“长虹牌”彩电,算是对是自己多年劳碌的犒劳。李航一个人坐在大屏幕的电视机前,浸泡在变换斑斓的光影里,就这样形影孤单地度过了1999年奢侈的元旦。 
  时间的轮轴滚入了21世纪,西藏和平解放已半个世纪,自治区成立也已过了不惑之年,经济发展速度保持在10%左右,连年超过全国平均速度,技术人员人数超过3万,在校学生将近40万。目前,西藏人口260多万,不仅数字比五十年前翻了一倍,人口的平均寿命也延长了一倍,从原来的35。5岁提高到现在的67岁!五十多年来,中央政府拨给西藏的财政补贴和基建投资累计多达数百亿。 
  今天,布达拉宫的喇嘛们不仅用上了电灯,而且有了电脑、手机和小灵通;拉萨的面积从原来的3平方公里扩展到现在的40平方公里;许多藏胞不仅住上了楼房、换上了西服,而且经营起酒吧、餐馆、舞厅或游戏厅;当年作为“财力象征”的自行车早不再是稀罕物,越野吉普在雪山间的公路上豹一般疾驰。当年一步一磕头的朝圣信徒,如今在膝盖和胳膊肘套上“手脚板”,再不会磨得衣衫褴褛,血肉模糊;本该驰骋莽原的高原骏马,蹄声刺耳地驮着八方游客,走在新铺的柏油路上;就连糌粑、青稞酒这类的藏区俗食,也创出了具有消费档次的市场品牌;蔬菜摊上四季常青,青菜品种超过百种,副食肉类也应有尽有;当地产的皮革、药材、地毯、毛料、啤酒,不仅行销国内,而且饮誉国外…… 
  或许对旅游者来说,藏人日益苏醒的商业意识和科技头脑,使得神秘封闭的藏文化有所流失。然而,对那些每日要与生存角斗的高原人来说,这无疑是时代的发展和幸运的拯救。最值得李航自豪的是:他主持科技工作的乃东县,经济收入在有“西藏江南”美誉的山南地区中高居榜首!2004年,乃东县财政总收入超过千万大关,年人均收入达到2000元。 
  二十九年过去,一切成了往事回忆,李航用他的学识与青春和远在他乡的亲人们一起,为西藏人民编织了一条祈求富裕与幸福的洁白哈达。 
  再过一年,李航就能退休了,就能回乡与亲人团聚。问及退休后的打算,李航的回答出人意料。李航说,他很想出国看一看,而且最想去荷兰。 
  我问他为什么?李航不假思索地说:荷兰是世界上最美的田园国家,他想看看那里人生活的样子,想代那些在西藏安家的黑白花奶牛“回家看看”…… 
  说完,李航憨厚地笑了,笑容里带着淳朴的稚气。或许,对于闭塞多年的李航来说,荷兰是在现实中离他最远、但离他的田园梦想最近的地方。 
  责任编辑 晓 枫 
丹青见(组诗)
陈先发 
  丹青见 
   
  桤木,白松,榆树和水杉,高于接骨木,紫荆 
  铁皮桂和香樟。湖水被秋天挽着向上,针叶林高于 
  阔叶林;野杜仲高于乱蓬蓬的剑麻。如果 
  湖水暗涨,柞木将高于紫檀。鸟鸣,一声接一声地 
  溶化着。蛇的舌头如受电击,它从锁眼中窥见的桦树 
  高于从旋转着的玻璃中窥见的桦树。 
  死人眼中的桦树,高于生者眼中的桦树。 
  被制成棺木的桦树,高于被制成提琴的桦树。 
   
  病中吟 
   
  早晨,不得不谛听鸟鸣。一声声 
  它脆而清越,又不明所以,像雨点的锥子 
  落下,垂直地落下,越垂直就越悲悯。 
  一年一度的大病,我换了几把椅子 
  克制着自己,不为鸟鸣所惑而滑出肉体。 
  也不随它远去。它拽着焦黄的尾巴,在松冠消逝 
  有些起伏,有些黯然 
   
  戏论关羽 
   
  月光白得像曹营的奸细。两队人马厮杀 
  有人脸上写着“死”字,潦草,还缺最后一笔。有人脸上 
  光溜溜的,却死过无数次。此战有欠风骨 
  因为关羽没来。他端坐镶黑边的帐篷,一册《春秋》 
  正读最酣处。此公煞是有趣:有人磨他的偃月刀。 
  有人喂他的赤兔马,提刀像提墨,只写最后一笔。 
  人在帐中,如种子在壳内回旋,湿淋淋地回旋,无止尽地 
  回旋。谨防种子长出地面的刀法,已经炼成,却 
  无人知晓。他默默接受了祖国为他杜撰的往事 
  嫂子爱着他,在秋后垂泪。戏子唱着他,脸上涂着油漆 
   
  秋日会 
   
  她低挽发髻,绿裙妖娆,有时从湖水中 
  直接穿行而过,抵达对岸,榛树丛里的小石凳 
  我造景的手段,取自魏晋:浓密要上升为疏朗 
  竹子取代黄杨,但相逢的场面必须是日常的 
  小石凳早就坐了俩人,一个是红旗砂轮厂的退休职工 
  姓陶,左颊留着刀疤。另一个的脸看不清 
  垂着,一动不动,落叶踢着他的红色塑料鞋。你就挤 
  在他们中间吧。我必须走过漫长的湖畔小径 
  才能到达。你先读我刻在阴阳界上的留言吧: 
  你不叫虞姬,你是砂轮厂的多病女工。你真的不是 
  虞姬,寝前要牢记服药,一次三粒。逛街时 
  画淡妆。一切,要跟生前一模一样。 
   
  仿八大山人 
   
  秋天踩着水调歌头,踩着菩萨蛮 
  野鸭在雨后的湖上,翻跟斗 
  朝着湖滨的朱门,吊白眼。 
  流水因袭了本国的老章法,一笔又一笔 
  倾向于脸上平抹,内心既汹涌,又缓慢。 
  宴席散尽,你到高于柳梢的楼上独饮 
  旧天堂的墙上写着“拆”字,可这湖水 
  是能拆掉的吗?我倒要看看 
  你们又能建设什么样的新章法? 
  我距明朝灭亡350年,我距天坛1100公里 
  是的,我有着不合时宜的孤单,我偏爱景物冰凉的 
  过去式:枯荷举着,仿八大山人,像钟声入暮。 
   
  逍遥津公园纪事 
   
  下午三点,公园塞满了想变成鸟的孩子 
  铁笼子锈住,滴滴答答,夹竹桃茂盛得像个 
  偏执狂。我能说出的鸟有黑鸫、斑鸠、乌鸦 
  白头翁和黄衫儿。儿子说:“我要变成一只 
  又聋又哑的鸟,谁都猜不出它住哪儿, 
  但我要吃完了香蕉、撒完了尿,再变。” 
  下午四点,湖水蓝得像在说谎。一个吃冰激凌的 
  小女孩告诉我:“鸟在夜里能穿过镜子 
  镜子却不会碎掉。如果卧室里有剃须刀 
  这个咒就不灵了。”她命令我解开辫子上的红头绳儿 
  但我发现她系的是绿头绳儿。 
  下午五点,全家登上鹅形船,儿子发癫 
  一会儿想变蜘蛛,一会儿想变蟾蜍。 
  成群扎绿头绳儿的小女孩在空中 
  飞来飞去。一只肥胖、秃顶的鸟打太极拳 
  我绕过报亭去买烟,看见它悄悄走进竹林死掉。 
  下午六点,邪恶的铀矿石依然睡在湖底 
  桉叶上风声沙沙,许多人从穹形后门出去 
  踏入轮回。我依然渴望像松柏一样常青。 
  铃声响了,我们在公共汽车上慢慢地变回自己 
   
  中秋,忆无常 
   
  黄昏,低垂的草木传来咒语,相对于 
  残存的廊柱,草木从不被人铭记。 
  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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