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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复活的度母 作者:白玛娜珍-第23部分

小说: 复活的度母 作者:白玛娜珍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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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古印度星宿婆罗门的儿子,一直在林中持梵净行,当一次,你到城里来化缘时,一位婆罗门女——好比如今的茜玛我,是我对你生起了贪心,当贪欲令我痛苦绝望,星宿婆罗门的儿子你,甘珠,你对我生起了大悲心,你和我亲密如同夫妻,你将以此业而圆满四万劫的资粮;而此类的破梵净行对你是开许的吗——甘珠,鱼儿一般游动,潮水使你如此贪婪;令我的心变得格外柔软,变得像一个悲悯的母亲。在我的怀抱,夜半,你在雨声中安睡,这个世界于你显得多么丑陋、卑劣,天一亮,你就会被洞穿,被撕裂和粉碎……你和曾经的他,我忽然想,他的心也曾像一只欢畅的鱼儿吗? 他,丹竹活佛,母亲琼芨称他为“仁波切”。和你的名字相近的发音。但如果你是水中的鱼,他则是驶往彼岸的船,母亲琼芨却是那无边的苦海……
               第十八章
                                  1
    两条引导亡灵上路的白线,按丹竹仁波切计算的时辰,从琼芨的家门蜿蜒伸向街口,伸进了帕尔廓。小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阴霾的天色恍若中阴之境,令曲桑姆的出殡,更显凄冷。一路上,白线在雨水的冲涤中,时断时续,好比此时,曲桑姆难能连续,支离破碎白色的心识:无法确认自己是活着,还是已死。她看到自己以处胎的姿势被包裹在白布中,被一个似曾相识的人背在背上。前面,天葬师牵着引路的哈达,两边,长长的白布挡住了视线。环绕大昭寺顺时针转了三圈后,她就将要被送往天葬台了。她看到妹妹琼芨跟在后面,自己的丈夫平措却不见踪影,她仍不明白,她想问问琼芨,究竟发生了什么。琼芨却停下来,在一个地方转着圈。三圈以后,曲桑姆还来不及辨认琼芨去的方向,琼芨不见了。曲桑姆大声呼喊起来,但琼芨听不见。充耳不闻。其他人亦无反应。曲桑姆的心开始焦灼不安,巨大的惶恐令她感到自己如出水的鱼虾,就要被煨烬了一般,又像被挤入了岩石和沙砾的夹缝中——而所有的人,活着的人,亲人,仿佛都在驱赶她,他们不留她的一件衣物,她睡过的床被清扫,声声叮嘱只是不要她再回首……她像被他们突然推入水中,她挣扎、惊恐,渐渐疲惫不堪,心识再度暗钝和极度的微弱迷惘——
    凌晨六点左右,村里的某人将曲桑姆终于背上了山。天葬师朝曲桑姆走过来,蹲下来将包布解开,让她仰面朝天躺在天葬台上。于是,天,盈满了曲桑姆的双眼,她伸手去摸时,心,恍若水马沐浴一般阵阵欢愉。是的,她喜欢水。虽然这辈子,她几乎没有洗过一次澡,但她的村庄被一百条奔涌的河水围绕;有从狮子嘴里流出的金刚砂河,有从孔雀眼里流出的翡翠玉石河,有从白牦牛的胸口流出的牛奶河——河水里,没有来自她身上的一滴污垢,只以身心,盛满水的甘美和素洁——但突然,一股桑烟冲上蓝天,上百只待食的秃鹫,从四面八方飞来,张开巨大的翅翼缓缓降落,曲桑姆惊骇不已,想起自己是在天葬台上,自己的此生已了结——
    天葬师拿着刀具走过来时,秃鹫的翅翼不安地在气流里旋动。曲桑姆越过天葬师的肩,看见一片湖光中,秃鹫伸展开来的黄灰色羽翎的边缘,像垂立着一行行利匕,游刃而来时,白色的水花如羊,以及后面牦牛似的黑影——曲桑姆吃过它们,她还踩过土地里的虫卵,压死了一株树妈妈的小绿苗——
    天葬师刚要弯腰下手,几只急不可待的秃鹫伸展着翅羽突然冲过来,只听“嘣”的一声,秃鹫铁钩似的嘴喙破了她的腹腔,腹中的肠胃被叼出来,血水拖满一地……曲桑姆见状,不由想到自己一生受用过的那些生灵,但现在终于可以用自己的血肉施鸟来偿还了;只是她的心,一时受到了惊吓。一时间,无可依附的识性狂奔如马,又似被风吹起的羽毛四处纷飞。而一阵阵浓密的黑暗不断向曲桑姆覆去,雪片、暴雨还有像高山崩裂的声音,怒海奔腾的声音,烈火猛烧的声音以及狂风和陡峭的悬崖……惊惶失措的曲桑姆不禁奔回去想再拥有自己的肉身,但她纵然九次以上想要进入躯体亦属枉然,因为转瞬之间,上百的秃鹫已将她的肉身喙食得千干净净,并已飞往云层之上的天空。她的心,再也找不到栖息之所了——
    正当她心灰意冷,愁惨万分时,丹竹仁波切充满仁爱慧觉的呼唤像一道光明之瀑,穿越所有的蔽障向她而来:“曲桑姆,可爱的姑娘,请你全神谛听! 谛听! 不要分心。我要使你面对的事情,要谨记在心。现在,你已在脱离这个尘世,但你并不是唯一的一个;有生必有死,人人莫不如此。不要执著这个生命,纵令你执持不舍,你也无法长留世间;除了仍得在此轮回之中流转不息之外,毫无所得。不要依恋了,不要怯懦啊! 而你的肉体与心识分离时,你将一瞥那光明闪耀、令你畏敬的清净法身,犹如在一条不断震动的河流上面横过陆地上空的幻景一般。那是你自己真性的光焰,认证它吧! 那道光焰之中,将会发出实相的法尔之声。你不必畏惧,不必骇怕。你这时的身体乃是幻化的一种意识之身,空性之身。你既已没有物质的血肉之身,那么,不论什么——声音抑或光焰,乃至火焰,所有三者,对你都无从伤害。你已经不会再死了。即使杀了头,砍了四肢,也不会死。现在,你只要知道:所有这些幻象都是你自己的意识所生,也就够了,就将这个认作你的中阴之身吧,其性是空,此空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一种真性之空,你要用你的智光一照,即可显得更加澄明,而这便是报身的境界……安住在这不生不灭的法身境界中吧。无生与圆觉之果,都可在这个境界中证得——而在当下,你要忆念三宝,不论有何可怖可畏的景象出现在你的面前,你都不要忘了下面要说的几句偈语,并记住其中的要义,勇敢向前,不要错认,认持的要诀就在其中:
    而今实象中阴现在我前,
    种种怖畏之念我皆不管。
    愿我了知此皆神识反映,
    愿我了知此皆中阴幻影。
    际此了一大事机缘来临,
    愿我无畏喜怒诸尊——我识所现……
    曲桑姆听到此,如饮甘露,竟渐渐地安静下来,升起一片澄明的心境……
                                  2
    漫长的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到来了。这晚,丹竹仁波切来到琼芨处,继续为曲桑姆复诵“闻教得度”真经。几个时辰之后,丹竹仁波切停下来,微笑地望着琼芨沉默不语。
    “丹竹仁波切,请用茶。”琼芨一脸愁容,显得憔悴不堪。
    “琼芨,”丹竹仁波切望着她,怜爱地唤道,“好了,不要总是这样忧伤,我有事要告诉你,坐下来吧。”
    旺杰在里屋摇醒茜玛:“醒醒,肥猪! ”他没睡。每晚,他躺在里屋的床上,在黑暗中默默地聆听着丹竹仁波切的诵经声,小小的心灵满怀莫名的惆怅,甚至常常会没有原由地悄悄流眼泪……
    “肥猪,丹竹仁波切要告诉妈妈一个秘密了,快! ”茜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旺杰已跳到了门口侧耳偷听。
    “琼芨,”丹竹仁波切愉悦地说,“曲桑姆已经往生了。就在此刻,她到了藏区东南部一个富裕的家里,如她生前所愿,获得的是男儿身……”
    琼芨茫然地望着丹竹仁波切,半晌无语。
    “怎么了? 傻姑娘? ”丹竹仁波切笑道。
    “真的? 我可以找到她,去看她吗? ”旺杰推门跳出来。
    “你还没睡?!”琼芨吃惊地说,“快去披件衣服! ”
    丹竹仁波切盘坐在卡垫床上,喝着茶,微笑着。茜玛光着身子揉着眼睛也跑出来了:“妈妈,哥哥说曲桑姆姨妈复活了是真的吗? ”琼芨忙拉过一条毛毯,抱过她。旺杰穿了件衣服出来:“仁波切,姨妈能认得我们吗? ”他问。
    “她说过要带我去乡下爬山。”茜玛噘着嘴尖声尖气地说。
    “快睡觉去! ”琼芨笑了。
    “不嘛,我睡不着,我要和仁波切去找姨妈。”茜玛说着爬到丹竹仁波切的怀里。丹竹仁波切慈爱地搂着她笑道:“小茜玛,你记得你是怎么出生的吗? ”他又望着旺杰说:“记得自己出生时的情形吗? ”
    旺杰想了想摇摇头。
    “所以,曲桑姆,她也记不得,认不得你们了。”
    “为什么? ”旺杰问。他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望着丹竹仁波切。这一段,丹竹仁波切几乎每晚都来。突然站在旺杰和茜玛的面前,慈爱地微笑着,从他的黄色布包里掏出好吃的糖果给茜玛和旺杰。两个孩子从没听到过丹竹仁波切的脚步声。像所有修行的人,他走路很快,很轻,和颜悦色,温和而豁达。在摇曳的酥油金灯中,他给孩子们讲上一两个故事,等到两个孩子睡了,便为曲桑姆彻夜诵祷……
    “因为,我们每个人虽然都曾死而复活,在转生来到这个世上时,不知死过多少次,但我们都忘记了。像失去记忆的人。”丹竹仁波切微笑着望着疑惑不解的旺杰说,“等你长大一些,你会懂的。”
    “我记得,我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茜玛撒娇地说。
    “嘘! 小声点! ”琼芨笑了,“你是妈妈捡来的! ”琼芨故意逗茜玛。茜玛胖胖的小脸涨得通红:“你骗人! 骗人! ”
    “别闹了! ”旺杰生气地瞪了妹妹一眼,又问丹竹仁波切道,“那您记得吗? ”
    丹竹仁波切笑而不答。
    “行了,现在,”琼芨站起来,对旺杰和茜玛命令道,“你们必须去睡觉! ”她从丹竹仁波切怀里抱过茜玛,旺杰怏怏地跟在琼芨后头:“我睡不着。”他嘟哝道。
    “睡吧睡吧好孩子。”丹竹仁波切温和地对他说。手里轻轻拨着念珠。
    “丹竹仁波切,您冷不冷? ”两个孩子睡下了,琼芨带上门出来,夜半的轻寒令她打了个哆嗦。丹竹仁波切把毛毯递给她:“披上吧。”他说。琼芨裹上毛毯,又起身想给丹竹仁波切添茶。
    “不,不喝了。”丹竹仁波切停了停说,“我该走了。”
    琼芨愣了一下。低头不语。
    丹竹仁波切一面拨着念珠,一面若有所思地看着琼芨。琼芨很久没收拾自己了,每晚,她陪着丹竹仁波切为曲桑姆诵经,眼圈发黑,下眼睑浮肿,双唇苍白。
    “明早你要好好洗洗头,曲桑姆已有了好的去处,不要再悲伤了。”丹竹仁波切关切地对她说道。
    “您……您明晚还来吗? ”琼芨小声问他。
    “我可能要回山里去一趟。”
    “那……您……”她欲言又止。丹竹仁波切沉默着。他瞟了琼芨一眼,伸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颗毛桃干握在掌心。半晌,他下床站起来:“我走了。”他把毛桃干递给琼芨,从床上拎起自己的黄布包。琼芨接过带着丹竹仁波切余温的干桃,也忙站起身。丹竹仁波切走到门口,停下来,回身弯下腰碰了碰琼芨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琼芨,带好两个孩子,自己要多保重。”丹竹仁波切话音刚落,琼芨的眼泪便忍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
    “别哭了,傻姑娘。”丹竹仁波切轻轻拍拍她的头微笑道,“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琼芨低头抹去眼泪:“您什么时候再来? ”
    “会来的。”丹竹仁波切说,“快回去睡吧。”说着,丹竹仁波切拉开门轻轻走了出去。琼芨回到屋里,手里还握着丹竹仁波切刚才递给她的毛桃干。那是丹竹仁波切从山里带来的野生毛桃,摘下来晒干后,经过一秋一夏,嚼在嘴里酸甜酸甜。琼芨仔细端详着丹竹仁波切掌心摩挲过的干毛桃,将干桃小心放进嘴里,轻轻抿着,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温情……
    “妈妈,妈妈,我渴……”茜玛突然从里屋哭道。琼芨忙起身进去,她给茜玛喂过水,又给旺杰盖好被子,把干桃的核儿放在枕边,脱了衣服挨着茜玛睡下了。一会儿,她觉得茜玛胖胖的小身子越来越烫,心想她是不是发烧了,但一阵困意袭上来,她忍不住睡着了,并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越来越清晰。梦里,琼芨和母亲在从前的庄园,坐在二楼宽敞的玻璃暖房里。窗外,阳光灿烂,飘逸的云朵悬在半空,琼芨和母亲一面眺望着远山,一面亲密地聊着天。母女俩,仿佛从不曾被死亡分离过。但突然,天空中蒸腾的云朵开始变化,转眼幻化成了一头雄狮又形如虎豹。琼芨不禁惊喜万分,她对母亲说:“妈妈,真是太神奇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猛烈的狮豹从天空冲下来破窗而入,压在琼芨身上,咬住了她的咽喉。
    “别怕,孩子,它不会伤害你的。”母亲在一旁紧张地告诫她说。琼芨屏息不动,努力使自己镇定。片刻之后,狮豹果然慢慢松开了口,吻着她的下颌。琼芨感到微微有些疼又有点痒,但她已不畏怕了。一会儿,狮豹翻身起来,摇身一变,变成了一男子。琼芨隐约看到这男子穿着一身深蓝布衣,她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男子已一跃出去了。琼芨忙跟在他后面,他来到大院里。院子里坐满了小孩,旺杰和茜玛也在。男子经过他们时,上前和旺杰在地上翻滚玩了片刻,之后,他突然冲进了底层的一个礼堂。他拉开红色的平绒门帘,礼堂里面坐满了穿着军装、没有戴领章帽徽的红卫兵,烟雾缭绕中正在开会,见他出现在门口,全场一阵哗然和骚动,琼芨不由惊恐地大声呼喊:“别开枪! 别伤害他! ……”
    “妈妈! ……”茜玛的哭声令琼芨惊醒过来。
    “茜玛不哭,哪里不舒服? ”琼芨迷迷糊糊地问,她的心还在怦怦急跳,出了一头的汗。
    “妈,怎么了? ”旺杰也醒了,他拉开灯见琼芨神情恍惚地坐在床上,双颊绯红。
    “哎,刚做了个奇怪的梦。”琼芨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会因为那陌生的男子如此担心,又想怎么会梦到狮豹和已逝的母亲……
    “茜玛,醒醒,我们去医院吧? ”她轻轻摇摇茜玛。茜玛在发烧,还有些咳嗽。
    “天这么黑怎么去? ”旺杰打了个哈欠。琼芨披了件衣服下床给茜玛量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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