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度母 作者:白玛娜珍-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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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竟敢——”强巴诺布声嘶力竭地喊道。
“大哥不要生气嘛,是那位大哥付了钱,我们才让他盖章的嘛——”小姐们又吃吃地笑起来。
“去! 马上给我洗了去! ”
见强巴诺布气急败坏,众小姐吓得一阵乱跑。
8
过了几天,旺杰遭到了强巴诺布的报复。单位拒绝为他担保贷款,并以国家公务员在外经商不务正业为名,要他等候处理……母亲哭了。她老了,她没有能力再保护自己的孩子。
那时,拉萨人纷纷开始买地盖房,暂时失去了工作的旺杰,便每天陪着母亲,和她骑着自行车去看母亲凭工龄分到的那块地。他俩拉开长长的卷尺,在温和的太阳光下丈量着土地。旺杰说:“客厅在这个位置。”母亲琼芨站到朝东的地方说:“这里做你的卧室吧……”但过了一段,周围的房子都先后盖起来了,我们家的地仍然空着。母亲的眼疾这时又加重了。每天早晨,就坐在门外的走廊上晒太阳。那时,她还没有长一根白发,但她佝偻着骨瘦如柴的身子,一只眼睛包着白纱布,整整一上午就坐在那儿,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妇。邻居多年来已不与我们往来。我们的争吵,从我们家的窗子里,传出去的相互谩骂,令他们鄙视我们的,尤其是母亲琼芨的不幸,使住了大半辈子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人理会她。人们把她视为半疯的老寡妇,在背地里讥笑她,讥笑她两次婚姻破裂后,竟然还敢爱慕活佛——而我们,再也无法从这些冷酷的人群里逃离了——
第二十章
1
那天晚上离开琼芨的家后,丹竹仁波切去到了宗角禄康,打算环绕布达拉宫转三圈的经,天一亮就出发回乡下的山里去,却突然在深夜遇到了琼芨背着病重的茜玛去医院,摔倒在树林里。茜玛病得不轻,得了急性肺炎,当晚就住院了。琼芨因为多日来的劳累,身体十分虚弱,还要照顾旺杰,看到他们母子三人的境况,丹竹仁波切决定暂时留下来,推迟了回去的日期。
那时,洛桑去参加学习班仍没有回来的希望。旺杰每天上学,琼芨边上班一面抽空回家照顾出院不久的茜玛,丹竹仁波切来了,琼芨就出去买菜,留下丹竹仁波切守在小茜玛旁边,给她讲故事。一次,当丹竹仁波切盘坐在卡垫上静静地拨着念珠,窗外微风习习,小茜玛望着丹竹仁波切,突然问他说:“丹竹仁波切,现在我感到好像在做梦,我们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呢? ”丹竹仁波切抬头凝视着小茜玛,轻声回答说:“小茜玛,人生就是一场梦,只不过比我们晚上睡着以后的梦还要漫长。”
“那么现在我们是在梦里呀? ”小茜玛惊奇地笑道。丹竹仁波切微笑着点点头。一会儿,小茜玛想了想又问:“那梦什么时候才会醒呢? ”
丹竹仁波切停下拨念珠的手,认真地说:“很多时候,每时每刻我们都有醒来的可能。尤其是在我们死后尚未转生的那个阶段,我们的灵魂脱离肉身,恢复了短暂的自由。我们不再被衣食住行和世间浮华所累,而是从沉沉的梦中惊醒,是我们可能了悟到真实自性的宝贵时机——”
“那么我的姨妈曲桑姆没死,她是从梦里醒了,不想再回来做梦是吗? ”
丹竹仁波切笑了,他起来给小茜玛喂水:“来,先把药吃了。”
“可是您还没告诉我呢! ”茜玛推开杯子,不肯吃药。
“你还太小,很多事以后再告诉你吧。”
“不,现在就告诉我。”茜玛嘟哝道。
旺杰回来了,丹竹仁波切笑道:“来旺杰,你来哄茜玛吃药吧。”
旺杰放下书包,从丹竹仁波切手里接过水和药:“快吃,不吃我揍你! ”他拉下脸瞪着茜玛,茜玛噘噘嘴乖乖吃了。旺杰打开书包开始写作业,琼芨买菜回来很快做好了午饭,吃过午饭琼芨解开长长的发辫,来到屋外的走廊上,准备好好洗一洗头。她的头发和眼睛一样,也是深褐色的。浓密的长发披下来像瀑布一般。旺杰在屋里写作业,茜玛在玩她的布娃娃,丹竹仁波切拨着念珠,望着窗外的琼芨。琼芨只穿了件衬衣,她弯下腰洗头时,太阳照在她裸露的脖颈上,在她茸茸的汗毛上闪耀着一层银光。
“旺杰,快把毛巾给我……”琼芨的眼睛里进了肥皂。丹竹仁波切站起来:“我来,你写吧。”他对旺杰说着走到外面。旺杰站起来朝窗外望,看到丹竹仁波切递毛巾给琼芨擦眼睛,又笑着用黄铜勺从桶里舀水,一勺一勺地帮她冲洗长发。旺杰瞟了眼茜玛,她趴在地上专心地玩儿,她还太小,旺杰把想对妹妹茜玛说的话咽了下去……
“旺杰,妈妈和仁波切出去转转,你在家看好妹妹? ”琼芨和丹竹仁波切从外面进来,旺杰忙低头写作业。
“嗯。”他应道。又偷眼看他们俩。看到琼芨走到墙上的镜子前梳头,眼睛从镜子里望着丹竹仁波切,双颊泛着红晕。
“走吧! ”琼芨换了衣服,将头发梳成两根长长的辫子,旺杰吃惊地望着琼芨:“妈妈好漂亮呀! ”他脱口说道。
“是啊,琼芨今天真像一朵水莲! ”丹竹仁波切也喜悦地笑道。
“妈妈,我也要去! ”茜玛抱住琼芨的腿。
“你的病刚好,不能出去,听话。”琼芨抱起她亲了亲放到床上。丹竹仁波切走过去:“胖姑娘,听妈妈的话我就给你这个……”丹竹仁波切从他的黄色布袋里掏出一串小奶块,在茜玛眼前摇晃。
“我要我要,给我……”茜玛抢过去。当她费力地从绳子上往下扯奶块时,琼芨朝旺杰摆摆手,她和丹竹仁波切悄悄出去了。旺杰立刻扔下笔趴到窗户上朝外看。看到太阳里,丹竹仁波切高高的个子,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在琼芨的身旁,琼芨微笑着,一边走一边仰着脸在向丹竹仁波切说着什么……
2
琼芨陪着丹竹仁波切在环绕布达拉宫的小径上一前一后地漫步。丹竹仁波切右手捏着他的黄布包,左手拨着念珠,嘴里默念着真经走在前面,路过一堆玛尼石时,他便弯腰轻轻捡起一个小石子儿放在玛尼石堆的顶处,然后,他回眸望一眼跟在他后面的琼芨,对她慈爱地笑笑。琼芨学着丹竹仁波切也在路经的每处玛尼石堆旁停下来,添一枚小石子或朝石子儿的缝隙里放一枚硬币。狭长幽僻的转经路依着布达拉宫的墙根,有很长一段贴着布达拉宫的后墙。顺着宫墙朝上望,红山上突兀的岩石间,松林和杂草十分茂盛,坚固的建筑群也像从山体深部生长出来的一般。白墙红宫静静地矗立在山巅,沉睡着,令周围的一切显得格外虚空和静谧。丹竹仁波切和琼芨默默地依山旋转着。路上零零星星的其他人也沉默无语。
三圈以后,琼芨和丹竹仁波切从布达拉宫的背后插到龙王潭幽静的树林里。他们走向林子深处,在一片林间空地里坐下来。茵茵的草地上开满了紫色花儿,蜜蜂嗡嗡地叫着飞来飞去。树林里大多是古老的左旋柳,盘旋朝上或枝干委婉伸向地面。一些野生的小桦树稀稀落落生长在左旋柳中间。一条小溪从林子深处流淌出来时,水声潺潺,婀娜的柳树好像在夸张的舞姿中,凝神倾听着。以及扑鼻的青草味儿,柳枝潮湿的气息和各种野花的芬芳像一曲交汇而飘逸的音乐,和着溪水和鸟的鸣唱,轰轰烈烈又寂无声息。琼芨的心,渐渐有些激动不安。她感到在这林子里,幽静的表面生机四伏,万物仿佛正在阳光中秘密地变幻和徜徉。当她仰望古柳,那神秘的盘旋,令她眩晕不已……这时,远处树林里飞落下一只漂亮的鸟,大小如同野鸡,长长的橘红色的唇,灰色脖颈,灰白相间的胸羽像一把撑开的伞,长长的尾巴呈淡淡的黄褐色,轻巧地跳跃时,尾巴像翅膀一般上下扇动。它歪着头,眨着亮晶晶的一对灰色的眼睛,仰望着丹竹仁波切和琼芨,发出了奇妙的呜叫。
“它是野山鸡吗? ”琼芨吃惊地问。
“嘘”,丹竹仁波切示意琼芨不要出声。他从黄布包里掏出一些炒熟的青稞,递向鸟儿。鸟儿扑闪了几下翅羽,飞过来,落到丹竹仁波切的肩上,低头在丹竹仁波切的手掌里啄食。
“它是山里飞来的,”丹竹仁波切轻声说,“它不杀生食虫只吃草,所以人们把它看做吉祥的神鸟。”说着,丹竹仁波切微笑着对神鸟道,“扎西德勒! ”丹竹仁波切小心把神鸟捧起来,用额头碰了碰它尖尖的唇,递给琼芨。琼芨的脸红了,她在丹竹仁波切碰触过的地方,轻轻吻了吻神鸟硬硬的唇。
“好啦,回山里去吧,我很快就会回去的……”说着,丹竹仁波切放开手。神鸟在他头顶飞了一圈,倏地飞向了远天。
“我和它认识……”丹竹仁波切笑道。琼芨的心莫名地怦怦直跳。“嗯”,她点点头,眸子里幻影幢显。她想说什么,又低头不语。丹竹仁波切惬意地眯上眼,深深呼吸着林子里甘凉的空气。习习微风穿梭在林间,带下几枚浅黄的树叶,落到溪水上。琼芨伸手拾起一枚树叶,将滴着水的叶瓣贴在自己灼热的眼睛上;“好凉啊! ”她喃喃地说,“好像在做梦一样……”
“是吗? ”丹竹仁波切微笑地凝视着她。
“好久没这么安静了。”她说。过了一会儿,她从眼晴上拿下树叶,放在手心里抚摸着,“从来没有这么静过,心里。”
丹竹仁波切微笑不语。
“要是永远能跟您在一起该多好! ”琼芨脱口说。她垂下眼。丹竹仁波切沉默着。
“丹竹仁波切……”突然,琼芨仰起脸冲动地问,“您能告诉我,为什么,人的心里总是那么苦……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情……”她眼睛里泪光闪动。
“哎……”丹竹仁波切忧伤地叹了口气,凝视着琼芨说,“我们的佛经里说:要想了知前世的罪孽,看我们今生的报果;要想得到来生的福报,也要看我们今生如何作为……琼芨,过去的事情已不复存在,过去无论受了多少苦,都已经过去了。想想那些令我们蒙受痛苦的人,在生命无穷的轮回中,他们或许曾做过我们的父母亲人,或者我们曾对他们欠下孽债……但他们在伤害你的同时也种下了果,因果轮回之中必有报应,想到这些,你心里应对他们生起悲怜之情……”
“可是,丹竹仁波切,无论前世和来世怎样,我却活在现在,感受到的只是人的生命这么短,这么苦……”琼芨的泪水流下来。她的心,这许多日子以来,丹竹仁波切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一处,令她此刻突然渴望能在丹竹仁波切慈悲的甘露中,委顿的身心变作一朵残焰。渴望像一个女人,燃烧于他的体内;在他的怀抱中,焰火如鹿,灵跃无羁——渴望如此急切,于是,当夜晚来临,她躺在夜里,清朗的明月在窗外高照,她便在这明月的恩泽中沉陷又潮涌。长夜如浪,拍击着她虚空的身体,她疲惫地挣扎着,时而怀着羞愧抵抗着身体的焦渴,时而情不自禁地抚触自己滚烫的乳,小腹,想象是他——她无上敬爱的人,是他正满怀怜爱,爱抚着这个无依的,颤抖的女人……
而丹竹仁波切,他一直知道她。他知道。但他垂下眼,想对她说一些别的,他的声音低宏而清晰,撞击着琼芨薄若蝉翼的耳鼓:“琼芨,当黑夜笼罩大地,我们的双眼犹如盲人,但夜的后面,太阳却从不曾消失过;又比如,恒久的天空,如果没有一双翅羽,我们便无法感知它的存在;大地上道路纵横,但许多路,驴却永远不能走到——生命是无限的,在苦难的生与死的轮转中。活着的时候,梦像一面镜子,我们的心因梦境或喜或忧或惊恐或绝望悲恸……这时,我们犹若死后灵魂漂流于没有日、月、星、辰的境态,所以,琼芨,前世和来生对每个人并非完全不可知,轮回过患,因果不虚啊……”
琼芨点着头,她听着,又什么都没听到。只觉得丹竹仁波切的法音正像一双温存的手,抚摸着她孤单的皮肤。抚摸如水,流动在她的周身,令她的血脉变得温驯。这时,林子里,阳光渐渐变幻成了柔和的粉蓝色,光束交织于密林,闪耀着醉人的七彩斑斓,琼芨便想要剥去身上所有的伪装,在弥漫的光色中,赤裸在丹竹仁波切的膝下,以头碰触他的脚,请求丹竹仁波切再说下去,说那些来世、轮回和哀伤的心门。他说的时候,琼芨终能飘逸起来,像从另一种秘密的境遇中,她驱入他的身躯,在他的血肉里,获得了一个男人。她分开被情欲潮湿的双腿,要男人的精子像长尾鱼,游进她体内沉寂多年的湖,当鱼儿动情地奔跃,琼芨尖叫起来,她搂住他,要他再来,她尖叫着,说她都听明白了,如果每次,他能赐给她另外的情欲,压在她身上,用力地撞击,她呻吟复而尖叫,说她将要触摸到他无尚的灵魂了……她喘息着,狂热地要他继续,她分开的双腿因为害怕他停下来,紧紧地拢住了他的腰背。终于,她到了,在混沌之中,她是如箭的流星,以不可遏止的速度屏弃了所有的器,只剩下狂喜的心,久久地波澜……
从此,丹竹仁波切,他是琼芨的神,她的慈父,她今生所有的依托以及她……秘密的情人。她褐色的眸子里时时燃烧着奇怪的烈焰。她和孩子们说话的时间少了,双唇闭在一起,从前苍白的唇色变得红润起来。挂在墙上的镜子一段时间以来落了一层灰,她喜欢透过尘埃,长久地看自己模糊不清的脸,看闪烁的眼睛和皓齿,她看到镜子里的女人朦胧而隐秘,像一个古老的美人……她就又有了新的憧憬,要等到旺杰放假,找来一个老妇做保姆,照料茜玛和旺杰,她就可以跟着丹竹仁波切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忘记从前的角色,想不到回来……
3
去的路途很长。草原上下着雪。他们遇上了一群饿死的黑牦牛。牦牛的尸体已经冻得僵硬了,倒在雪地里,像一朵朵黑色花。琼芨望着它们,眼睛感到舒服些,不再针扎似的刺痛。她想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