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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复活的度母 作者:白玛娜珍-第30部分

小说: 复活的度母 作者:白玛娜珍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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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觉桑寺已由政府拨款重建。丹竹仁波切也重返寺院,在高高的山上开始了他宏扬佛法的事业。他太忙了,觉桑寺里一尊尊流失的金佛又回到了原位。有的是由丹竹仁波切专程前往汉地,从某个大冶炼厂的锅炉里抢救回来的,有的是当地的老百姓在“文革”期间,趁乱偷回家砌入墙壁,保藏下来的。还有新塑的,五米多高,金光灿烂,以恒古不变的拯救众生的誓言,迎来越来越多的信男善女。觉桑寺的香火熊熊,燎原到了山的每个角落,雪域里的庶民无人不晓。而丹竹仁波切,每天,他穿着金黄色的无袖坎肩,披着檀旃薰过的袈裟,精神抖擞,飘逸的脚步仿佛永远于单数才停驻片刻——
    琼芨又一次沉醉在期望中。她又能唱歌了,有些沧桑的歌喉,轻唱着她的爱与思念。她并不知,世俗的婚姻与她,与琼芨这时已断绝了此生所有的缘。她的枝桠快要断了——丹竹仁波切并不打算还俗或寻求一位志同道合的伴侣。琼芨是这两种选择中的一条河,她分开了它们,永不合而为一。
    这年初春,旺杰在职业高校上到三年级了,丹竹仁波切为了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在打开扎日圣山之门的猴年藏历六月,佛祖初传法轮之月,噶举派鼻祖塔布拉吉纪念日,恢复觉桑寺中断多年的颇瓦大法会,讲述显密经籍之精要、甚深密法给一切有缘佛法的人士,普降密法之甘霖,引往解脱之正道——五月,丹竹仁波切专程赶来拉萨办理诸多事务。
    他专门去学校看望了旺杰。
    丹竹仁波切盘坐在旺杰宿舍的床上。旺杰觉得他似乎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
    旺杰关上宿舍的门。
    他们开始低低的谈着。像在进行一场谈判。一个老者在向一个少年诉说自己的衷肠? 或告诉这个忧郁的少年,自己爱上了他的母亲,要他了解在他们那个年纪,那种历经沧桑的感情——
    不,都不是。旺杰沉默不语……终于,旺杰打开门,出来要他的女友黛拉去买一瓶酒,白酒。
    窗外,那株古老的槐树枝桠茂密,在正午的微风中簌簌之声犹若细密的小雨。树的顶端依稀可见鸟巢,鸟儿扑闪着翅膀不时从树叶里飞出飞进,欢快的鸣叫从开着的窗里传到了屋里。丹竹仁波切不时朝窗外望一眼。他并不劝旺杰。他显得苍老和疲惫……
    “旺杰,我决定离开西藏,以我的余生去印度潜心修法。”
    “那——我母亲她——”旺杰吃了一惊。
    “你长大了,以后,请你好好照顾她——”
    “你要离开多久? ”
    “很难说——”
    “但我母亲——”旺杰没再说。他完全明白了。他沉默着,痛苦令他喘不过气起来。丹竹仁波切望着窗外,他决定的事情,别无选择。
    旺杰喝着白酒。这是他第一次喝烈性酒。他醉了。他流泪了,在丹竹仁波切面前,他为自己的母亲哭泣——
               第二十三章
                                  1
    母亲琼芨知道丹竹仁波切要离开西藏的消息后,决定去法会和丹竹仁波切见最后一面。
    于是,故事讲到这里,不觉又回到了茜玛我十六岁那年。那命中的一年,我刚刚年满十六岁,我要陪母亲琼芨去往觉桑寺法会。
    而在法会那短短的时日,在那场非常的暴雨中,在同一时间里,母亲与丹竹仁波切生离死别,旺杰与黛拉在学校私定终生;我的初恋也在那时遭遇! 翻开创痛的记忆,法会啊,对我们一家竟如同末路——
    那殊胜的大法会,是在高原藏历六月的时节开始的。来自藏区的高僧都赶来以救世情怀为一切生灵祈愿,和丹竹仁波切一起,完成颇瓦法会。与此同时,大概有三十多万来自各处的信徒,也从四面八方赶往觉桑寺。路上的车一辆接着一辆,拉萨的警察似乎全转移到了这里。我和母亲托丹竹仁波切的福,他的随从达瓦专程来接我们,我们在贴有特殊通行证的一辆辆专车行列里一路畅通无阻。
    从旁边缓缓开过一辆沙漠王子,突然,车里的后座,我们清楚地看到了旺杰的生父巴顿。他里面穿着墨绿色西服,系着艳红的领带,外披深蓝薄呢大衣,正在看一份文件。他没有看到我们。
    “他一点没老,好帅! ”我脱口说。
    “这些人去法会干什么? ”母亲没理我,她问开车的达瓦。
    “听说是自治区专门成立的法会管理委员会。”
    “哼! ”母亲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文革”后巴顿平反当了官,现已是西藏自治区副主席之一。他和以前单位里那个卓玛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比我小几岁。而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没有看过旺杰。他的无情,使旺杰的心,一生都残缺难全;以及母亲的二次离异,以及丹竹仁波切要离开西藏的决定——当我和母亲去往觉桑寺大法会,旺杰和他学校的女友黛拉,他们的初夜就在那时,在旺杰内心的哭泣中发生了——
    母亲望着窗外,以前崎岖的山路如今已铺成了笔直的柏油马路。她都认不出来了。母亲琼芨已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曲桑姆去世后,平措再没有来过拉萨。他带着四个孩子,没人知道他们怎样活着。
    快到中午时,车子开进了峡谷。只见淡青色的雾霭中,一条闪亮的长河飞快地在大地上朝着西南方向蜿蜒。我的心里一惊:这一切,我分明梦见过! 就在昨天中午,我吃过午饭在床上刚躺了一会儿,蒙蒙咙咙中我突然看到一片狭长的山谷里,有一条灵光在其间疾驰——
                                  2
    法会的第一天,丹竹活佛和来自各处的喇嘛云集在政府为此次法会专门修建的场院里,进行“准予十种佛事活动的宝法普遍灌顶或能仁金刚佛灌顶”。由于场院太小,大多数人无法进入,只有在田间和泥路的两旁扎起密密麻麻的帐篷,在场院的墙外,通过广播聆听。我和母亲被带到山谷深处的一片山下。汽车艰难地从烂泥地和一个个帐篷中间穿过,终于爬上一片高地时,我看到路旁的山岩里长出一株茂盛的野蔷薇树,灌木状,枝干丛生,上面开满了小花。我要达瓦停车,我下来走到野蔷薇树跟前,看清上面的花是浅粉的,也有的淡黄。小花只有四瓣儿,扯下来,像绸缎,像从前被野蔷薇树簇拥时,庄园里贵族小姐柔软的肌肤吗? 我无法感知,但现在,我和母亲已是一介草民——
    “那些野蔷薇树后来在某一年遭虫灾后开始大片枯死。”母亲在我身后说。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像风里的沙子,“石楼被拆了,老百姓把里面的柱子运回家里当柴烧了,佛龛里的菩萨都被人们抢着分掉了,其中祖上珍藏的米拉日巴的一缕头发也被偷走了——”母亲说的是希薇庄园。我顺着母亲的目光朝从前希薇庄园的方向望去,只见高高的山岗上稀稀落落的野蔷薇树中间还残留着一些残垣断壁,有几个小孩在那里放风筝。母亲的希薇庄园永远消失了,但曾在“文革”中经历浩劫的觉桑寺如今却空前兴盛。
    我们上车继续往前走。山谷的深处是一片宽阔的高坡草坝。达瓦告诉我们,丹竹活佛晚上会回到这里,住在前面一户牧人的院落里,明天的法会政府准予在附近的草坝上举行。我松了一口气,我们终于到了。我朝下面的山谷望去,正午,万物的影子缩起来了,上万的帐篷顶上升起的是黛青透一点粉光的炊烟。我想,那就是人气,是人们肺腑里的声音,我有些感动。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参加法会。远处山上的觉桑寺在阳光的抚摸中自色的寺群像一朵朵云,有一处空旷的高坡闪烁着奇异的亮光,挂满了五颜六色长长的幡旗,达瓦告诉我那里就是觉桑寺著名的天葬台。我痴痴地遥望那里,一直无法收回目光,我想去,看到白骨如何在太阳下闪烁星星点点的磷光,看到死亡如何消亡——我的双眼不觉湿了。我才十六岁,青春才刚刚开始绽放,但想到每个人都会死,我只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能来这里,在光芒四射的高山上,让秃鹫衔走我的悲伤。
    丹竹仁波切已叫人安排好了我和母亲住的帐篷。白色的单层帐篷,是拉萨人度假时的那种,上面还有一个另外的分开的顶子,风一吹,像燕子的翅膀在上下翔动。我高兴得有些一蹦一跳。帐篷里很大,摆好了两张卡垫床,中间放着一刻有拉卜楞字样的生铁炉,炉子旁的桌子上摆满了好吃的奶酪、苹果和糖。我把行李扔在地上,伸手去抓。这时达瓦端来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牦牛肉、血肠和小土豆放到桌上对母亲说,“这是丹竹活佛让我送来的午餐。”说着,他又从后面老尼姑手里拿过一个暖瓶放在桌子旁说,“这是刚烧开的鲜牦牛奶。”我馋得直咽口水。希望他们赶快去忙别的,我要吃最肥的——但母亲却说:“请转告丹竹活佛,不用再给我们送东西了。”
    “为什么? ”我大吃一惊。
    “他太忙,哪有时间管我们。”母亲对达瓦虚假地笑道。我明白了,她是在妒忌。丹竹活佛住在矮墙围起来的牧民的房子里。我们见不到他,甚至不清楚房东是哪一个,是谁,什么时候和丹竹活佛有了这么亲密的关系;这几年,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达瓦准备告辞。母亲突然望着年老的尼姑问:“她是谁? ”
    达瓦愣了一下,忙介绍说:“这位是丹竹活佛的姐姐。”这一次,母亲和我一样大吃一惊。母亲忙从卡垫上起来,尊敬地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扎西德勒”。老尼姑一直在拨她手上那串棕黄色的念珠,看念珠上计数的珠数,她至少念完了十亿次卓玛经。老尼姑对母亲点点头。她的上嘴唇像刚在酥油茶里浸泡过,每一道唇纹都显得白而油润。她一直在轻声念叨卓玛经,只以鹰一般犀利的眼睛看了我和母亲一眼。
    他们走了。我想我还是该美餐一顿。我脱掉鞋,盘腿坐下来,在膝盖上搭了一块毛巾,拿过刀和肉,开始娴熟地割肉。
    “妈妈,求您给我倒一杯茶。”我削了一块很好的肥瘦相间的牛肉递给母亲说。
    滚烫的牛奶带着一股甜腥味,比酒还热烈,我全身马上有些冒汗了。
    “丹竹仁波切还有一个姐姐? 我从前怎么没听他说起过。”母亲一面自言自语道,一面神情木讷地望着帐篷外面,嘴里机械地嚼着我刚才给她的肉,像在吃石蜡。我有些心烦:“能不能吃得香一点! ”我说,“丹竹仁波切肯定有姐姐,还有父母——”后半句我说得有些没底气。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也不知我们是他的什么。
    “有开水吗? ”有一个汉人进来问。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当时我以为他只有四十岁。他那件镶了毛边的坎肩里面,穿了一件粉格子衬衫,听口音是东北人。他对母亲笑笑,又对我热情地笑着点点头说,“我就住你们隔壁,我是活佛的汉族朋友,我给他画过画。”
    “哦。”我笑了一下。
    “我们没有开水。”母亲说,“你会喝茶吗? ”母亲给他倒了一杯奶茶。
    “请坐。”我说。他坐下来:“我是想用开水泡方便面,牛羊肉我吃不惯。”他对我笑道。看着我割肉的刀和手。
    我不知该继续吃还是停下来。我看了他一眼,他在笑,他说:“你们藏族人拿刀的姿势真美。”
    我的脸有些红了。“你为什么不吃牛肉? ”我岔开话,割了一片肉直接用刀送到我的嘴里。他一面伸手去端茶,眼睛还兴奋地看我割肉和吃肉的动作。
    “说呀? ”我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牛奶里放糖了吗? ”他问妈妈,脸上突然很严肃。
    “没放。”妈妈说。又问:“你是丹竹仁波切的朋友? ”
    “是,”他对妈妈说,“这个我一会儿告诉你们。”他转过脸望着我,“我有糖尿病,不能乱吃东西,以前我很爱吃牛羊肉,但现在不敢。另外,我叫魏岩桐。我不是汉人,我祖上,我曾祖父那辈是爱新觉罗的一个皇族后裔,后来和蒙族通婚,所以我身上一半是蒙族一半是满人。”他笑了,“这奶茶真香。”他嗅气味的鼻子像狗一样发出呲呲的声息。我想笑,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到了别处。
    “你和丹竹活佛怎么认识的? ”妈妈给他添满茶问。
    “谢谢。”他对妈妈说。又回头看着我笑道,“可以问你们的名字吗? ”
    “我叫茜玛,我妈妈叫琼芨。”我吃着土豆说。
    “你们叫我老岩就行。”他对我和母亲分别笑笑,“是我妈妈给我起的名字,我的小名叫彤彤。我的母亲在我十二岁时自杀去世了。”说着,他清了清嗓子,低下眼去端奶茶。他把妈妈问的话忘了。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不懂糖尿病是怎样的,也不知十二岁母亲就自杀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老岩,有些怪,我想笑。
    “我和丹竹活佛是这样的。”他放下茶杯,转向妈妈琼芨说,声音有些闷,像还没从梦里回来。
    “我三年前来过西藏,认识了丹竹活佛,他太好了,我给他画了一幅画,画得很好,他很喜欢,至今还挂在他的卧室里。”他忍不住又笑了,得意地笑。我不由善意地嘲笑他:“看把你高兴的! ”
    “是,我是一个大男孩! ”他望着我由衷地笑道。
    “可我不知道这件事。”母亲忧郁地说。
    “你可以去他卧室看看。”老岩建议道。
    “不不。”母亲连忙摆手。老岩望着母亲说:“我想给你们讲一个和活佛认识时的故事。”他回头又对我说,“棒极了。”
    “是吗? ”我吃饱了。但愿他讲给妈妈听。我想出去走走。我穿鞋下来。
    “你要去哪里? ”他问我。
    “随便看看。”
    “我建议你去山上寺院。”
    “为什么? ”
    “今天人们都在山下听法会,寺院里人少。”
    “是吗? ”我有些想去了。
    “等我讲完这个故事陪你去? ”他对我笑道。
    “好吧。”我无奈地等着他讲,不知他要讲多长。他看看我又看看妈妈,突然,他诡秘地笑道:“现在不讲了,晚上回来再讲。”他站起来,“您和我们一起去吧? ”他问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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