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6-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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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不可理喻,也感到太缺德,太没良心,没有人性了。桂花抢着说我只要一百,我来拴。周膘子牛卵子似的眼睛一瞪,你敢。今天是我揽到的生意。谁插一杠子我就认不得人。周膘子说这话时一脸的横肉扩张着,牛卵子似的眼睛放着寒光,桂花吓得不敢讲话了。春生很气愤,很想站出来和周膘子扛着。但春生看他凶狠、残暴的样子,春生也胆怯了,忍了几次,终于没敢站出来。
正在这时,产妇疼得更厉害了,疼得在丈夫怀里扭来滚去,那男的急得说不出话,拼命地抱她也抱不住,急得要哭又哭不出来。年老的女人手足无措,一边帮着按女儿一边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微型车司机也急了。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也就是七八十元。他说求求你们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呀,是两条命呀,你们不能睁眼不救。我求求你们了。周膘子说你不会问他们,又不是你婆娘生娃娃,你急啥子。司机哭兮兮地说你看他们有钱还会拖到现在?秀娟实在看不下去了,秀娟早就忍不住,谁不爱钱?谁不缺钱?但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来敲诈别人,是天理难容的呀。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是女人,看到那女的疼得死去活来,秀娟就想到自己,想到刚才滴在雪地上的血,女人承担的苦难,女人的生命,悬如发丝,轻轻的一挣就断了。秀娟由此感到无比悲哀,秀娟早就想站出来说话,但她知道周膘子的为人,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从小缺娘少爷管教的人。他的蛮劲一上来,你就是十头牛也拽不回来。尤其是在他丧失理智的时候,你和他硬来,事情就会搞得很糟。
秀娟是何等聪明的人,秀娟在很短的时间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和表情。秀娟笑眯眯地走过来。秀娟那狐媚的眼波抛向了周膘子,秀娟说膘子哥,你行行好吧,把人家的链条上了,人命关天呀。谁不知道你是这条路上最仗义的人,提起你膘子哥,谁人不跷大拇指?看在妹子的分上,让人家快些上路吧。周膘子正为秀娟单独约春生去凹地烤火的事闹心,秀娟不爱他,他是理解的,谁会爱一个劳改释放的人呀。可秀娟却不该撇了他,和春生去凹地烤火,这就太伤人的心了,这就是当人打脸了。周膘子说你少说些光面话了,我算啥东西?敢要人家称赞?敢要人家称大拇指?在人家心里,我是猪不吃、狗不啃、天不要、地不收的东西。秀娟脸红了一下,秀娟知道周膘子是为刚才的事生气,刚才的事伤了他的自尊心,挫了他的面子。秀娟立即恢复了刚才的媚笑,秀娟说膘子哥你可别这样说,你帮助过我家我心里有数,我爹也时刻叨念着你呢,我也把你在心里记着。你昨天剐烂的衣裳,我都帮你洗干净缝整齐了呢,还说今晚给你送过去。周膘子心里有些感动,他无爹无娘,无家无室,衣服烂了,哪次不是秀娟帮他洗好缝好的呢。但周膘子嘴还硬,说一事了一事,我没欠他们的情,上链条取钱,天经地义。秀娟说收是该收的,但不是这种收法,我们不能趁人之危呀。趁人之危?谁趁人之危了。我就要收这么多钱,不服走别的道,周膘子的蛮横霸道又上来了。而那临产妇的叫声更加尖锐更加疼痛地刺人耳膜,连桂花也感到一身的颤抖。凡是经历过生育的女人,谁不知道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谁不知道那命就是层纸,轻轻一捅就破了。桂花刚想讲话,车门开了,车上的那个老妇人一下子就跌下来了,她跌在车轮边,连站都没站起来,连爬带挠地爬到周膘子脚下,她跪在地下,咚咚咚地给周膘子磕头,大哥,这位大哥,你发发善心,让我们顺顺利利上路吧,你看我那可怜的女儿,快痛得死去了。血也止不住,再耽误是要死人的呀。两条人命呀。大哥,你发发善心,你是菩萨呀。众人朝微型车上看去,果然有血顺着车厢往下流淌,那血红红的,那血刺激得人想发疯,想拼命,想杀人。秀娟嘶声大叫一声,周膘子,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忘了你妈是咋死的?村里人谁不知道你妈是生你难产死的。你还有点良心,就不要让你妈的悲剧重演了。秀娟这一声带血带泪,惊心动魄的喊,镇住了周膘子,周膘子浑身颤栗了一下。他的身世,他一生的磨难他是清楚的,他看着那血,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眼光,他说退后一步说钱,钱咋说呢?大家都被气愤充盈了胸,大家都已经忍无可忍。秀娟、桂花、春生和司机都说这时你还说钱,你还是人吗?今天你不准上链条,我们豁出去了,要打要杀由你。周膘子看着愤怒至极的人,周膘子胆怯了,他被秀娟的话击中了坚硬如铁的心,他被大家的愤怒震慑了。他说你们不要钱我也不要,还怕就我一个人想钱,上就上。
微型车在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终于前行,微型车在疼痛中趔趄而行。
路太滑,车太轻,微型车走出几步,又开始朝后退,车上的人和车下的人都惊呆了,眼看再退就退到悬崖边了,秀娟惊恐地闭上了眼睛,桂花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春生茫然不知所措,嘴张开就合不拢了。周膘子一个箭步,一脚蹬在路边的标志石上,双手撑住了车屁股,周膘子身子撑得像箭样直,双臂和全身都在抖,他大喊大叫快些来帮着推车,杂种呢,我撑不住了。他脸上豆粒大的汗大滴大滴滚落下来,额上、手臂上的青筋蚯蚓样凸现出来,脸憋得发青。他这裂帛一般的惊吼,大家立即醒过神来。秀娟、春生箭一般射过去帮助推车,桂花在爬起来时,手摸到了她邋里邋遢、又黑又脏、又宽又大的棉袄,桂花突然天门开窍,突然聪慧无比,她一下脱了棉袄,只剩下里面的一件褂子。桂花一下子就把棉袄塞在车轮下,又黑又脏又大又邋遢的棉袄呵,真是世上最珍贵最美丽的棉袄!车轮立即不动了。周膘子看着桂花那黑黑的脸,那蓬松的奶子,说桂花嫂,你真漂亮。秀娟、春生心里无比感动,秀娟的眼湿润了,差点流下泪来。春生感慨万千,春生一句话也说不出,由着内心的温馨弥漫。
秀娟、春生、周膘子都脱去了外套,他们分别把外套塞在微型车的两个前轮下,车一走前,他们又把棉衣、外套撒下来,再次塞到前轮下,周膘子在忙乱中忍不住看了几眼秀娟丰满的胸口,桂花现在不怕周膘子了,桂花说周膘子,盯紧点车,那里没有花。周膘子边推车边说哪个没有花,这是最美的花呵。
车在满天飞雪、天地混沌中艰难前行。
责编 杨新岚
核磁共振
谈 歌
谈歌 男,汉族。1954年出生于河北龙烟铁矿。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先后当过工人、车间主任、机关干部、公司经理、报社记者、省作协专业作家、政府副市长,现任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1978年开始创作并发表作品。现已经出版长篇小说《家园笔记》等9部,中篇小说集《天下荒年》等8部,短篇小说集《绝唱》等6部,并有散文集、诗歌集、报告文学集等多种。一些作品曾获奖,并被改编为影视作品。一些小说作品被译成多种外文介绍到国外。
一
春节放了八天假,明天上班。可我得提前一天到卫生局开会。薛局长年前出国了,走了十几天,回来都年根底下了。局里没顾上开总结会。大年初三,薛局长就让秘书四下里打电话通知,上班的前一天,各医院的领导到局里开会。
昨天夜里下开了大雪。早晨的雪势仍然不减,烂棉絮一般的雪片子没有一点诗意地在风中狂飞乱舞。路滑,汽车自行车和行人都缓慢地行进。我心里干着急,却只能慢慢开车。我看看表,已经八点半了,会,肯定开始了。我肯定是迟到了。
我起床晚了。昨天晚上,内科副主任何胜利在我家泡到了半夜,还是老问题,坚决要求调走。我坚决没有开口子。我心里恨,你何胜利真是小人得志了,你窝囊了多少年,你的高级职称和主任医师不都是我上台才给你解决的么,不是你前两年哭哭啼啼地找我求告的时候了,说什么只要评上了职称,一辈子都在六医院干下去了。哦,你觉得现在翅膀硬了,看着我现在也不顺了,你就想飞啊?你不是小人是什么?我嘴上却平静地说:“老何啊,你们都跟医院订了劳动合同,至少要干完我这一届啊。你至少也要为我这个当院长的想想啊。我再有三年就下台,你愿意去哪就去哪。现在不行。”何胜利恼火地说:“张院长,你也得为我想想啊,现在人家好容易要我,再过三年你放我?我还值钱么?黄花菜都凉了。您就行行好吧。”我摇头:“不行,这事儿没商量。你可以不上班,我可以按旷工处理你。但是档案和职称本不能给你。”何胜利叫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么?你不给我档案和职称本,我不成黑人了么?”我忍着一肚子气说:“老何啊,我真是不敢给你档案和职称本。我要是给了,那些想调走的,不得吃了我啊。”何胜利气呼呼地说:“你今天不答应,我就在你家坐到天亮。”这时候,我的爱人冯建国从卧室出来了,冯建国笑呵呵地说道:“何大夫,您坐您的,我儿子上大学住校不在家,我这些日子也失眠。您要是真坐到天亮,我就陪着您喝点儿。我这儿还真有一瓶好酒呢。我这就去厨房弄俩菜去。”冯建国这么一说,何胜利不好意思了,他苦笑着站起身:“行了,冯校长,您就别臊我了。我走了。”冯建国把何胜利送到楼下,转回来就劝我:“张陆梅啊,你有劲没劲啊,你凭什么不放人家走啊。你这不是得罪人么。”我气呼呼地说:“你让我怎么放?我要是开了口子,那就得走一大片,这医院还开不开了。”冯建国撇嘴说:“开不开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医院又不是你们家的。你们医院开成这种恶心人的样子,黑了心赚病人的钱,你早就应该不干了。”听冯建国说这种话,我气得拍开了桌子:“你说什么?我们黑心赚钱?你们那破学校不也是到处拉生源吗?你们办那成人教育,不就是为了挣钱么?你们的心也都黑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们?”冯建国在市里的一所大学当副校长,主管这所大学里的成人学院。成人学院就是招收应届没有考上大学的青年。可是成人学院毕业的学生们大都找不到工作,网上就有人骂冯建国这所大学是骗子大学,还有人指名道姓数落冯建国。冯建国被我揭了短,就恼了,就跟我对吵起来,我们一个比一个嗓门儿大,就吵成了一塌糊涂。直到楼上楼下使劲儿敲暖气片,两个人这才停止。冯建国气呼呼地在客厅里睡了,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睡不着,到天亮时才迷糊了一会儿,一睁眼,已经七点半了。冯建国早就上班走了。我慌慌张张起来,嘴里骂冯建国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我早就后悔当第六医院的院长了。这是个什么差事啊?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本市共有七家国营医院,过去的生意都不错,可是现在不行了,这七家医院的日子都不好过。私人医院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私人诊所像春天的野花儿似的开了一大片,抢去了这七家国营医院的许多生意。别的不说,只说市里刚刚开张没几年的“明星医院”,就能把这七家国营医院气死。这是一个什么病都治,什么病都敢保你治好的私人医院。院长莫少华,原来是南方的一个茶叶贩子,据说他早年在村里也当过几天赤脚医生。他最早在市里开过两个茶叶门市部,后来不知道他是怎么异想天开的,找了几个退休医生(据说都是他茶叶店里的常客)商量了一下,就起了个执照,把省冶金研究所的大楼给租下来了,办起了“明星医院”。开始谁也没在意,有人还取笑莫少华卖茶叶挣了钱不知道怎么花了,烧的。医院是谁想开就开的么?谁知道莫少华一来二去闹大了。前年又在北城区买了块地皮,盖上了二十层大楼,建了明星医院的住院部。明星医院的医生也越来越多,病号也越来越多。外地许多患绝症的病号都蜂拥而来了。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都有专门接站的,全市的出租汽车上都贴上了广告,明星医院可是真火爆了。莫少华还被选成了全国劳模,省人大代表,市政协委员。他在报纸上刊登广告,高薪聘请医生。各家医院的医生们都往他那儿跑呢。仅第六医院两年之间就跑了三个主治医师和五个护士,何胜利就是想调到明星医院去。这七家国营医院的日子还有个好过啊?
这七家医院也竞争得热闹。争病号,争退休的高级医生。一些医院还雇了一些社会闲散人员当“托儿”,在大街上拉病号,让报社电视台曝了好几回光了。去年第三医院为了吸引患者,想出了一个新花样,跟市里两家商场联合搞了有奖挂号活动,就是让患者留着挂号的存根,每月抽奖。抽大奖能抽着电视机洗衣机。抽不着洗衣机电视机的,也能抽着洗衣粉电动剃刀什么的。于是,三医院看病挂号的就多了起来。几家医院看着眼红,也跟着风搞,二医院搞馈赠活动,就是一次满一百块钱药费的,当场返回十块钱现金。五医院搞开了挂号送体育彩票,月底开奖。六医院的人看着也眼红了,许多人找院领导提意见,建议六医院也搞有奖挂号。我不是没动心思,我看着别的医院挣钱也眼红,也着急。可我还是忍住了,没搞。结果,二医院、三医院、五医院都让省电视台给曝光了。市里把这三家医院的领导叫去了臭训一顿,才算拉倒。新上任的市长高作民讥讽地对这几家医院的院长说:“我听说现在有些饭店搞记分卡呢,就是累计记分,积到一定的数字,就可以领取冰箱彩电甚至汽车。你们这几家医院不妨搞一搞记分卡哟。这可比有奖挂号吸引人么。你们什么时候搞记分卡,一定要送我一张么。”
现在医院的事情难做啊,社会上对医院的意见天大了。我一上台,就觉得自己像老牛掉到了井里,四面碰壁,有劲还使不上。更让我头疼的是,我跟党委书记陈大鹏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党委书记陈大鹏前两年就异想天开,提出六医院的出路就是搞平价医院。他还把这个观点写成了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