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6-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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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马坡的高音喇叭架了四只,所有的村民都听得见,在吴立秋家打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都装聋作哑,似乎王三平的喊话是他们听厌了的一支曲子。
吴立秋不相信回马坡会滑坡,更不愿意现在撤离。吴立秋办这个活动中心,收入可观。每个人视其赌注大小收点台子费,还可以收点茶水费,卖点快餐面、饮料,偶尔还可以搞点高利贷。因此,吴立秋每天都有进项。何况今天手气又格外好。
当然,在牌桌上活动的人也都不愿走。赢了的想抓住运气不撒手,输了的盼转运。
王三平的通知,此情此景之下,就无足轻重了。那些守在家里的老人、妇女、孩子就算有些担心,跑到这里叫人,可见他们安安稳稳,也就把心放下了。
上马场又是一种情景。听到广播,有老幼妇孺出来,倚门而望,观他人的动静,有的走到陈三爷门口。陈三爷在回马坡是个有影响的人物。上马场大多住着姓陈的,陈三爷辈分最高,年纪也最大,还读过私塾,会用甲子算天气。更令陈家人看重的是陈三爷什么时候都有自己的主见,遇事沉着镇定。他曾经在池老大开山放炮时,搬一把椅子坐在院坝里,直到池老大给躲炮的人每人二十块钱他才抬脚走路。因此,村里人遇上事,就喜欢看陈三爷的眼色。
陈三爷拄着拐棍,站在一群人中间,头往前伸着,扬一只手在耳朵后面,仔细听着王三平喊话。
等王三平又喊了一遍,陈三爷才咳嗽起来。这时人们知道陈三爷听清楚了,可以问话了。
有人便问陈三爷到底走不走,陈三爷一路咳嗽,拄着拐棍一戳一戳地进了屋。
人们看到陈三爷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也都安安心心回家了。
孟华凌最担心的情况是王三平一播撤离通知,村民会出现慌乱。因此,通知了王三平,孟华凌就打电话给值班室,想让政府机关的干部进来维护秩序。
铃声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来了,孟华凌没管是谁,劈头就问这班是怎么值的,是谁值班。小米低声说是小米。孟华凌说,立即通知机关干部火速赶到乡政府。现在是八点差十分,八点二十所有干部都到三楼会议室开会。
孟华凌往山下走时,一直就在注意观察各家各户房屋门口,又望通往红桥的公路上,见门口人影晃动,村中并无喧闹之声,心中才算稍稍停当了。
走了一段路,孟华凌又张望村中和公路上,景象如前,还是很安静。
孟华凌心里就不停当了。按照他的想象,现在,公路上应该有成群结队的人,至少有三三两两的人。孟华凌忧虑起来。怎么了,不动?还在屋里磨蹭什么,难道他们没听见广播?
走到公路,看到路边一户人家,就疾走过去。喊道:大山要来了,赶快跑!
一只狼狗汪汪吼叫,三个赤膊男人站在院坝里,一个手里牵着一条狂吼乱叫的狼狗。
孟华凌认识这几个男人和这条狼狗,因为他(它)们经常在集镇上晃荡、惹事。他知道他们姓何,是三兄弟,人们叫他们大郎、二郎、三郎。
孟华凌以为他们这是要往外撤,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因为焦急,孟华凌问话时就往屋里钻,没想到站在大门口的二郎一把抓住了他胳膊:你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往别人屋里钻?
孟华凌说,我是乡的书记,我去看看屋里还有没有人。
二郎说,有人怎么了?未必你还要把我们抬起来走,背起走?你快点走吧,我们要去卡马石打猪獾。我今天在卡马石看到很多猪獾,路路成行的,别耽误我们去打猪獾。
孟华凌想不到他们根本没有把滑坡当回事情。你们没听到广播里的紧急通知吗?赶快撤离!
二郎说,撤离,猪獾不是跑了?
大郎说,就晓得瞎吼,听你们哄只有杀猫吃。
孟华凌的声音大起来:我命令你们赶快撤离。
孟华凌甩了一下胳膊,钻进屋里。他想屋里肯定还有别人。
屋里有一个老太,是他们的母亲,正拾掇桌上。孟华凌过去准备搀她,听见哪里甩了瓦盆似的一声响,回过头来,见是狼狗纵身进来。
孟华凌来不及躲闪,狼狗一口咬住了腿。
狼狗咬了孟华凌,大郎才唤着黑风黑风,把狼狗呵回去。
黑风牙齿尖利,只一口,孟华凌腿上就穿了三个洞,血流了下来。孟华凌提起裤腿看了一下,把裤腿卷了,顺手扯过老太手中的抹布,死死地将伤口缠住。
孟华凌想不到这几郎真敢纵狗伤人。他从屋里退出来,就拨派出所所长吴松的电话,让他把这几郎抓起来。吴松犹犹豫豫地,说可以派人来处理。孟华凌大声地说,不是来处理,是来抓人,拘留!
村民们这种态度,孟华凌是没有想到的。他打电话问王三平村民是不是在撤离,王三平含含糊糊,说好像在动,又说也许还在收拾吧。孟华凌说,你组织村里的党员干部,到各家各户去动员撤离,一定要迅速将群众撤到红桥以东。王三平说,村里在家的党员只有他和强子两个人了,其他的都外出打工去了。孟华凌说那就是你们两个人。
孟华凌这就急急忙忙往乡政府赶。他想,必须迅速把乡干部派进来组织群众的撤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了看表,八点二十分。他想干部们到得可能差不多了吧。
可是腿疼得很,正要拨电话叫车,前面公路上出现两道明晃晃的车灯。
孟华凌以为是派出所的车来了,挡在路中,想截住车送他先回政府,再让他们去拘人。
车驶到跟前,停住了。车灯熄了,车门打开时,车内灯亮了,孟华凌看到开车的原来是池老大,还看到车后座上坐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孟华凌看清是池老大开车,朝他挥手。回去回去,要滑坡了,赶紧走,把我送到政府去。
孟华凌没管池老大答没答应,拉开车门就坐进车里。
孟华凌坐进去,瞄了后座上的姑娘一眼。姑娘穿露脐装、牛仔裤,头发染成红色,脸画得一塌糊涂,眼成了熊猫眼,嘴红得像吸血鬼。
池老大将车调了头,往回走。说,芳芳,这是我们乡的土皇帝——孟书记,你还没见过这么大官儿吧?
芳芳夸张地哇了一声,这么年轻,就当书记,我还以为是个中学生呢。
孟华凌一副娃娃脸,个子又小,偏偏又喜欢穿运动装,因此看起来像小青年。开始来乡里,有人找乡长李永祥说事,说着说着吵起来。孟华凌从办公室走出来,在旁边说了几句。那人吼道:大人说事,你一个小娃娃,乱开什么黄腔!
池老大笑得乱颤,奥迪车似乎在晃荡。这就给孟华凌介绍这个什么芳芳,说她初中刚毕业,是战友的女儿,现在没事做,就在他公司里做事。
孟华凌说,现在你厂里还有没有人,赶快通知他们撤离。
池老大说,不是说要滑坡,厂子早放了。
没留人值班?孟华凌说。
就一些×石头,值什么?池老大说。
这可不是开玩笑,人命关天!孟华凌说。
听说今天晚上满山遍野都是猪獾,我准备去打猪獾。池老大说着又笑起来,你知道我喜欢野味。
孟华凌知道池老大这是扯野棉花,也懒得跟他搭腔。他的眼睛盯着外面。
回马坡安静极了,温和的灯光在村中闪烁。红桥方向出现了几道车灯。孟华凌拿出电话拨吴松,问他们是不是到红桥了。听说是,孟华凌便要他们在红桥上等他。
吴松停了车,刚钻出车门,孟华凌就到了。孟华凌问他带了几个人。吴松说两个,够了。孟华凌说,拘那几郎你们几个是够了,但现在,你们不能都去了,得有人守住这桥头,免得人还往里钻。
吴松说,那我守桥。
孟华凌说,吴松,我把话给你说清楚了,这桥从现在开始,只准人出,不准人进。
王三平本来不相信会滑坡,可见孟华凌搞得严肃,喊了几遍喇叭,就打电话约文书强子。强子说不会吧,乡里监测的人都走了,今天又没下雨。
强子边接电话边往外走,出门看到池老大的车徐徐开了过来。
池老大在回马坡建有一栋房子,常常带着一两个姑娘过来住一住。村里人都说这房子是池老大的炮房。
强子,跟我打猪獾去。二郎说卡马石今天出现一路一路猪獾,我专门搞了一支双管猎枪。池老大说。
不是要滑坡?强子说。
都是孟华凌的鬼话,你信?回马坡要滑下来,我池老大一只膀子把它撑起。
池老大说完,车就往自家门口滑去了。强子这就给王三平说,池老大带着个姑娘回来过夜了。
王三平说,他带姑娘回来关你屁事,未必还让你蘸一指头?
强子说,真要滑坡,他敢带姑娘回来?
三楼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干部们稀稀拉拉坐在桌前,有几个穿着背心、短裤。天热,有的衣服汗湿了。政协主席老向是个胖子,他揭起汗湿了贴在大肚子上的汗衫,站在电扇下面吹风,还一面用毛巾擦着汗。
这种临时通知的紧急会议在竹马岭是司空见惯。因此,每个干部,乡里统一配发了胶鞋、手电筒和雨衣。只要一通知是救灾,干部们都会把这些东西带好。因为他们很清楚,肯定是哪里又出事情了。
今天,小米通知得很明确,是回马坡滑坡。因此,干部们一到,就热烈地讨论起回马坡到底会不会滑坡的问题,问通知撤离是不是县里批准了。也有的怨声不迭,说几个月没休了,好不容易休一次,回去板凳都还没坐热乎,就又急风急火地跑来。现在这世道什么都可以干,就是不能干干部。
又有的说回马坡的人不好缠,喜欢故意和政府拗,宁愿去别的地方跑一年,也不愿到回马坡搞一天。
孟华凌走进会议室时,大家正在拉七拉八说着。因为焦急,孟华凌看起来脸比往日要黑得多。看他板着脸,皱着眉头,而且一只裤腿卷着,小腿下面血糊糊地,会议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屋里只听到电扇呼啦呼啦地响。
孟华凌没有走到会议室正中的主持人位置上,就站在门口,眼光朝干部们一个一个瞪过去。
小米今天值班。要清点人数,也站在前面。小米的头发蓬着,上身只穿了背心,下身穿着裙子,用凉背架背着才八个月的孩子洋洋。小米拿手捋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对孟华凌说,到了二十五个人,百分之七十。
竹马岭乡的干部,少数人住在县城,大部分家在农村。在半个小时内,能到百分之七十,算快的了。
孟华凌没有做声,只眼瞪瞪地望着干部们。
小米拿着花名册,问孟华凌,点名?
还点个鸡巴的名,开会!孟华凌低声说。
孟华凌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干部们还是都听清楚了。孟华凌并不是一个爱说粗话的人,平常说话还有点文绉绉地。今天这样特出乎人意料,干部们有一种电击的感觉。
他走到会议室正中,提高嗓音说,我宣布,回马坡抢险救灾指挥部成立,我任指挥长,李永祥任副指挥长,党委委员任成员。现在,回马坡滑坡体出现重大险情,指挥部决定,所有党员、干部火速赶赴险区组织群众撤离。具体办法是,每一个指挥部的成员带一个一般干部,每一个组负责十户。办公室值班还是小米。
这里我还要明确地告诉大家。回马坡滑坡体有可能在我们一进入险区就滑下来。就是说,也许我们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我们不进去,群众就不会出来。所以我在这里要求党员,你必须和群众一起撤出险区。如果那个地方死了群众,而你活着回来了,你就是共产党的败类,就是叛徒,就是共产党的耻辱!
好,出发!
干部们这时都耸地站了起来,拿起手电筒和雨衣往外走。
孟华凌讲完这番话,心里更加激动了。有一种壮怀激烈的味道。其实,他原来没想这么讲的。可是讲着讲着,那些话自己溜出来了。
小米堵在孟华凌跟前,孟书记,让老秦值班,我换老秦去。
孟华凌轮了小米一眼,不知道小米这是什么意思。小米说,老秦今天……今天办婚礼。
孟华凌说办婚礼?
小米说,今天本来就该他值班,正是因为这事,他才跟我换班。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怕还别人人情,特地挑了干部休假的日子。
孟华凌就叫老秦,可老秦已出了门,剩下小米焦急的喊声。
孟华凌回屋拿了雨衣和电喇叭出来,上车时,看见小米和老秦都上了临时租来的客班车。
干部们像网一样撒到回马坡,回马坡顿时喧闹起来。
道路上到处晃动着手电,家家户户门都敞开着,人影在灯光中晃动,吵嚷声此起彼伏。
负责吴立秋这个屋场的是老秦和小白。老秦看着这些人坐在一起打牌,说你们真行,什么时候了还稳稳当当坐这儿打牌,不要命了?赶快回去,拿了存折和现金跑人!
有人说,跑?鬼子进村了,还是棒老二来了?
屋里爆出一阵哄笑。
老秦说,你们没听广播?要滑坡,大山要来了!
真要滑坡,你们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还敢钻进来?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
不怕你们坍死了,深更半夜,我们提着脑壳往这儿跑,发疯了?老秦吼道。
怕我们坍死了?你们什么时候想到过我们?
老秦想不到这些人怎么说出这样的话,火了,上去就揪住了说话人的衣裳,你个狗日的胡扯什么?
打牌的人这时都站了起来,围住了老秦。有人说,你不就是个乡干部吗?要吃人的样子,你要打人,你打打试试?
小白怕老秦把事情闹大,几大步走到牌桌边,拽起一个围观的妇女就往外走。都走吧走吧,山真的要滑了。
妇女犟着,用脚踢小白,喊,乡政府的干部耍流氓啊。
小白不管不顾地把妇女往外拉,拉到门外院子拉不动了,喘着气说,祖宗们,快走吧,山真的要来了,你们怎么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