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6-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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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妹子好像没听到我说什么,她似笑非笑地对林燕说:“燕儿,咱们不吃药,不打针。不顶事儿的。听娘的话啊。”
林燕一下子哭了起来:“娘……我疼……”
山妹子脸上的表情变了,她冷淡地摇摇头,说:“孩子啊,忍忍吧,忍忍就不疼了。”
我简直要气蒙了头,我凶凶地瞪着山妹子,可我忍住了,我不能当着林燕儿发作。我转身走了出来。
我站在院子里,感觉到肚子里一阵阵向上冒着火气。我听到屋里林燕继续哭求着:“娘啊……我疼得厉害……实在忍不了了……我疼啊!”
山妹子似乎没有听到林燕儿说什么,语调仍然冷静地自话自说着:“燕儿啊,听话,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疼了啊。”
山妹子出来了,轻轻地关了屋门。
我站在院子里,恼怒地看着山妹子。山妹子也看着我,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院子里挺冷。风干干涩涩地刮着,在柴火垛上弄出一阵阵让人心烦的响声。
我勉强按住了怒气,说:“山妹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孩子呢?你没有钱,我可以帮你啊。还有陈大鹏他们呢。我听说,林山学校的同学们也正在捐款呢。”
山妹子苦笑一声,摇着头对我说:“陆梅,你不知道,打一针要好多钱呢。我还得供着林山念书呢。你帮得了我一天,你能帮得了我一年两年吗?就是林山同学们的捐款,心意我领了,可钱是不能要的。一分钱也不能要的。”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
山妹子声音枯涩地说:“现在上大学的孩子有几个不紧张的?大款家的孩子还是少啊,还是穷人家的孩子多啊。我听林山说,他有几个同学吃饭都不敢吃菜,嫌贵。这些孩子懂事儿啊。可总不吃菜,这身子骨就上火啊。你说说,这些孩子的捐款,我能要么?”山妹子的目光盯看着我。
我怔了一下,无力地点了点头,叹道:“山妹子啊,你是一个要强的性格,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山妹子长叹一声:“陆梅啊,我就是一个村子里的农民,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在城里,读过书,也是见过世面的,你给我讲讲,我总也弄不大明白,这改革不是应该越改越好嘛,怎么……那时我还小,可我还记得过去村子里还有一个合作医疗啊,哪个村子都有赤脚医生的。可现在,这一溜七个村子,也没有一个医生。有病就得去乡医院。可乡医院去年也没有了,乡里为了挣钱,改成唱歌跳舞的地方了。村里人有了病,就得去县医院,得走半天儿,来回就得一天。可是有了大病,县医院也看不了,就得进城,可是城里的医院除了钱,什么也不认了。张嘴就是上百上千的,陆梅,你说说,老百姓看得起病么?”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我什么也没说出来。我能说什么呢?我无言以对。
山妹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别恨我对燕儿心狠,她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能不疼吗?她这病已经说是没治了,我也知道打一针能止疼。可是这一针得多少钱呢?”说到这里,山妹子的声音更加枯涩了,像冬风穿过干树枝的声响:“不瞒你说啊,陆梅,孩子他爹病了几年,花了不少冤枉钱,病也没治好。这一堆账,我现在还没有还清爽呢。老大还念书呢,正用钱。一家人六亩地,我一个人种,我就是把力气都使上,这地里也长不出金子来啊。我能种出燕儿看病的钱吗?我能种出燕儿打针的钱吗?”山妹子说不下去了,她的眼睛里有了泪,或许是怕眼泪流下来,她仰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天。
我长叹一声,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山妹子:“山妹子,我这次来,就是来看燕儿的。这点钱,是当年村里几个知青凑的,我知道也解决不了什么事儿,就是我们几个的一片心意吧。”
山妹子摆摆手:“不行,这钱我不能要。陆梅,我知道,现在你们城里的日子也紧张。孩子也要上学,还得买房,你们也不容易。我还能抗住。”
我真有些恼了,火冒冒地说:“山妹子啊,你如果不嫌这点钱少,你如果还拿我们当朋友,你如果还记得当年那几个给你们添过麻烦的知青,你就收下这点钱。我们心里还能好受点。行不?”我的声音也颤抖了。
山妹子盯了一下我,眼睛又湿了,她苦笑道:“看你,还值得发这么大火么?我收下了,我替燕儿谢谢你们了。”说着,她抬手擦了擦流出来的眼泪。
我摆摆手:“山妹子,甭说谢了。我也知道这是杯水车薪。也就是说,用一碗水浇灭一车烧着的柴火肯定是不够的。我下月再来,再送些钱来。”说到这里,我长叹了一声,抬头看着天,我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夕阳西下,冷风阵阵。我心底有一种很酸楚的东西一寸一寸地涌了上来。
七
我在靠山庄住了一夜,今天才回来,赶到了市里的时候,还没到中午,我脑子里装着林燕儿的事儿,就去了陈大鹏家,我想跟陈大鹏讲讲林燕儿的事儿。等我敲门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他们两口子会不会又去找刘小满要账了?
还好,在家。姚雨琴迎出来,笑道:“哟,张院长,您怎么来了?是不是陈大鹏欺侮您了?您可别跟我告状,我也惹不起他的。”
陈大鹏也笑着迎出来:“雨琴啊,你别在领导面前说我坏话啊。”两口子说说笑笑地把我让进门来,先关了电视,又给我倒了杯茶。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苦笑道:“姚雨琴啊,如果你惹不起他,我更惹不起他了。陈书记现在脾气大了去了。”
陈大鹏摆摆手:“行了,说正事吧。林燕儿怎么样了?”
我把情况说了一遍,陈大鹏和姚雨琴都沉默了。
我闷着头,一句话也不想说了。良久,我长叹一声:“大鹏,雨琴,有时候我觉得这辈子当这个医生真是当错了。”
姚雨琴奇怪地看着我:“张院长,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顿了顿说:“我问了林山他妈妈了,其实林燕儿的病是在乡里就耽搁了啊。靠山庄过去是属于朝阳人民公社的,曾经有过一个公社医院,后来改叫了乡医院。去年就给撤了,说是没有什么业务。乡医院改成什么了?你们都猜不出来。改成歌舞厅了。这叫什么事啊?现在,好几个乡里都没有医院。”
姚雨琴气愤地说:“这乡里的领导都干什么了?都去歌舞厅跳舞去了?”
陈大鹏摆摆手:“雨琴啊,我知道一个数字,陆梅也一定知道,我们当年下乡的时候,全国大概有三百五十万赤脚医生,仅靠山庄就有两个。我们返城的时候,靠山庄就有了三个赤脚医生,据说全国的赤脚医生当时已经发展到五百万了。可现在呢,我看到过一个统计数字,现在我们国家的农村医生只剩下了五十万。陆梅啊,这五十万医生可不是赤脚医生啊,他们都是私人医生,是要挣老百姓钱的哟。”
姚雨琴叹气:“这医院、大学,都成了挣钱的企业了。我们儿子上大学,一年一万五。我们家算是掏得起的,可是普通老百姓掏得起么?”
屋里的空气有些闷。
陈大鹏突然哈哈笑着说:“陆梅啊,不说了。就按照列宁同志的教导吧,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他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光顾说话了,都十二点多了。陆梅啊,你别走了,雨琴今天休息,我去弄两个菜,十分钟的事儿。你们姐儿两个看电视等着吧。”说着,他就起身去厨房。
姚雨琴愣愣地看着陈大鹏:“大鹏啊,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列宁同志的教导?什么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啊。你想说什么啊?”
陈大鹏恨恨地说道:“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说,总会有那么一天,医药和教育,都会退出商品领域的。你们信不?”
我怔了一下,看着陈大鹏,突然笑了:“大鹏啊,真看不出,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呢。”
陈大鹏没有笑,严肃地说:“真的,陆梅,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药品不再卖钱,孩子们上学不再收费。”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有点湿了。
我也不笑了,我对接住陈大鹏的目光:“你说得对,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我顿了一下,站起身拍拍姚雨琴的肩膀,说:“行了,雨琴啊,咱们俩快去弄菜吧。别让大鹏这老爷们儿进厨房了,我也给你露一手。我真饿了。”
姚雨琴擦了把眼泪,笑道:“是啊,赶紧做饭,咱们刚刚瞎激动什么呀?”
八
市里开两会,我是人大代表。我报到后领了文件和餐票,就到了开饭的时间,我就去餐厅吃自助餐,我端着盘子找了一张桌子刚刚坐下,一抬头,看到了身材瘦高的明星医院的院长莫少华,也笑眯眯地端着盘子过来坐下了。我心里烦他,端着盘子起身要走开,却被莫少华叫住了。
莫少华嘻嘻哈哈地说:“张院长,你怎么总是不愿意搭理我呢?我可是找你说话来了,你别躲着我啊。”
我只好重新坐下,讥讽地笑道:“莫院长,您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知名人士,我怎么好意思跟您一同进餐呢?”
莫少华坐在我对面,笑道:“有些日子没见张院长了,张院长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我笑笑:“莫院长也是越来越英俊了。我就是奇怪,您这身条是怎么保养的?我就没见您胖过。老百姓说吃了喝了不长肉,是没良心。莫院长,你是不是没良心呢?”
莫少华似乎没有听出我在讥讽他,他皱眉说:“我这人就是不长肉,没办法,吃什么也不长。”
我说:“那明星医院就应该开减肥门诊,莫院长就是形象代言人么,您站在医院门口,事实胜于雄辩,生意一定兴隆,得挤爆棚。”
莫少华摆摆手:“别拿我开涮了,也别说什么减肥了,张院长,您听说五医院为减肥闹出了事情吗?”
五医院昨天出了事情,我昨天晚上就听到了。五医院为了顺应市场潮流,去年开办了一个减肥门诊。一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的太太,总嫌自己胖,就去五医院住院减肥,五医院大概认为这女子有钱,就让她住了院,住了大半个月,结果花了二十多万块钱的医药费。这个女人也没见瘦,反而胖了几斤。这个女人不干了,回家就跟她当老板的男人说了。那老板不干了,要求五医院赔偿损失,医院不肯,结果这个老板一怒之下,找了二十多个黑社会的打手,持刀闯进了五医院,见人就砍,一下子砍伤砍残了三十多个医生护士和病号。公安局昨天夜里就开始抓人,这个赌气的老板也抓进去了。五医院的领导也在今天上午停职检查了。据说市长高作民作了批示:对这次涉黑的人员,一定要从重处理。传说,这次得枪毙几个。我总觉得高作民批示“从重”两个字欠妥,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按照法律办就是。现在的领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喜欢用这两个字。
我用眼角鄙视了莫少华一眼:“莫院长,我只关心六医院的事情,五医院或者什么医院的事情,我一概不想过问。我没那个闲心哟。”
莫少华尴尬地笑笑:“好了,好了,我不跟您说五医院的事情,我找您真是有事。”
我低头吃饭,头也不抬,敷衍道:“您说,只要我张陆梅能效劳的事情,没二话。”
莫少华说:“我是说啊,您医院有几位大夫想调到我这里来,您就高抬贵手,放了他们吧。对了,其中还有一个名叫何胜利的大夫,如果您感觉一下子走的人太多,不好办,那就先把何大夫放给我吧。”
我心里生气,我觉得今天得好好跟这个莫少华理论一下了。我放下筷子,脸上却笑着:“我说莫院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都讲究人才流动。我们六医院,也从来不做扣压人才的事儿,今天不做,明天也不会做。他们谁愿意走,谁都可以走么。腿在他们身上长着,我就是想留他们,也留不住么。您说是不是?”
莫少华忙摆手:“张院长,您甭跟我讲这个,您怎么能扣着人家的档案和职称本呢?这有点不合适了吧?”
我把脸放了下来,讥讽地问了一句:“莫少华,我没听说你当卫生局长啊,你现在是不是在市里担任什么领导职务了?如果正式任命没有下来,你就暂时不要用这种领导的口气跟我讲话。”
莫少华一下子窘在了那里,脸就红了。
我端起盘子起身走了。我没有回头,却感觉到莫少华的窘态。我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九
市里的两会刚刚散了,卫生局副局长谭为和就到六医院来了。高作民市长最近要来第六医院召开卫生系统纠风现场会,谭为和先行来了解一下情况。谭为和与陈大鹏和我都是医药中专的同学,谭为和先找我谈话,要我跟陈大鹏搞好团结。
我说:“为和啊,你们错怪了,咱们是同学,我不说谎,我对陈大鹏没意见。只是我这个院长不想干了。你跟薛局长汇报一下,你们赶紧换人。”
谭为和笑着说:“张院长,你不要闹情绪么,这不是你们一个医院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好说是全国,至少全省各地大概也是有这种问题吧?怎么办呢?你们全不干了?”
我讥讽地说:“谭局长,你别给我打官腔,我也不说国家的事儿了,就说咱们市吧,医疗改革快十年了,这市里的医疗改革到底是失败还是成功了?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总是穷人看不起病,这就不能说是成功吧?六年前咱们市提倡医院改制,让私人承包,私人医院也满大街都是了,热闹倒是热闹了,咱们的前任卫生局长也风光了,也提拔到省里当厅长去了。他还吹牛呢,说咱们市的医改是成功的呢。老百姓都骂大街,我们总不能装聋作哑吧。”
谭为和呵呵地干笑起来:“陆梅啊,我不跟你谈论政治。”
我继续说自己的:“中国几千年,悬壶济世,这是一个传统啊,怎么说丢就丢了。你们知道现在外面叫我们什么吗?白衣魔鬼。”
谭为和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