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铁皮鼓 >

第81部分

铁皮鼓-第81部分

小说: 铁皮鼓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另一个口袋里去的时候,他那个总是往前探着的狼脑袋已对准了沙丘间无数未受损
坏的地堡之一。他伸出两条长臂,左手提着背囊、野外用画架和一打画布框架,右
手搀着我,拉我向那水泥走去。一口小箱子和鼓,便是奥斯卡的行李。
    我们清除了道拉七号地堡里面的流沙和寻找栖身处的情侣们留下的污秽,放上
一只板条箱,挂起我们的睡袋,使之变成可居住的空间。我们在大西洋岸边逗留的
第三天,兰克斯从海滩上带回来一条大鳕鱼。这是渔民们给他的。他画了他们的船,
他们塞给他这条鳕鱼。
    由于我们还用道拉七号来称呼这座地堡,所以毫不奇怪,奥斯卡在给鱼开膛的
时候,他又想起了道罗泰娅姆姆。鱼肝和鱼白涌出,落到他的双手上。我面对太阳
刮鱼鳞,兰克斯借此机会彩笔一挥画了一幅水彩画。八月的太阳倒立在地堡的水泥
穹顶上。我开始把蒜瓣塞进鱼肚。原来填满鱼肝、鱼白和内脏的地方,我填进了洋
葱、乳酪和百里香。我没有扔掉鱼肝和鱼白,而是把这两种美味塞在鱼的咽喉里,
再用柠檬堵上。兰克斯在周围窥探。他钻进道拉四号、道拉三号以及更远处的地堡,
随手捞东西。他带回来木板条和较大的硬纸板。硬纸板他要用来作画,木板条他用
来生火。
    这样的火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维持整个白天的时间,因为海滩上每隔两步就插
有被海水冲来的、轻如羽毛的干木头,投下的阴影随着日光移动。我把兰克斯从一
座被遗弃的海滨别墅里拆下的阳台铁栏杆的一部分,架在其间已经烧红的木炭上。
我给鱼抹上橄榄油,把鱼架在灼热的、同样抹了油的锈铁上。我把柠檬汁挤到咝咝
响的鳕鱼上,让它慢慢地——因为鱼是不能强迫的——变成佳肴。
    我们用好几只空桶,铺上一张折叠成几层的柏油纸,架成了我们的餐桌。叉和
铁皮盘子是我们随身带来的。兰克斯,像一只见到鳗鱼的饿慌了的海鸥,围着正从
容不迫地熟透着的鳕鱼团团转。为了引开他,我从地堡里取出我的鼓,放在海沙上,
迎风敲起来,不断变奏,诱发出涛声和涨潮的喧嚣:贝布拉前线剧团参观地堡。从
卡舒贝来到诺曼底。菲利克斯和基蒂,两位杂技演员,在地堡上用身体缠成结,再
解开结,像奥斯卡迎风擂鼓一样,迎风朗诵一首诗,诗的叠句在战争中宣告一个温
暖舒适的时期正在到来:“……星期五吃鱼,外加荷包蛋……我们正在接近毕德迈
耶尔风尚!”带萨克森口音的基蒂朗诵着。贝布拉,我的智慧的贝布拉和宣传运动
上尉点点头;罗丝维塔,我的地中海的拉古娜,提起食物篮,在水泥上,在道拉七
号顶上,摆好食物;上士兰克斯也吃白面包,喝巧克力,抽贝布拉上尉的香烟……
    “好小子,奥斯卡,”画师兰克斯把我从遐想中喊回来。“如果我能够像你敲
鼓似的那样画就好了!给我一支烟!”
    我中断击鼓,给了我的旅伴一支烟,尝了尝鱼,味道不错:鱼眼睛鼓出,软、
白、松动。我慢吞吞地把最后一片柠檬的汁挤到半焦半裂的鳕鱼皮上,一处也不遗
漏。
    “我饿了!”兰克斯说。他露出了长长的、蜡黄的尖齿,用双拳捶打方格衬衫
下的胸口,活像一只猴子。
    “要鱼头还是鱼尾?”我让他考虑,一边把鱼挪到一张铺在柏油纸上当桌布用
的羊皮纸上。“你建议我要哪一头呢?”兰克斯掐灭香烟,留下烟蒂。
    “作为朋友,我会说:请用鱼尾。作为厨师,我将推荐你吃鱼头。我的妈妈,
是个吃鱼能手,她会说:兰克斯先生,请用鱼尾,保您满意。医生总是建议我父亲……”
    “我对医生的话不感兴趣。”兰克斯怀疑我的话。
    “霍拉斯博士总劝我父亲,吃鳕鱼只吃头。”
    “那我就吃鱼尾吧!我觉察到了,你想把不好吃的塞给我!”兰克斯仍在猜疑。
    “这样更好。奥斯卡懂得怎样品尝鱼头。”
    “我看你一心想吃的就是鱼头,好吧,鱼头归我吧!”
    “你真难弄,兰克斯!”我要结束这场对话。“好吧,鱼头归你,鱼尾归我。”
    “什么,小子,难道是我作弄了你吗?”
    奥斯卡承认,他被兰克斯作弄了。我可知道,只有当他把鱼吃进嘴里,同时又
肯定我已经被他作弄了的时候,他才会觉得有滋味。我把他叫做诡计多端的老狗,
福星高照的家伙,星期日出生的幸运儿'注'。我们开始吃鳕鱼。
    他取了鱼头,我拣起剩下的柠檬,把汁挤到尾段剖开的白色鱼肉上,一处也不
遗漏。几瓣黄油一般软的大蒜从鱼膛里掉了出来。
    兰克斯吸着牙齿间的鱼骨,一边盯着我和鱼的尾段。“让我尝尝你的鱼尾。”
我点点头。他尝了一口,仍在犹豫,一直到奥斯卡也尝了一口鱼头,安慰他说:他
捞到的那份更好。
    我们吃鱼时喝波尔多红葡萄酒。我觉得美中不足,如果咖啡杯里盛的是白葡萄
酒就好了。兰克斯打消我的多虑,回忆说,他在道拉七号当上士的时候,一直喝红
葡萄酒,直到进犯开始:“小子,当时我们都喝足了,这儿就干起来了。科瓦尔斯
基·谢尔巴赫和矮个子荣伊特霍尔德根本没注意这儿已经干起来了。他们都不在人
世了,都躺在卡堡那边同一座公墓里。那边,在阿罗曼彻斯,是英国兵,在我们这
个地段,是大批加拿大兵。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把裤子背带挂上,他们就已经到了,
说:How are you?'注'”
    接着,他叉子朝天,吐出鱼刺说:“我今天在卡堡见到海尔佐格了,那个胡思
乱想的家伙。你也认识他,在当年你们来这里参观的时候。他是中尉。”
    奥斯卡当然记得海尔佐格中尉。兰克斯撇下鱼告诉我说,海尔佐格年年都来卡
堡,带着地图和测量仪器,因为地堡使他睡不着觉。他也会到我们这儿,到道拉七
号来的,来测量。
    我们还在吃鱼——鱼慢慢地暴露出它的骨架——海尔佐格中尉来了。他身穿黄
卡其齐膝裤,脚登网球鞋,小腿肚圆墩墩的,灰褐色胸毛长到解开的麻布衬衫外面。
我们自然稳坐不动。兰克斯作介绍,称我为他的战友和朋友奥斯卡,称海尔佐格为
前中尉。
    退役中尉立即着手调查道拉七号。他先是在水泥外侧,这是经兰克斯允许的。
他填写表格,随身还带着一个潜望镜,用它来向野景和上涨的海潮调情。他轻轻地
抚摩我们旁边的道拉六号的射击孔,像是对他的妻子献温情。当他准备视察道拉七
号,我们的休假小屋内部时,兰克斯禁止他入内:“小子,海尔佐格,您在这儿围
着水泥转,真不知道想干什么!当年是现实的,如今早已Passe'注'了。”
    兰克斯爱讲“passe”这个词儿。我总把世界分成现实的和过去了的。但是,退
役中尉认为,什么也没有成为过去,计算题还没有被除尽,日后大家还必须一再在
历史面前说明自己是否尽责了。所以,他现在要去视察道拉七号的内部:“您明白
我的意思了吗,兰克斯?”
    海尔佐格的影子已经投在了我们的鱼和桌子上。他想从我们头上跨过去进入那
个地堡,地堡入口处上方的水泥图案仍旧可以让人看出是上士兰克斯的手艺。
    海尔佐格没能过得了我们的桌子。兰克斯由下往上用叉子,不,他没有用叉子,
而是挥拳击去,把退役中尉海尔佐格打倒在沙丘上。兰克斯连连摇头,为我们的烤
鱼宴席被打断深感遗憾。他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中尉胸前的麻布衬衫,把他拖到一
边,留下一道工整的轨迹从沙丘上扔下去。我们不再看得见他,但还能听到他的声
音。海尔佐格把兰克斯随后扔去的测量工具拣到一起,咒骂着远去。他用咒语召来
了所有的历史幽灵,而这些都是兰克斯方才认为已经属于过去的。
    “当年人家认为他是个胡思乱想的家伙时,他还没有胡涂到这种地步。想当初,
假如我们没有醉到那种程度,开火的时候,谁知道那些加拿大兵会落到怎样的下场。”
    我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因为前一天落潮时,我在贝壳和空螃蟹壳中间拣到一
颗说明事实真相的加拿大军服的钮扣。奥斯卡把这颗钮扣保存在他的钱包里,并且
感到非常幸运,仿佛他拣到的是一枚稀有的伊特拉斯坎人的钱币。
    海尔佐格的来访,时间虽短,却唤起了许多回忆:“还记得吗,兰克斯,当年
我们前线剧团来参观你们的水泥,在地堡顶上进早餐,像今天似的刮着一阵小小的
风,突然来了六七个修女,在隆美尔芦笋中间拣螃蟹。你,兰克斯,根据命令,肃
清海滩,你用一挺杀人的机关枪干了这件事。”
    兰克斯回想着,一边吸着鱼骨。他甚至还记得那些姓名:朔拉斯蒂卡姆姆,阿
格奈塔姆姆。他一一列举出来。他给我描绘了那个见习修女,玫瑰色的脸,周围有
许多黑色。他描绘得如此真切,竟使我的护士道罗泰娅姆姆常在我心中的画像被遮
盖了一半,虽说没有使它完全消失。在他作了这一番描绘之后几分钟,还升起了一
幅景象——这已经不再使我感到过于惊讶,所以我也未能把它当成一种奇迹——一
个年轻修女,从卡堡方向飘来,飘到沙丘上空,她的玫瑰色以及周围的的许多黑色
历历在目。
    她手执一柄黑色雨伞,就像年老绅士随身携带的那种,挡着太阳。她的眼睛前
架一副深绿色赛璐珞墨镜,类似好莱坞制片主任戴的那种防护眼镜。沙丘间有人喊
她。看来周围还有许多修女。“阿格奈塔姆姆!”一个声音喊道。又一个声音喊道:
“阿格奈塔姆姆,您在哪里?”
    阿格奈塔姆姆,这个小姑娘在我们那条鳕鱼越来越清楚地暴露出来的骨架上方
回答说:“在这里,朔拉斯蒂卡姆姆。这里一点风也没有!”
    兰克斯露齿冷笑,得意地点点他的狼脑袋,仿佛这次天主教游行是他约请来的,
似乎根本不存在任何会使他感到意外的事情。
    年轻修女望着我们,站在地堡左侧。玫瑰色的脸,两个圆鼻孔,牙齿微微突出,
除此之外无可挑剔。她吐出一声:“哦!”
    兰克斯上身不动,只把脖子和脑袋转过去:“姆姆,到这儿散步来了?”
    回答来得也快:“我们每年到海边来一次。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海洋。海洋真大
呀!”
    谁也不会对此持异议的。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她对海洋的描写是最贴切的描
写。
    兰克斯摆出好客的姿态,从我的那份鱼里挑了一块,递过去:“尝点鱼吗,姆
姆?还热着呢。”他的流利的法语使我吃惊。奥斯卡也同样讲起外语来了:“别客
气,姆姆。今天是星期五。”
    尽管我暗示今天吃鱼并不违反她们严格的教规,却未能说服巧妙地藏身于修道
服中的少女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
    “二位一直住在此地吗?”她的好奇心想要知道。她觉得我们的地堡挺漂亮,
但有点滑稽可笑。遗憾的是,院长和另外五名修女撑着黑雨伞,戴着绿墨镜,越过
沙丘,进入了画面。阿格奈塔吓得匆匆离去,我从被东风修饰过的语流中听出,她
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随后被夹在中间带走了。兰克斯在做梦。他把叉子倒插在嘴
里,凝视着在沙丘上方随风飘去的这一群:“这不是修女,是帆船。”
    “帆船是白的。”我提醒他。
    “这是些黑帆船。”同兰克斯是很难争辩的。“左外侧的是旗舰。阿格奈塔,
是快速科尔维特式轻型巡航舰。有利的扬帆风向,摆开楔形阵势,从艄三角帆到尾
帆、前桅、第三桅和主桅,所有的帆都挂上了,朝英格兰方向的地平线驶去。你想
象一下:明天清早,英国兵一觉醒来,朝窗外望去,你猜他们看到了什么?两万五
千名修女,直到桅顶上都挂满了旗帜。瞧,第一艘船的甲板已来到眼前了……”
    “一场新的宗教战争!”我帮他说下去。依我看,旗舰应叫“玛丽亚·斯图亚
特”号或“德·瓦莱拉”号,叫“堂璜”号自然更妙。一支新的更灵活的“阿尔马
达”'注'来为特拉法尔加'注'之役雪耻了。战斗口号是:
“杀死全部清教徒!”英
国人的军营里这一回可没有纳尔逊了。入侵可以开始了:英国再也不是一个海岛了!
    兰克斯觉得这样的谈话政治性太强。“现在她们开走了,那些修女们!”他报
告说。
    “不对,应该说扬帆而去!”我更正说。
    好吧,不管她们是扬帆而去还是由蒸汽推动而去,反正舰队是朝卡堡方向飘去
了。她们手执雨伞,挡住太阳。只有一个人,落在后面,走几步,弯下腰,直起来,
又倒下了。舰队的其余船只,为了留在画面上,它们缓慢地逆风游弋,朝原先的海
滨饭店这一焚毁的布景驶去。
    “那艘船也许没能把错起上来,也许桨被打坏了。”兰克斯继续操着水手的语
言。“那不是快速科尔维特式船吗?不是阿格奈塔吗?”
    不管这是科尔维特式船还是三桅快速舰,反正这是见习修女阿格奈塔。她向我
们走近,拣起贝壳又扔掉。
    “您在拣什么呢,姆姆?”她在拣什么,兰克斯其实看得清清楚楚。
    “贝壳!”她说这个字眼时发音特别,说着又蹲下来。
    “您拣这个行吗?这可是人间的财物啊。”
    我支持见习修女阿格奈塔:“你胡涂了,兰克斯,贝壳从来不是什么人间财物。”
    “那也是海滨财物,总而言之是财物,修女不得占有。修女应当贫困、贫困再
贫困!我说得不对吗,姆姆?”
    阿格奈塔姆姆露出突出的牙齿微笑:“我只拣很少几个贝壳。是替幼儿园拣的。
孩子们真喜欢玩贝壳,他们还没有到海边来过呢。”
    阿格奈塔站在地堡入口处,把修女的目光投入地堡内部。
    “您喜欢我们的小房子吗?”我巴结她。兰克斯更加直截了当:“参观一下这
幢别墅吧!看一看是不用花钱的,姆姆。”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