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2期-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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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东西原来是一条死狗。那几个人从草棚前经过,向坡上莎莎和她父亲住的土屋走去。莎莎也注意到他们了。
许亮问莎莎:“他们到你家去干什么?”
莎莎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让我们帮他们烧狗肉吧。”
果然,片刻之后,那条死狗被吊在了土屋前的一棵树上,一个人拿着刀子开始给它剥皮,莎莎的父亲和另外的人站在一边看着。莎莎洗完菜,从井台上站起来向坡上走去。剩下许亮一个人呆呆地向那边望着。天色渐渐暗了,那边的人也干得差不多了,有两个人提着水桶下到井台上来打水。后来夜幕降临了,土屋顶上的烟囱冒出了点点火星。这会儿许亮饥肠辘辘,他仿佛闻到了肉香,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呵,眼下他对喷香的狗肉充满了渴望之情。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杨四海背着米回来了。“许亮,”他喊着,“你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几个熟玉米。”杨四海走到草棚前,看见许亮坐在小凳子上朝坡上呆望,他奇怪地问道:“你看什么呢?”
“那边在烧狗肉。”许亮说。
杨四海朝那边看了一眼。“哪儿来的狗肉?”
“是几个采石头的农民弄来的。”
杨四海把肩上的米袋放下,问许亮:“你是不是想吃狗肉了?”
许亮说:“这还用问。”
“那你就去吃呀,在这里呆看干什么。”
“人家又没有请我,怎么去吃?”
“他妈的什么请不请的,跟这些乡巴佬还讲什么客套,去吃就完了。”
许亮抬起头来看着杨四海:“你跟我一起去吃吗?”
“我在队长家里吃过饭了。”杨四海说,“你自己去吃吧,没事的,他们还能不让你吃不成。”
许亮不吭声了,杨四海把米袋提进草棚后又出来了,他拍着许亮的肩膀,说:“去吧,去吧,没关系的,不就是去吃狗肉吗,又不是让你去跟莎莎睡觉。”许亮终于被说动了,他犹犹豫豫地站起来:“那我去了。”
“放开肚子吃。”杨四海推了他一把。
许亮磨磨蹭蹭地向坡上走去,他走到土屋的门前站住了,就那么站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敲了一下门,接着不等屋里的反应他就把门推开了,一步跨了进去。一盏煤油灯挂在房梁上,把屋里照得半明半暗,莎莎的父亲和那几个农民坐在方桌边,他们巨大的身影投射在墙上。灶台那儿冒着水蒸汽,一口大锅里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满屋子都是狗肉香。“你们吃狗肉呵,”许亮说。没有人搭理他,莎莎的父亲和那几个农民只是看着他,全都一声不吭。屋里充满了敌意的沉默,只能听见“咕嘟咕嘟”的声音。一时间许亮惊慌失措,他把头扭来扭去地寻找莎莎,可是却没有看见她。接着他匆忙地转过身,出了土屋,飞似地向坡下跑去。
进了草棚,许亮气喘吁吁地嚷着:“都是你,让我出丑。”
杨四海从黑暗中的床上坐起来:“怎么了,他们不让你吃?”
“他们谁都不理我。”
“那你就回来了?你也太没用了,把咱们城里人的脸都给丢光了。”杨四海说着站了起来。“走,你跟我一起去,我看他们谁敢不让你吃。”
许亮跟在杨四海的身后重新来到土屋前,杨四海敲也不敲一下就把门给推开了,进屋后他大声说道:“好香呵。”然后一步跨到灶台前,揭开锅盖,伸手到锅里拈出一块肉来放进嘴里。“熟了熟了,可以吃了,”他津津有味地嚼着,又扭头对许亮说:“咱们来得正是时候,过去坐。”说完他走到方桌边,一屁股坐下了,同时招手让许亮坐到他的身边。“你们也坐过来,”他指着两个坐得离方桌稍远的农民说,“对了,坐过来,大家挤一挤,都别客气。那么就准备吃吧,咦,酒呢?拿过来拿过来,喂,你,给大家把酒满上,谁都不能耍奸耍滑……”
屋里只能听见杨四海一个人在大声咋呼着,别的人全都默不作声,显然是被杨四海镇住了,这时莎莎从灶台后面站了起来,原来她一直在那儿烧火。她绕到灶台前,从锅里盛了满满一铝盆肉,端上了桌子,同时她朝许亮看了一眼。许亮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碗里。
“来,干。”杨四海率先举起了碗,别的人也纷纷举起了碗。喝了口酒后,杨四海第一个伸筷子到铝盆里夹了块肉,又说:“吃呵,吃呵,不要客气。”大家这才跟着吃了起来。一时间响起了一片咀嚼声。许亮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向灶台那边望去。只见莎莎盛了一碗饭,又在饭上夹了点蔬菜,然后她走到灶台后面的柴堆上坐了下来。灶膛中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凝视着前面,慢慢吃着,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从前我养过一只大狼狗,我操,那只大狼狗有半人多高,后来……”
饭桌上,杨四海仍在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着(他吃得很少),别的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同时不失时机地从铝盆中夹出狗肉,大快朵颐。此时此刻,这一切已经不再引起许亮的注意,他不时地向坐在那边角落中的莎莎望去。
“我至今还记得莎莎当时的样子。”多年后许亮对我说,“她安静地坐在灶台后面的柴堆上,伴随着她的是温暖的火光。”
许亮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是在离太原不远的绵山风景区。
96年,山西的两家杂志社联合举办了一次文学讨论会,南京方面受到邀请的是我和许亮。我们坐火车抵达太原市的第二天,一辆大巴车把我们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和评论家拉到了绵山,会议就在这里举行。绵山是个刚开发不久的旅游景点,一切都正在建设中:盘山道在拓宽,这里那里有建了一半的亭台楼阁。山路上尘土飞扬,游人稀少,随处可见戴着安全帽的农民工。这里论景色也就一般,主要景点是一处向内倾斜如山洞似的峭壁下的一大片庙宇建筑。因为地形的原因,这片庙宇建筑高低错落,倒也别有一番景象。这儿还有招待所和饭店。我们就住在招待所里。会议开了两天,剩下的时间就是自由活动了。你知道,这类会议都是这么回事,不外乎是酒足饭饱之后胡扯一通(再有就是男女与会者之间彼此调调情,搞得好的话还能弄出点事来),谁都清楚开会的主要目的是借此由头吃喝玩乐一番。不过既然花了主办单位大把的钱,与会者也得走走过场,跟个人似的讲几句正经话。这次开会讨论的题目是“文学和市场”,大家纷纷发言,漫无边际地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许亮的发言最短,他是这样说的:绵山有庙,庙里有和尚,和尚是干什么的呢?是一心向佛的。但是绵山也是个风景区,既是风景区就会有很多游客,如果有人要问,这些游客会不会对和尚形成干扰呢?那么我要说,如果一个和尚是真心向佛的话,这种干扰是不存在的。否则的话,即使他住到渺无人际的深山老林里,也还是会有干扰的。我的发言就到这里,因为对一个问题的追问,其实就是对所有问题的追问。
会后我对许亮说,你的发言倒是很狡猾呵,如果按照你的逻辑,开联合国大会时也可以谈谈性爱的技巧问题,因为对一个问题的追问就是对所有问题的追问嘛……
老实说,正是此次绵山之行,使我对许亮内心深处的那种柔软的东西,有了一点了解。我们虽然是多年的朋友,但在都市里那种平庸无聊和充满功利性的生活背景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其实是多么的肤浅呵。
我们到达绵山的当天晚上,我和许亮洗完澡后正在房间里闲聊,忽然从庙宇那个方向传来了一阵宗教音乐声。起初我们以为是录音机里放出来的,后来听听不对,像是有人在演奏。谁会在这深山的庙宇里演奏宗教音乐呢?许亮提议去看看。我们出了招待所,沿着一条石板路向庙宇的方向走去。在大雄宝殿斜下方的一座仿古式的平房前,站着很多农民工,平房的门窗都是敞开的,音乐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我和许亮走到平房大敞着的门前,从看热闹的农民工身旁挤过,向房里张望。里面坐了一屋子十七八岁左右的少男少女,每人都手拿一件乐器,正在神情专注地演奏着。门边靠右手的地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指挥。大约是因为我和许亮的穿着与那些农民工不同吧,我们在门口一出现,那些正在演奏的少男少女就纷纷朝我们看。如果换一种场合,这些少男少女们是绝不会引起我们的兴趣的。但此时此刻,在这夜晚的深山里,在这间仿古式的平房里,这些衣着寒酸、正在演奏宗教音乐的少男少女们的身上却自有一种感人之处,使我们为之心动。而且我和许亮还不约而同地发现了其中有个姑娘长得挺漂亮。她的脸部线条柔和,细腻白皙的皮肤中透出一丝红晕,一双杏眼格外动人。她弹的是扬琴,正对着门——也就是正对着我和许亮坐着,在我们站在门口的这会儿工夫里,她有好几次抬起头来朝我们看。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我和许亮猜测着这些少男少女为什么会在这里演奏宗教音乐,许亮忽然说:“那个弹扬琴的姑娘长得挺漂亮。”
“是呵,”我说,“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注意到了,她确实长得蛮可爱。”
“她还好几次抬头朝我看呢。”
“算了吧你,她看的是我。”
“你胡说些什么呀,她当然是在看我。”
“朋友,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
第二天早晨开会前,我们找会议的组织者打听了一下情况,得知这里有个宗教乐团——也是这里的一大旅游特色,那些少男少女就是这个宗教乐团的成员。他们的服务项目就是为游客演奏宗教音乐,此外,别的地方的庙宇佛像开光,他们也会应邀去有偿演奏。晚上,我和许亮又去了那座仿古式平房前,看了一会儿那些少男少女的演奏,然后沿着大雄宝殿旁边的石头台阶,登上了紧贴峭壁悬空搭建的一道观景回廊。向前望去,这里恰似一个大山洞,湛蓝的夜空是圆形的,边缘生长着些古木怪松,当中有几颗星星在孤独地闪烁。下方,那座仿古式平房的门窗里透出的灯光照见了一些人影,一阵阵令人心动的宗教音乐从那里缓缓传来,仿佛直接传自岁月的深处。我们静静地听着。一缕白雾在庙宇的飞檐上缭绕。
“多年后,”许亮望着那座仿古式平房,轻声说。“那些孩子们会想起这段生活的。到了那时,他们也许会明白这段生活对于他们的意义。”
我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同时也想起了我那一去不复返的少年时光。就在这时,许亮转向我,第一次跟我谈起了他早年的知青生活,谈起了杨四海,谈起了莎莎,谈起了那次吃狗肉的事情。
听他谈完后我问道:“以后你和莎莎还有过联系吗?”
“没有。她和她父亲转场去了别处后,再无音讯。”
“杨四海现在怎么样了?”我又问道。
“他早就死了。因为和安徽知青打架打死了人,他被判了死刑。”
这以后我们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又站了一会儿,就沿着上来时的石头台阶向下走去。那座仿古式平房前已经没有人了,门窗也关了,再没有音乐声从里面传出来了。四周一片阒寂,只有风吹着山林沙沙作响。我们顺着石板路回招待所。时间挺晚了,路上已经没有人了。经过一个院子的月亮门时,忽然门内的两个黑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借着暗淡的星光,我们模糊地分辨出那是两个姑娘,她们好像正在悄悄说着什么。许亮拉了我一下,我们走到她们面前站住了,许亮说:“你们好。”两个姑娘没有吭声。许亮说:“你们是宗教乐团的吧,我们是来开会的作家,就住在前面的招待所里。”许亮的自我介绍显然起了作用,其中一个姑娘说:“有事吗?”“没事,没事,”许亮说,“只是想跟你们随便聊聊,可以吗?”“可以的。”另一个姑娘说。
在许亮跟她们说话的时候,我努力想看清她们的模样,但是不行,除了闪闪发光的眼睛以外,就只剩下脸的轮廓了。许亮问了她们几个问题,诸如她们是哪儿的人,来这里多长时间了,一个月挣多少钱等等。两个姑娘都一一作了回答。
“住在这深山里,”许亮说,“你们觉得寂寞吗?”
“有一点寂寞。”
“你们想过以后吗,”许亮又说,“是否打算一直在这里干下去?”
两个姑娘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一个姑娘才说:“我们没有想过以后。”
我问道:“刚才我们来的时候,你们俩好像在说着悄悄话,说什么呢?”
“一个男孩塞给她一张条子,”一个姑娘指着另一个姑娘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跟我商量。”
“不让你们谈恋爱吗?”我说。
“不让。再说她也不喜欢他。”
这时院子里的一间房子亮起了灯光,一个姑娘不安地回头看了看,说:“我们要去睡觉了,再见。”
“再见。”
那两个姑娘走后,许亮不知为什么叹了口气,停了停又问我:“你看清她们的模样了吗?”我说看不清,天太黑了。许亮说:“我也看不清,但感觉其中一个有点像那个弹扬琴的姑娘。”
第三天晚上许亮又拉我去看那些少男少女的演奏,我推托了,因为想去另一个房间跟一个天津来的女作家谈一谈文学,她的年龄虽然稍大了些,但模样还算过得去,而且看起来也有点骚劲。许亮一个人去了。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上床了,我问他:“弹扬琴的姑娘又看你了吗?”许亮笑笑:“这你就不用问了吧。”
隔天早晨,吃过早饭后,我们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当我和许亮提着旅行包走下招待所的楼梯时,他忽然犹犹豫豫地站住了,对我说:“我想去给那个弹扬琴的姑娘留张名片。”我有些意外,说:“干什么,你还真喜欢上她了?”他说:“我想她以后要是不愿在这里干了,我可以在南京帮她找个工作。”“你是想做好事呵,”我嘲弄地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