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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芙蓉-2005年第2期-第29部分

小说: 芙蓉-2005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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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所普通的高中。他们班主任是个胖子,外号笑面虎。因为逃课的人多,笑面虎制订这么一个规定,逃课一节者罚款20。由班长代为考勤。立群便是班长。 
  看着那些平常耻高气扬的逃课者常常围在自己周围,狂套近乎,立群就感到一种独立小桥风满袖的得意。逃课者当中惟独黄卫保不,他从不求情,甚至提前把钱交给立群,然后再决定逃课的节数。时间长了,他们就成了朋友。立群的朋友少,有一个是一个。 
  学校外面有个茶馆。茶馆墙壁斑驳,桌椅松垮。墙上有两幅对联。一叶蕴藏天地香,仙茶贯通六脉和。讲的是茶。另一幅是河界三尺宽,智谋万丈深。讲的是棋。茶馆破败,却时有围棋和象棋好手聚集,卫保经常上阵厮杀。 
  闲得无聊,立群也跟着他去茶馆。茶馆里更多人是下象棋,于是他便去象棋桌边观战。象棋趋进趋退,捉子避吃,看起来比较明朗,其激烈的博杀更能吸引立群。在做了几个星期的看客之后,他也坐上桌和别人较量起来。其实,当时对象棋和围棋的理解,于立群是同一水准,只是象棋更加直观。短兵相接,攻城略地,引发了这个旁窥者浓厚的兴趣。 
  时间过得飞快,就像洗完脸挤好牙膏,一盆水泼出去,时间就是过去了。泼出去就收不回来。 
  转眼就是期末。立群回到家中。他没有父亲。母亲见他回家,非常高兴。 
  院子的那头有一口井,以前井的四周是一片不大的荒地,现在已经收拾成一个小小的花园,有齐膝高的井台,后来母亲请人给他搭了个遮雨棚,很漂亮的那种,古典的,像个亭子,天黑了就是一只悬浮在空中的大鸟,振翅欲飞的样子。井里面有很多青蛙,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边喊着自己仇家的名字一边朝里面扔石头,立群小时候也干过这活,但每次都被母亲打。小立群只能远远地看着那神秘的井不敢过去。井像大地的眼睛,望着天空。 
  关于在学校的那段时光有必要再谈谈。一开始去茶馆下棋是立群和卫保打发逃课的重要方法。可是后来味道变了,茶馆去的多,就有人邀立群下棋。茶馆都是下彩棋,也就是博弈,彩金可大可小。平时他没有多的零花钱,一般是两元一局。立群技不如人,瘾又大,不但把零花钱输光,还把生活费搭进大半。于是拮据的日子里,卫保便成了他的孟尝君。每每立群流露出愧疚的神色,卫保总是爽朗地一笑而过。 
  慢慢的,输了棋的立群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在班上越来越不显眼,如同课桌里面那本卷了边的语文书。看到立群闷闷不乐,卫保常常提醒他棋不是多下就下得好的,要打谱。立群也是第一次知道下棋,居然还有谱可循。 
  这是个无所事事的寒假,青春的虚无像影子那样卑躬屈膝地缠绕着立群。他渴望棋场上的胜负刺激,大起大落。渴望智谋与诡计的拼杀,功败垂成的伤感。渴望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紧迫,危机四伏的陷阱。这些无不成为一个年轻男人向往的经历。他像一个退役的将军般盼望着回到烽火连三月的战场中去。没有棋下的烦躁,简直如同一匹发了情的母马,围着立群团团直转,四脚乱踢。 
  家里的三室一厅,空空荡荡,除了有一间,那是一间多余的卧室,里面装满了父亲的书。立群打算到里面找本书看看,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免得老是胀母亲的眼睛。 
  立群随手摸了一本,是《楚辞》,再摸是《毛泽东选集》。便在箱子里用力搅了两搅,居然摸到一个盒子状的东西,没错,就是一个盒子,挺沉的。 
  立群站在窗户旁。拉开窗帘,室内一下子敞阳了许多。原来是个木头盒子,有些年月的样子。立群就着窗帘将盒子擦干净。朱漆顿时鲜活起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用玄色绸缎包裹的东西,托在手上凉飕飕的。真不吉利,竟然用这种颜色,立群心想。揭开玄色绸锻,一个册页露了出来,比手掌大一点,长方形,看上去像个奏折。册页的封面也是玄色的,用手抚摩,上面有凸起的花纹。仔细一看,是些龙的纹样,交缠在一起,看久了眼还会花。封底和封面差不多,只是要厚些,仿佛是里面包了什么东西,软软的,一不留神还以为摸在女人的脸上。当他正好把册页翻开一条缝时,外面响起了母亲上楼的脚声。他赶紧揣好册页,把玄色绸缎往盒子里一塞,再把盒子往箱子里一丢,溜回自己的房间。 
  立群前脚进门,便听见母亲在叫。快点过来帮我提菜噻,这么大了,点都不省事。立群把册页压在枕头底下就出来了。心却还留在房间里。 
  母亲一会要立群这样,一会要他那样,一会说这样得不对,一会说那样不好。立群觉得母亲今天的话特别多,但他没有顶嘴。那玩意到底是什么呢。直到吃完晚饭,他才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 
  现在,立群终于可以看它一看了。扉页是三个古老的文字,弯弯曲曲的,有点像蝌蚪。笔画复杂得奇怪,第二个字简单点,好像是个“中”字。管它呢。立群这样想着,继续往后翻,第一页是一副画,像是一片橘园,里面有两个奇大的橘子。没什么意思。再往后翻就是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还配了手绘的象棋对局图。都是繁体字,偶尔还夹杂几个古怪的文字。好在图比字多。估计有一百多副。 
  是本棋谱! 
  立群差点蹦了起来。立群把棋谱继续压在枕头底下,跑到客厅,在父亲相片前点了三支香。搞得母亲一时莫名其妙。 
  有了这本古谱之后,立群更喜欢独处了。每天吃完晚饭,便钻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闩好。然后翻出棋谱,战战兢兢的就像一名地下工作者。橘红色的灯光把他笼罩到另一个世界,他按照棋谱上的局面继续演练。对阵厮杀,输攻墨守将孤独的立群带入梦幻般的战场。快乐如此纯粹。棋盘对立群来说真是别有天地。他觉得自己就是棋局里那匹千里独行的孤马,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一会儿他又变成了忠心护主的左士右相,笑对遍地貔貅,长袖善舞,力保成和。 
  立群还记得摆第一局时的感觉。那一刻周遭统统化为乌有,只剩下四面边声,车辚辚,马萧萧,后方还在调兵遣将,前方已是短兵相接,狼烟四起了。转眼间黑云压城,几番交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后,于风口浪尖中将乾坤扭转。妙手弃子,狠招迭出,仅十几回合便斩敌于马下。那些扑朔迷离石破天惊的着法,立群当时看来简直神乎其神。 
  打谱于是成了立群每天的必修课。晚上学得一个巧妙的杀法,白天一天都为之兴奋不已,心里想的就是怎么使用这个杀着在实战中一击制胜。就像个懵懂少年初尝了女人的滋味,头两次有些磕磕碰碰,知道妙处之后便手舞足蹈,暗自想些招式,渴望能派上用场。 
  时间一点点飞逝,立群的棋艺也与日俱增。 
  高考成绩揭晓,卫保去了省城一所三流大学。立群则待业在家。事实上,更多的时候立群是在茶馆棋社里度过的。 
  一开始,在热闹喧哗的茶馆里立群并不起眼。他叼着烟,双手插兜,梳着中分,一副过时明星的造型。现在的立群就是棋盘上不被重视的小卒子,站在楚河汉界旁隔岸观火,心里却直痒痒。几天后,立群连续斩落多个功力各异的对手,大家才开始对这个散发着劣质摩丝香味的人另眼相看。他来者不拒,遇佛杀佛,遇妖斩妖。立群发现过去疯狂的打谱,棋力提高到了连自己都吃惊的地步。战胜对手的快感填满了自己躁动寂寞的心,每每看到对手输棋后沮丧的表情便令他莫名的兴奋。 
  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身材修长,一脸笑容。他便是本地的第一好手任四四。好,等的就是你。 
  任四四狠狠地挫了这个毛头小子的嚣张气焰,但也就只有一盘。他们开局都下得很稳当,双方几乎没什么漏洞,表面上波澜不惊,事实上绵里藏针,暗流涌激。走钢丝般过渡到残局的时候,任四四多一兵,立群稍弱。而对方咄咄逼人,稳打稳扎,根本没有和棋的意思,心浮气躁的立群连出软手,对方抓住漏洞,丝丝入扣地扩大优势,终而获胜。 
  有几次,立群面对爱钻牛角尖的奇安瞪着眼睛问自己。怎么会输呢,你先前说你打下了扎实的功底,怎么就,就。这个时候立群并没有回答,他喝了口开水,伴着火车哐啷哐啷的声音,又想起了那个遥远的茶馆。 
  接下来立群两和两胜。他从略亏杀到平手,从平手杀到略胜。立群突破了瓶颈,他知道,再不会有人主动来邀请自己下棋了。 
  古谱让立群棋力大长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苦恼。这个苦恼来自古谱的最后一局《渊深海阔》。立群怎么也想不出《渊深海阔》的解法,好像那局棋可以永远演练下去。立群从冬到春,从春到夏,仍然琢磨不透最后这局。而且,越琢磨越有味。立群简直融了进去,他甚至能体会到,哪一路棋演变下去是喜,哪一路棋演变下去是悲。有时候,走在路上他就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或者无缘无故哭起来。有时候,立群一天没看到古谱,就毫无生趣,好像总要出什么问题,担心着古谱在某个早晨醒来就不见了。只有摸着那玄色的封面,看着它实实在在躺在手上,心情才舒畅。天气冷的时候,他捧着古谱钻进被窝。天气热的晚上,他带着古谱在楼顶琢磨。 
  有一天晚上,立群独自在楼顶乘凉。开始还好,夜深了,气温竟然热得异常起来,星星也亮得灿烂。抚摸着古谱,立群心想,这上面落款年代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出自何朝何代何人之手。然后,他拿着古谱,轻轻地扇着,不禁又琢磨起《渊深海阔》。忽然,“啪”的一声。两块绸带从封底落了下来。立群摸着绸带,顿觉浑身有些凉快,这让他很舒服。难怪封底要厚些,原来是有这么个东西。绸带另一端牢牢地连在封底上,接头没有一点缝隙。 
  立群缓缓地把绸带缠在身上。起初他只是为了凉快,但他发现这样一来,古谱正好可以贴在胸口。绸带像两只柔软的女人手臂将他抱住,而且非常合适,似乎原本就是用来绑在身上保藏古谱的。 
  立群一直愁古谱没地方放呢,这下好了,贴身带着,万无一失。 
  那次比赛没有报上名,立群怀着极其沮丧的心情离开了棋院之后,暂时不愿回家,是有些不甘心的意思。心想既然出来了,不能枉了此行,经过一番简单的考虑,决定往家的方向游历闯荡一番。他就像个偷偷跑下山的小和尚,夹杂着刺激与兴奋。 
  坐在车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块玻璃坏了,有风灌进来,灌进他的脖子,他就用手把领口捏住。过了一会儿,又用老二顶了顶防盗内裤里的钱,心下塌实了一点。有很几千呢,都是这一阵下棋赢的,沉甸甸的压在那个玩意上一点也不舒服。于是他把手伸进裤袋调整了老二的位置,然后摸出烟来。立群感到有些疲倦,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母亲,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母亲希望自己能有稳定的事做。说不定再凑点钱就可以和她开个小店了。然后呢,结婚过日子,跟谁结婚?洪丽吗?自己真是好笑,火车上遇见一个女孩居然想着要和她结婚。难道自己就这样四处下棋老死一生了吗,管它呢,下棋,为什么我这么喜欢呢? 
  想起下棋,自然联想当年棋力尚浅,处处受挫。有了古谱之后,眼下他妈的也算得上畅游江湖了,立群不禁心潮澎湃起来。双手交叉在胸口,护着古谱。车子颠颠簸簸,他迷迷糊糊回到了摇篮里,母亲轻轻地哼着儿歌。 
  立群睡了,在漏风的车窗边。 
  下一站是奇阳市,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十里青山半入城。听着和家乡相近的方言,立群心里渐渐塌实下来。 
  可能是一路上威名过响。他走进最热闹喧哗的棋社,等候他的是当地好手车全起。车全起,人精,眼白多而珠子少 。他们约好200元一局。立群无所谓,反正彩金全都是沿途所得。 
  斗了整整一天,立群负多胜少。因为下的熟悉了,车全起摸清他的脾性,语言也丰富起来。有时候对于局势一阵胡诌,有时又似是而非地评论立群的走法,赢一盘嘴巴至少立了一半功劳。 
  后来江湖棋下了多年,盘外招见的无数,立群知道这对手是有意而为。怎奈他当初正值初出茅庐,还没到隔山打牛的境界,逐败。 
  第二天随便车全起说得泡子翻翻,立群就是不吭声,跟聋了哑了一样。他不停地抽烟,还将左手的拇指挨个摁响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手指的关节,总之做出焦虑的样子,以坚其心。 
  立群曾对奇安说,真正的高手,盘外招根本就没用,下棋就是下棋,看的是本事。 
  车全起在棋界也算得上一方诸侯,及尽游缠苦斗之能事。一盘棋他们从早晨恶斗至华灯初上,周围的看客也打着哈欠回家了。残局阶段,立群本着仔细稳健的战略意图,谨慎地扩大优势。在他层层逼进的攻势中,本已无回天之力的车全起竟走出漏招,高手过招往往一着失手便胜负立判,何况是劣势中的漏招。立群心里一紧,心想这棋也来得太昏了吧。对方让立群架了个空头炮,也就是说好比把手绑起来和人家打架。事后立群才想通对方是有意而为的。不过当时他没想这么多。接下来几番交锋,车全起便分崩离析。 
  完了之后,车全起喊他去吃火锅。与他们一道的还有车的两个棋友。他们听了立群练棋经历和家境之后,感动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口水抹在眼皮上当眼泪流。立群出去买了包烟回来,看到他们一见自己便马上停止了诡秘的神情。立群心里一惊,但随即打消了念头。他们该不会知道我有古谱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古谱除了自己没第二个人知道,再说它一直贴肉绑着呢。想到这里,立群狡猾地笑了一下。 
  车全起提起酒杯站了起来,左摇右晃,像只鸭子,他满脸堆笑,嘴唇不停的翻动,像两条滑腻的泥鳅。小马啊,你年纪轻轻便棋艺非凡,会有出头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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