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2期-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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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一愣,随即浅浅一笑,说道,怎么是你呀,他呢。
当时,立群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记忆一下子把他拉扯到8262次火车上。人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却连连回答,进来坐,坐。洪丽走了进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幽幽地说,他不在吗?立群说,是黄卫保吗,世界真是小,你也认识他?他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洪丽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转到门口,又说,他回来了要他打个电话给我好吗,拜托了。她出去了,房子里的空气被她身上幽幽静静的气息渗透,悄然无息的。立群却还钉在那里。
后来,卫保说,洪丽以前和我耍过,超市里认识的。玩了两个多月,就没了感觉,可是她居然要和我结婚,真是恐怖。哪个会要她哟,一身的狐臭,早就没理她了,想不到居然找到这里来了,真他妈粘人。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无辜。
立群坐在那里想,他怎么能这么说洪丽呢,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夏天的中午热得心慌意乱的,立群冲了个凉。门铃响了,立群去开门,是卫保的现任女友。
女孩墨镜里映出立群的光头,他穿着卫保的黑T恤,干干净净的,加之他有些乌七八糟的经历垫底,脸上徜徉着的是他人没有的味道。女孩似乎很烦躁,坐在那里不停地抽烟,立群就坐在旁边。女孩的口红很红很亮,她丢了根烟给他说,你穿这T恤比黄卫保好看。女孩说话带动的热浪夹杂着青春气息一波一浪送过来,立群感到热乎乎的,口也有点干。外面太阳更大了,知了叫得人心里痒痒的。立群说卫保出去了。女孩说,算了,不找他了。然后吐了口烟,摘下墨镜看着立群说,陪我聊聊。
后来立群给奇安讲起这件事时,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什么和这个女孩子搞上的。他说反正很爽,自己搞得很发狠,他妈的,凭什么好女孩都让黄卫保先上了,他还说这个女孩叫起来跟毛片上一样骚。
当时,立群觉得身体里有一团热气在东奔西突,却不知道怎么下手。他像一条气急败坏的狗拨弄着刺猬。在女人的引导下,立群终于开动了这艘船,而立群却是个生疏的水手。他驾着船急流勇进,一往无前,奔驰在快乐的风口浪尖。一个浪头把他打到云端,他就躺在飞船上飘呀飘,接着他又从空中落了下来,继续睡在船上摇啊摇。让他忘了房子,忘了母亲,忘了今昔何昔。
在那个午后,窗外树上两只粘在一起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掩饰一切理由,一切虚空,夸耀着那个热烘烘的季节。
洪丽又一次来找卫保,卫保仍然不在。再次见到洪丽,立群知道洪丽已经不是过去的洪丽了。而自己呢,过去太年轻,现在又有太多的无奈。所谓年轻,就是骑着单车从热闹的农贸市场穿过,脚不点地,也不按铃,左躲右闪,并就着阳光哼着小曲。无奈,则是穿过市场后,人家的靓车呼啸而过,把你逼开,一脚支地,只得眼巴巴地看着。
洪丽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她看上去魂不守舍的样子。立群去送她。外面天色还没完全黑透,像是未完成的古典油画,只是薄薄地罩染了一遍。屋顶上有一轮月亮,淡淡的,轮廓是平常普普通通的样子,不圆也不缺,像是银灰色幕布破了个洞,漏了些光亮过来。
回到屋里,立群看到刚才洪丽的位置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卫保收。他小心翼翼地用刀子划开封口的另一端,一张病历单掉了出来。医生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他看到病历单背后有一行纯蓝墨水写的字,字迹娟秀。明天下午两点红旗医院门口见,陪我做人流,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洪丽。立群看到有几个字被水浸开了,他知道那是泪水,被浸开的笔划上长出了许多枝干,像是一只只手爪,撕扯着他的心。那天晚上立群彻夜未眠。
熬到第二天中午,卫保始终没回来。立群便去了红旗医院。
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护士扶着洪丽走出来,她的脸色苍白。立群一跛一跛地迎上去。洪丽便伏在他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直到把天哭黑,才渐渐平息。
他和洪丽刚出医院就碰到了黄卫保。他说他刚刚看到信,边说边从包里拿出钱来递给洪丽。洪丽伸出虚弱的手一把接过钱刚要放到包里,猛的一下子抛在卫保的脸上。对方没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火红的票子在他周围飘落。他吼道,还不是你这个烂货自己送上门来的。看热闹的人像苍蝇般围了拢来,洪丽捂着脸抽泣着。
看到黄卫保这样,立群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在岳县,立群渡过了生命难忘的一段日子,他承担了照顾洪丽的责任,一方面巴不得她早点康复,一方面又希望她永远病下去,他就被这两个念头拉扯着,身体更加瘦弱。立群知道,她一点一点的好起来,也就意味着一点一点的离自己而去。事实正如洪丽所说,她要的他不能给,他要的她已经没有。
洪丽在那飘满梧桐叶的早上走了。对立群来说,剩下的只有棋。棋才是最忠于他的。立群身上流着两种血,一种是母亲给的,另一种是古谱给的。
没几天,立群的钱就所剩无几了。旅馆不远处有一个棋社。路上他和卫保的女朋友擦肩而去,彼此只当没看见。立群心里一惊,卫保到底还是没呆在省城,反而把女朋友带回来了。
进了棋社,他捡了位置坐下,打量着曾经熟悉的棋社。岁月如梭,几年来许多曾经对局的棋手们都已销声匿迹。留下来尚还固守象棋者,大都因为象棋已经根植其心,属于脾性了。他们为棋喜,为棋悲,消耗了不少才智。身临其境的立群也不能妄下结论定性他们是玩物丧志。
多年后,立群才明白,真心倾注某一件事的时候,往往附加的意义早已超出事物本身。象棋则更加明了,一名真正的棋手不光只是简单追求盘面上的智力角逐。与其说人生如棋,不如说棋如人生。试问谁又能像把握棋局那样把握自己的人生?但一盘小小的棋局却能演绎浓缩出棋人的一生,一次错误的选择,可能会使你于下风棋里殚精竭虑,但游缠苦斗中你又怎肯轻言放弃?
不一会儿,就有棋客就跑了过来和他打招呼。对方告诉立群,最近来了个外地佬,长得瘦精精,棋却下得贼。外地佬到处吹牛,说可以让全县三先,根本不把你马烂子放在眼里。
棋客说到这里,任四四也坐了过来。他已经发福了,不再是当年修长的模样。立群便问任四四和那个家伙交过手吗。任四四面露愧色,快莫讲,莫讲,连输了三把。
立群脱了鞋,蹲在长凳上,就像盘在树枝上懒洋洋的大鸟。他无聊地吐着烟圈。瓦缝里钻了几根阳光过来,戳过舞动的青烟,点在棋桌上。立群想,周围十几个县的狠角色都摆平过,会是哪个呢。
他问,那瘦卵叫么子。
车全起。任四四说。
立群讲到这里火车已经到达岳县,大概是早上七八点的样子。火车在这小站只停三分钟。记者奇安和马立群匆忙地下了车。站台上可以窥见县城,外面的世界是日新月异。县城却无动于衷,默默地坚守着独自的安静。不高不底的楼房,星罗棋布,小街小港围绕其中,像一条条小溪,那无数的“慢慢游”便是飘浮其上的菜叶。
奇安拍着马立群的肩膀,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让你参加比赛,不管报满没报满,我都帮你去争取。
立群笑了,随便吧,我无所谓,看你方不方便。
奇安说什么无所谓不无所谓的。当年你连各地棋坛都扫荡了。这小小的比赛算什么。
立群不语,只是抽烟,末了,奇安又说,这样吧,给张名片你方便联系。马立群接过名片笑着点了一下头,便欲转身而去。
奇安连忙拉住他说,出站口在那边,你朝那边走做么子。
立群的双手插在散开的外套口袋里,他摊摊手,说,我又没票。他笑得很痞。
奇安没有马上回家,因为时间还早,他决定花一天的时间到处转转,比如荣西路,比如一中外的茶馆。有可能的话他还打算找找黄卫保,如果人家生意忙的话,找任四四也行。奇安想通过他们更多地了解马立群的故事。反正,他现在对这个命运悲惨懦弱而又身怀绝技的博弈者,以及那神奇的古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是的,特别是那个古谱,奇安多么迫切地想见它一眼。
当奇安去荣西路时,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老爸。当时,奇安站立在荣西路的第三根电杆树下。太阳照着他眯着的眼睛,正体会,马立群在人来人往中看那飘飞在阳光中的微尘的感觉,老爸就出现在眼前。他穿着一身运动服,像只企鹅。奇安看到他背着鱼杆,他正和几个老头骑自行车过来。很自然地,老头子没钓成鱼,奇安哪儿也都没去。回家交代了一上午的近期情况,聆听了一下午的人生指导,晚上陪老妈看连续剧。第二天,奇安再也没时去荣西路或茶馆打听故事。他去了体委,给立群报名。并帮立群垫了一百元报名费。
立群来的时候,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前些年的样式了。手里提了些水果。奇安说,你搞这么客气做么子喽,他说,路过卖水果的地方,觉得新鲜顺便买了点。他们在阳台上喝着速溶咖啡。奇安给他讲了上午的事。立群说,那个100元就别说了,老弟拿了奖金会记得你的。他说出这句话就像吐烟那般自然。奇安知道立群对自己从未丧失过信心,至少对棋是如此。
接着,立群又讲起了火车上没讲完的故事。
任四四刚好说到车全起三个字,车全起就走了进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当然车全起不可能像曹操,他还是老样子,放在人群里像老鼠,捉到老鼠堆里像只猴。车全起在棋桌旁转来绕去,东瞧瞧,西望望,简直是个上级。立群差点被他看见。幸好车全起从进来就没用正眼瞧过人,神气活现,有如上帝派来的驻人间大使。
任四四要上前喊他过来,立群拉了他,瞥了一眼车全起,走,我们走。
趁车全起背对着他们的当儿,立群拉着任四四闪出棋社。
到了任四四家,立群把自己的想法和他详细讲了,对方一拍手掌,说,是该你马烂子出手的时候了,大家就等你呐。
任四四一个电话喊来几个曾和车全起交对战过的岳县棋手,一起详细研究车全起的布局特点,分析他的棋路。从他们摆出与车全起所有的实战中,立群发现那家伙的棋力根本没长进,残棋相当的薄弱。
次日,车全起在那边和几个棋客大声说话。不是我吹,你们这个小地方,我统统让三先。边说边竖起三根指头凌空甩了两甩。他咧着嘴笑,像个烂柿子。
立群这时候就走了过去,喂,我来陪你下。
大家都望着立群,车全起瞥了他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呃,我突然想起还有些急事要办,就改天算了。
看热闹的渐渐多了起来。还不是马后炮,有人这样说。
车全起把脸一沉,叫道。我和小马早就下过了,在奇阳他便是我的手下败将。然后他看了立群一眼,又得意地扫视众人。
立群也缓缓地说道,讲那么多废话有鸟用,现在我让你三先,一句话,下不下,没种就直说。
立群此话一出,像扔了个炸弹,周围的人纷纷交头接耳。任四四也眼睁睁地把他盯着,表示怀疑。立群很冷静,只有他知道,自己这样说是有把握的。
车全起是个老油条,见阵势不对,也不怕。好啊,看来你长了,我倒要好好见识一下,千元一局怎么样。
立群想,这个狗日的是在欺穷。不过他真的有些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看着对方笑嘻了的样子,立群心里比吃了苍蝇还难受,脸上却丝毫不露。
正当他尴尬的时候,一个人把一串钥匙往桌子上一扔。他抬头一看,是黄卫保。身后跟着他女朋友。穿一件红色的上衣,绷得紧紧的,游离子拉过的头发在胸前扫来扫去,相当洋气。
黄卫保看着车全起拍了拍西装的袖子说,你就是车全起,一千块钱,嘁,好小喽。看到窗户外那车了吗,牌照99866,你赢了的话,归你。
车全起冲窗外伸了伸脖子。小心地问,你是,你是。
卫保说,莫怕喽,我也是玩棋的。说着他抓起一个棋子从食指转到小指,熟练得如同高中生在转一支钢笔。然后他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输了的话,留下钱,房子,滚。
棋局开始了。博弈,跟打仗一样讲究气,如果气不足,就先输一筹。何况,迎接的是有备之师。
果不出立群所料,执红棋的车全起,那三着先走的是:摆中炮,跳马,再亮车。该立群了,他稳稳当当地上了一手象。形成他最熟悉的飞象局对当头炮。
接下来进展得还顺利。立群升炮巡河。古谱中有一招叫《炮打沼河》,也就是巧妙用炮在河口,左右摆阖,声东击西,将对方的阵势打乱,如同陷入沼泽。他们下的时候,旁边有好事的棋迷拿本子记录。后来,还有棋迷将立群这一连串漂亮的组合,取了个异常俗气的名字沿河十八打。
经过几番腾挪顿挫,立群不但拉平了对方先走三步的优势,而且反夺先手。对方却得畏手畏脚,拘谨的很。可到第十四合,立群不起左横车却走少见的补右士变化,导致双车晚出敌军大兵压境。一时间乌云密布。车全起攻得性起,甚至开始哼起歌来。立群知道往往在这个时候不能急,一急就散了气。棋达到一定境界人和棋之间有股气,拼的就是气。他点了烟,正襟端坐心似古井。他分析了种种可能。然后审时度势,放弃了挺边卒,强出右车进行反扑的强硬做法。立群是有点停车问路的意思。
棋迷见立群到现在双车仍然未动,开始窃窃私语了。俗话说,三步不出车,坐在屋里输。但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马烂子的棋鬼着呢。和他对弈,就像穿过一片薄雾蒙蒙的橘园,没错,就是橘园,并且空气酸酸的,周围那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