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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芙蓉-2005年第2期-第46部分

小说: 芙蓉-2005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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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棍。傻根提个木棍主要是防狼,不是防贼的。这里是大沙漠,几百里路没人烟,就附近有个油田,新发现的。他们就是为新油田盖房子的。 
  傻根夜间时常碰到狼,三五一群,跑到料场里躲风寒。看到傻根走来,就站住了,几点绿光闪烁,傻根握住木棍冲上去,大喊一声:“快跑啊!” 
  狼就跑走了。 
  它们主要怕他手里的电棒子。 
  有几天夜间看不到狼,傻根会感到寂寞。就提上木棍跳到料场外的沙丘上,拿手电棒子往远处的夜空照几下,大喊几声:“都来啊!”不大会就汇集一群狼来,有几十匹之多,高高低低站在对面的沙丘上,一丛绿光闪烁。它们和傻根已经很熟了。傻根先用手电棒子照照狼群,然后响亮地咳一声,说:“现在开会!”狼们就专注地看着他。 
  “嗯,开会!” 
  “嗯,张三李四,嗯,王二麻子!” 
  “嗯!……” 
  开完会,傻根照例放电影,就是把手电棒子捏亮了往天上照,一时划个圆一时划个弧一时交叉乱划。整个大漠奇静。只见天空白光闪闪,神出鬼没。狼们就肃然无声,只把头昂起追踪电光,却怎么也追不上。正看得眼花缭乱,突然一道白光从天空落下,如一根长大的棍子打在左边的沙丘上,那棍子打个滚,倏然消失。傻根就很得意,挥挥棍子大喊一声:“快跑啊!”就转身跑走了。狼们都没跑,仍然站在沙丘上,有些疑疑惑惑的样子。 
  但现在傻根要回家了。 
  傻根要回家,带工的副村长觉得很突然。他一直干得很安心。别人每年冬天回家,他理也不理的,到底没什么牵挂。可是去年腊月村上人回家时,傻根似乎有点心动,当时他扯扯副村长的袖口,说大叔我多大啦?有些吞吞吐吐的。副村长没听明白,说什么多大啦?傻根就松了手抱住膀子笑,笑得有点狡黠,说我问你我今年几岁。副村长有点不耐烦,当时正收拾东西,说你问这干什么,干部给你记着呢。傻根却站着不走,很固执的样子。副村长只好直起腰,说好吧好吧我给你算算,就扳起指头算,说你来那年是十六岁,在沙漠待了五年,应当是二十一岁了。傻根说噢,二十一岁,噢,就有些怪怪的。 
  那时副村长并没有意识到他想回家。傻根自小由村里人拉扯大,睡过所有人家的被窝,吃过所有女人的奶子,一切都不用操心,连年龄也由村干部给记着。傻根也就养成无心无肺的性情。那次忽然打探年龄,副村长以为不过是随便问问,就没往别处想。 
  副村长没有想到,傻根有心思了。 
  去年秋末的一天,傻根去了一趟油田小镇,其实就是一条街,其实一条街也算不上,就是有几家小商店,这是方圆几百里最热闹的去处了。那天他在街上闲荡,迎面看到几个穿着鲜艳的女子从身边擦过,然后看到一个少妇坐在商店门前的台阶上奶孩子,少妇半敞开怀,胸脯白花花一片。傻根像被电击了一下,脑袋里嗡嗡响,他慌乱地张望了几眼,便赶紧回来了。就是从那天开始,傻根有了心思。 
  这一个冬天,他过得有些焦躁。 
  春节过后不久,村上的民工都回来了。傻根对副村长说,我要回家。副村长说回家做什么,好好的。傻根说回家盖房子娶媳妇!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很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副村长先是愣了一阵,接着哈哈大笑,往傻根肩上捶了一拳头,说中中!这么大的个子,还不该娶媳妇吗?啥时动身?傻根也笑了,说赶明儿就走。 
  头一天,傻根已把五年的工钱从油田小镇取了回来。他的钱一直由油田储蓄所代管的,一共有六万多块,这是一笔很大的钱了。傻根提在手里很高兴,沉甸甸的像几块小砖头。当傻根提着钱走出储蓄所时,小镇上许多人都吃惊地看着他,直到他晃晃荡荡走出小街。 
  这天晚上,同村来的民工都来看他,说傻根你不能这么把钱带在身上。傻根说咋的?同村人说路上很乱,几千里路,碰上劫贼,弄不好把命都丢了。傻根不信,说怎么会,我从小就没碰到过贼。副村长说还是从邮局汇吧,这样保险。傻根说要多少汇费?副村长估算了一下,说要六七百块吧,傻根笑起来,说我还是带身上。大家都有些着急,说傻根不是吓唬你,路上不太平,汽车上火车上常有抢东西的,这么走非出事不可,傻根还是不信。傻根的确从小没见过劫贼。老家的村子在河南一个偏远的山区,一辈辈封在大山里,民风淳朴,道不拾遗。有人在山道上看到一摊牛粪,可是没带粪筐,就捡片薄石围牛粪画个圈,然后走了。过几天想起去捡,牛粪肯定还在。因为别人看到那个圈,就知道这牛粪有主了。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劫贼?傻根在大漠待了五年,同样没碰到过贼。村里人说路上有贼,傻根怎么也不信,说你们走吧,我要睡觉了。 
  大伙只好摇摇头走了,说傻根还是傻,这家伙只一根筋。 
  第二天,傻根跟一辆大货车离开大沙漠。副村长派个民工陪着,说要把他送到三百里外的小火车站。傻根就很生气,也不理他。心想六万块钱还不如一块砖头沉,怕我拿不回去?就扭转头看车外的沙丘。正有七八头狼追着货车跑,一直追了十几里路,傻根站起身冲它们挥挥手。狼群终于站住,在一座大沙丘上抬起头嚎了一阵子。渐渐消失了。傻根朝其他搭车的人看看,很骄傲的样子。 
  傻根装钱的帆布包挂在脖子上,包里还装了几件单衣裳和一个搪瓷缸子,塞得鼓鼓囊囊的。货车上六七个搭车的,都看他。同村的民工就有些紧张,附在傻根耳朵上小声说当心。傻根装作没听见,便冲那些人笑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们也笑笑,但没人吱声。只有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在打盹,汽车颠得他脑袋一晃一晃的。同村的民工早就注意到他了,他觉得这家伙最可疑。傻根头一天取款时,油田小镇很多人都知道,尾随来完全可能,就用肘碰碰傻根,朝那人抬抬嘴巴。傻根朝那人看看,心想这有什么看头,人家在睡觉。不觉打个哈欠,自己也打起盹来。 
  护送的民工不敢打盹,用手搓搓脸硬撑着。不大一会,搭车的六七个人都打起盹来。先前打盹的瘦瘦的年轻人却醒了,坐在角落里抽烟,专注地望着车外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汽车颠得厉害,一座座沙丘往后去了。从一大早动身,到太阳转西还没跑出大沙漠。这期间,护送的民工一直在研究那个瘦子。他发现他瘦瘦的脸上起码有三处刀疤。便在心里冷笑。他相信这个刀疤脸不是什么好东西。 
  傍晚时,大货车终于吼叫着冲出沙漠。进入戈壁公路,车速明显加快,又跑了个把小时,终于到达小火车站。小火车站十分简陋,只有一个卖票的窗口,没有候车室,等车都在站台上。同来的六七个人都买了票,包括刀疤脸也在等车。傻根买好票,对跟来的民工说,你该走了吧,待会车就来了,不会有事的。民工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说傻根这会还不晚,你把钱交给我,天明从这里寄走,你人到家,钱也差不多到家了。傻根真是有点火了,说你傻不傻?汇费要几百块,能买一头牛,我干吗要花这冤枉钱?就紧紧抱住帆布包。傻根的声音像吵架,所有的人都转头,民工就有些窘,赶忙说你小点声,当心露了马脚。傻根气得笑起来,声音更大说什么露了马脚!我就不喜欢你们这些小男人,嘀嘀咕咕。我这钱不是偷的捡的,是我在大沙漠干了五年的工钱,露了马脚又怎的?哈!怕人抢?喂喂——傻根把脸转向站台上几十个等车的人,放开嗓门喊,说你们谁是劫贼?站出来让他瞧瞧?几十个人面面相觑,没人搭理。有人笑笑,把脸转向一旁去。傻根得意地回头说,咋样?你看没有劫贼吧?人家笑话你呢,快回去吧。这时傻根有些怜悯那个民工了。要说呢,他也是一番好意,又是副村长派来的。可是村里人啥时学的这么小心眼?咱们村上人向来不这样的,谁也不提防谁,全村几十户人家就没有买锁的。这好,出来几年都变了,到处防贼,自己吓唬自己。 
  终于,那个民工很无奈地走了。走的时候很难过,他想傻根完了。这家伙没法让他开窍。 
  这是一趟过路车,傻根随大伙涌上去时,心情格外好。车厢里很空,几十个人随便坐。他到处看看,便捡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一同来的那个刀疤脸随后坐他对面,也靠窗。傻根冲他笑笑,那人没理,掏出一本杂志看,封面是个半裸的女人。傻根不识字,就伸过头去,也想看看那个封面。对方赶紧翻过去,很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仿佛那是他老婆。傻根讨好地笑笑。女人,他想。 
  这时一对男女走过来。男人三十岁上下,高大魁梧,一脸大胡子,女子二十六七岁,有一张好看的圆圆脸。看光景像一对夫妻。女子友好地笑笑挨傻根坐下了。男子则坐对面,和刀疤脸挨着。刀疤脸打量他们一眼,便合上杂志,扭转头望窗外。傻根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顿时不安起来。列车已缓缓启动,傻根的脑袋里也咣当咣当响,慌乱中又有些高兴。一路上有个年轻女人坐身旁,无论如何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时有人往这边窥探。 
  先前大家忙着放行李找座位,这时都安顿下来。火车已经正常运行,心情都有些悠然。这个车厢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傻乎乎的小子身上带了许多钱,不免为他担心。这趟车向来不安全,时有偷窃和抢劫发生,不少人吃过亏。当然也有人暗自高兴,傻小子钱在明处,遇上抢劫者,肯定会瞄上他,自己可以安全了。 
  当那一对大胡子男女靠傻根坐下时,一些人兴奋起来。车厢里空位不少,干吗要挤在一起呢?看来要有什么事发生了。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说你看那男人有些匪气呢,那女子挨傻小子那么近,一对大奶子要耸他脸上了。有人装着上厕所,经过旁边看一眼,回来报告点消息。一车厢目光如探照灯,围住傻根晃来晃去。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一场好戏开演。 
  大家的猜测没错,这一对男女确实是贼。 
  男子叫王薄,大学毕业,学美术的。女子叫王丽,大专毕业,学建筑设计的。他们并不是夫妻,只是一对搭档。两人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旅游。他们就是旅游途中认识的。两人原都有工作,后来都辞了,现在就是四处飘流。 
  两人并不时常作案,一年也就二三次,够花了就住手。要动手就瞄住大钱,比如老板、港商、厅级干部,后来也偷处级干部。因为有一次在一座省城听人闲聊,说现在全中国最掌实权的就是处级干部,厅、局级干部其实只是原则领导,不管那么细。下头市、县到省里办事,比如上个项目要点指标什么的,光厅局长点头没用,还得去实际负责操作的处长那里,这层关节打不通,厅长批了也没用,拖住不办,让你干着急。县处级干部就更有实权,掌管上百万人一个县,一路诸侯,大到干预办案,小到提拔干部,想腐败是很容易的。后来两人看报纸,专门研究反腐报道,果然发现揪出来不少处级干部。揪出来的厅局级干部就很少,科级以下也少。据说是往上难查,往下不够档次,处级干部既够分量又好查处。王薄王丽就很感慨,说看起来九十年代就该处级干部倒霉。有回在宾馆碰到一个处长,贼溜溜乱瞅女人,王丽就恶心,然后去钓他,果然一钓一个准。睡到半夜,王丽悄悄打开门放王薄进来,王薄把处长拍醒,说处长咱们谈谈,处长惊得张口结舌。王薄摸摸大胡子,说你别怕我没带刀子,你睡了我女朋友,得赔点钱。王丽把他的保险箱提过来,说你自己打开吧。处长说我这钱是有大用途的,王薄说咱们这事也很重要。处长一脸汗水,抖抖地打开保险箱,有五万块,说你们要多少?王薄说要两万吧,给你留三万。两人就拿两万元走了。出了门王丽说你这人没出息,手太轻。王薄说算了,他也不容易,回去说不定把官撤了。 
  这两人做贼并不以敛财为目的,有了钱就花。有时还寄些钱给希望工程。某省希望工程办公室收到一万元捐款,署名“星月”,登报寻找叫“星月”的好心人。他俩看到了大笑,说咱们也成好心人了。两人最喜欢的事是旅游,数年内走遍了全国的名山大川。他们是贼,可他们爱山水。 
  当初王薄就是因为没钱旅游才做贼的。旅游是为了寻找灵感,可是跑了几年也没找到,越跑越没有感觉。王丽就取笑他,说艺术是圣女,你太脏,找不到的。王薄咂咂嘴,不吱声。 
  这次他们来大沙漠实在是因为没什么好地方去了,没想到来到大沙漠一待就是几个月。他们以车站小镇为基地,不断往沙漠深处走,有两次遇上沙暴差点送命,还有几次碰上狼群差点被狼吃了。王丽吓坏了,老是闹着要走。王薄说要走你走,我还要住些日子。王丽只好陪着。王丽舍不得离开他。 
  王薄被大沙漠震住了,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大沙漠并没有任何风景,大沙漠里只有沙丘,光溜溜的沙丘,百里千里都是沙丘。站在大沙丘上极目远眺,沙丘一个接一个,重重叠叠,无边无际,在阳光下光波粼粼,一如浩瀚的大海。而在阴霾的天气里,大漠则雾气缭绕,隐现的沙丘如几百里连营,你甚至能听到隐隐的号角和厮杀,让人森然惊心。相比之下,他所见到的那些百媚千娇的山水,就显得轻浮和机巧了。 
  王薄在大沙漠里流连,翻过一座沙丘又一座沙丘,喘吁吁不得要领。他真是弄不明白,这单调得不能再单调的大沙漠何以如此震撼人的心魄?但后来他突然明白了,大沙漠的全部魅力就是固执,固执地构筑沙丘,固执地重复自己,无论狂风、沙暴还是岁月,都无法改变它。 
  回到小镇休息几日,两人谁也没再提起沙漠。过去每游一处山水,回来总爱戏谑一番,现在沙漠都成了禁忌。王薄变得沉默寡言。几天后他终于开口,说:“我要回去画画了。”王丽幽幽地看着他,很久没搭话,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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