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4期-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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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眼镜的!你说话注意点!
真他妈荒唐绝顶!天下还有这么混蛋的事,你还让我注意说话?!
十四
回程途中,老周用感慨的口气说,主任啊,你这人真的很仗义,简直比自己的事还急呢。
曾主任不知道老周是真心赞美还是贴切的马屁,反正听了直笑。曾主任说,的确太过分了。小和,你别怕,学校会支持你找他们讨说法的。我看恐怕要请个懂法律的来办。
告谁?医院还是警察?老周说。
我看都该告。看谁在草营人命!曾主任看着和欢,和欢一直漠然地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曾主任说,小和,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这事肯定有人要负责的,好好的一个人,三四年没下落,不可能谁都没责任。是吧?
和欢点了点头。这时,电话响了。曾主任听出是和欢包里的电话在响,看和欢仍然盯着窗外,似乎没听见,就动了她一下。和欢迟钝地看了他一眼,几乎同时也听到了自己电话在响。
是那个蔫蔫的落榜生打来的。和师傅,我想问一下,你是跟我整个换班,还是让我只替你中班?
和欢说,我快进城了。我来了。车还放海洋之心吧。
那太好啦!晚上正好有场足球赛。好,我把车就停那。噢,和师傅,听说你丈夫有消息了?听说在外面开了大公司?
和欢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机。她的眼睛始终看着车外。电话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那个蔫蔫的落榜生醒来似地说,嘿,那回来再说吧。晚班就交还给你了。
一路无话。到市区的时候,曾主任说,你要去哪里?我们送送你吧。
和欢没有讲话。老周回头看了他身后座位的和欢一眼,又拿眼睛看曾主任。车子又跑了一段路,曾主任说,小和,是不是要接班了?我们直接送你到广场好吗?顺路。
和欢看着华灯初上的大街。远远的前方,更加繁华锦绣、星光灿烂的郑成功东西大街发出梦一样的光华,接近地面的夜色苍穹染得金红氤氲。曾主任以为和欢不会回答什么了,正在和老周交换困惑的眼神,和欢却开腔了,声音很轻:你要是不想和警察打交道,你就要先问清楚他的名字;他也要问清我的名字——要和身份证上的一样——不然麻烦就大了——
你说什么?小和?
到了。谢谢。
曾主任和老周目不转睛地看着和欢像梦影一样下了车,往海洋之心的郑成功东路天桥那走去。一辆白色的高大的洒水车就在凤凰树下。
十五
海洋之心广场放射出去的五条路中,郑成功东大街、郑成功南大街都是双向八车道的繁华大街,台湾东街也是六车道大街,它通过紫荆大道可以一直连到海天大桥。
下班的高峰期刚刚过去,但是,来来往往的车灯依然喧嚣,被洒水车喷洒过的路面,黑黢黢的成了水路泽国,把车灯的灯影拉得很长,让人想回家。看不到人影的汽车,来来去去走走停停的样子,总是非常可爱的。郑成功东大街、郑成功南大街,再取水,然后洒水车上了台湾东街。就像在一个喷泉的中心,和欢在水中央突突突地行驶着,所到之处,汽车的灯光都映照出满地的莫名的忧伤。其实,不仅路人,还有汽车,尤其是私家车,看到那张着巨大水翼的行进洒水车,都有了畏缩和逃避的姿势。
并不喜欢使用音乐提示的和欢司机,忽然打开了音乐开关。她把音量开到了最大,车里车外,机动车道、非机动车道,甚至是洒水车水翼接触不到的绿化带边的人行道上,人们都听到了那个蔫蔫的落榜生最喜欢放的周杰伦的《简单爱》: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带你去看
棒球
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你靠着我的肩膀你在我胸口睡着
像这样的生活,你爱我,我爱你……
想——简简单单一
爱——
开关已经不能再开大了,但是,和欢突然把左边右边的洒水开关统统变成冲水开关,这原本是规避行人车辆、夜深人静才使用的冲击清洁方式,她突然全部打开了,而且冲水转速和车辆时速都打到了极限。
劈面激流中,车辆,几乎所有的车辆都停下了。
劈面激流中,行人,几乎所有的行人都愣住了。
紫荆大道上,那辆有着女人图案的公交车,看到这辆飙行的洒水车,有人慌忙关窗,那个身首分离的美丽女模特儿变成了一个完整的身姿。
洒水车和它猛烈地邂逅。
这个恐龙般的洒水车,在震耳般的《简单爱》提示音乐中,向着两边喷射着激烈的水箭,就像一只巨大的翼龙在夜色中几乎要离地飞翔。它挟持着两侧巨幅的水的翅膀,奔驰着横扫台湾东街、紫荆大道,一直冲向海天跨海大桥。
爱 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爱 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海天跨海大桥上,传来一连串紧急的汽车刹车声,汽车车灯在惊慌地互相交错;而那个水势磅礴的洒水车,终于像一只真正翼龙,它超越了大桥护栏,在音乐中,在海天之中腾起、飞翔。
想——简简单单一爱——
想一简简单单一爱——
宝连这盏灯
丁伯刚
1
高考归来,光明一头扎在天井后面的睡房里,看看书,睡睡觉,练练毛笔字抠抠脚丫,半月一月不出大门一步。时值农忙,田野里远远近近的脚踏打谷机泼了命般哇哇吼叫,直叫得光明心慌意乱,胸闷气急。父亲带着两个弟弟天不亮下田,中午和天黑后再泥一身水一身摸进门,赤裸的脚板踏在地面咚咚直响。光明知道,搁在往年的暑假,他早已拿把镰刀,肩扛谷箩随父亲他们出门了。不过今年不行,今年他什么也不想干,什么地方也不愿去。前途未卜,光明只愿让自己成天成月在房里这么坐着。父亲母亲一般是不会过来干涉的。父亲母亲自小看得他重,一心盼他能认真读书,像前村后村不少年轻人那样,通过高考从泥巴田里走出去。光明不负众望,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读书成绩一直不错的。
这天半上午下过一场大雨,下雨时光明恰好睡着了,他并不清楚门前的场地上晒满刚刚打下的稻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父母和两个弟弟从田里赶回,头顶上又已经云开日出,不过场地上的稻谷基本给毁了。父亲母亲跌坐在泥地上直叹气,两个弟弟则手脚并用,摸鱼一般要把水沟里的稻谷摸回来一点。光明在父母面前站了好久,想做一句两句解释,继而又觉没必要。准备上前给两个弟弟帮忙,想想同样没必要。这时父亲开口了,父亲说,讲心里话光明,家中的大事不用你伸手,手头一点小事,这火烧眉毛救急的事,你也能忍心不伸手,眼睁睁看着到嘴的粮食让雨冲去?
此后几天,父母似乎下了决心,要动员光明从家里走出门,到邻居家玩玩,到同学家玩玩,到读书的学校会会老师,顺便打听一下高考成绩。父母说一个年轻人这么没日没夜关在家里是不行的,这么关下去,用不了多久闷也会把身子闷坏。父母反反复复说,说得光明一头火起,不由大喊一声:“你们晓得什么!”
“我们晓得什么?我们只晓得你没用,怕人,一天到晚像只缩头乌龟把自己在家躲着缩着!”父亲真正生气了,同样大喊一声。
父亲说得没错,光明是没用,是怕人。光明不敢出门见人,这一点连他自己也觉万分奇怪。光明不只怕见外人,怕见村上的人,他甚至连父亲母亲也不愿见,一当着父母的面便有些手足无措。中午父亲在桌前吃饭,光明盛了一碗饭,也准备到桌上吃。没想他刚刚坐定,便觉察父亲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看他。过一会他看看父亲,发现父亲仍一动不动看他,就似他几时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父亲要看穿他的内心一样。光明手一抖,赶紧夹了几筷头菜,打算走开。
“这又到哪去?”父亲问。
“我有事。”光明不耐烦道。
母亲在旁边嘻嘻笑起来,“他总说他有事。”
在这个家庭,光明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芒刺在背了。按照往日的性格,光明是绝对忍受不了这些的。现在他把一切忍受下来,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光明还怀着一个暗暗的企盼,具体说,他在等待着这次高考的最后消息。假如有幸考取了,手上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光明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出家门,会会同学,见见老师,见见所有可以见到的人。
不过很遗憾,这年的高考成绩下来,光明没有被录取。光明离分数线还差下整整六分。光明两眼一黑,意识到他完了,看样子他真的走不出这道家门,要一直像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家里了。父母同意他回校补习。为了节省开支,增加收入,刚刚升入初中的大弟光荣不得不停学回家,帮着分担些家务。听到这个消息,光明一句话没说,他清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只是埋下头更加狠劲地读书做习题。可是第二年光明同样没有考取大学,奇怪的是那成绩不多不少,离分数线仍然差着六分。光明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接着再回学校补习。光明感觉自己就似钻在一个越来越狭窄的岩洞中,明明知道此路不通,可他已全然没有了回身的余地,不得不稀里糊涂朝前猛钻下去。
第三年的补习光明没有坚持到底,离高考还隔着三个月,光明卷了卷铺盖,用一根木扁担挑了,趁着月夜徒步走回家中。不知是负担过重,还是营养跟不上,大半年来光明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首先是夜盲症,每到傍晚,他的双眼就无法看清东西。后来发展到白天也无法视物,测验的卷子发下来,他一个字也不能看清,不得不请身旁的同学一题一题念出,他再对上答案。看了不少医生,吃下无数草药,视力是恢复一些,谁知这耳朵又发生问题,出现幻听。那也不知是来自哪里的一些声音,异常清晰,坚定不疑,有时是一个婴孩的格格笑声,有时又是两个男人在嘀嘀咕咕,可等你用心去听,又全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光明用劲摇晃脑袋。光明又借着洗澡的机会,将双耳浸到冷水里去。
出现在父母面前的光明已找不出多少光明的模样,脸皮透青,印堂发黑,目光呆滞,上下嘴唇不知怎么还有些浮肿。母亲不由自主呜咽有声。母亲一定想大哭一场,但是随之又极力忍住。母亲知道儿子已经承受不住她的哭声了。父亲和母亲表现出若无其事的神情,仍同早先那样由着儿子一个人躲进天井后的睡房,或翻书,或睡觉,或抠脚丫。父亲和母亲只在不动声色中做了些收捡,手边常见的某些家庭用具,比如菜刀、剪刀、麻绳及残剩的农药瓶之类,不再容易看到了,光明有时略一走动,哪怕爬爬楼梯上上厕所,身后什么地方似乎都有人不远不近跟着。
光明家所在的村庄老地名叫响水湾。响水湾又有上下之分,上响水湾人少,下响水湾人多,上响水湾穷,下响水湾相对来说比较富足,其中只有一人例外,只有小三例外。小三是远近一带出了名的浪荡汉,自小无父无母,家里穷得丁当响,快三十的年纪还没结上婚。小三也不着急,继续有一餐没一餐地鬼混着。隔壁五娘看不过去,说三子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干脆我到大扁屋给你找个好人家好姑娘,你到那边过吧。小三愣过一阵,说五娘的意思是让我出去招亲?五娘说招亲有什么不好,招个好亲是你头世修来的福。我把话说在前面,大扁屋那人家可是头一等的好人家,江素珍更是头一等的好姑娘。五娘把江素珍一阵猛夸,加上周围几个人极力怂恿,第二天小三跟着五娘上路了。他们翻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穿过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从大清早走到太阳当顶,大扁屋还不知坐落何方。小三站住不走了,小三说五娘,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卖掉吧。小三又说有一句话我想问问五娘,既然大扁屋有那么个好人家,有江素珍那么个好姑娘,你为什么不让自己儿子过去招亲,偏要让我过去招亲?小三把五娘丢在路中间,掉过身子顾自回了他的响水湾。后来每说到此事,小三还心气难平,说五娘这是要把他从村子里撵走,五娘一心要把他撵得远远的,自己好独得他那一亩田、几块地,还有一幢破房屋。五娘好心硬给当成驴肝肺,一口气上不来,噎得直翻白眼。
光明是无意间听到小三招亲的故事的,听后心中咯噔一响。光明没有迟疑,找父母要了点钱,当夜到镇上称了两斤冰糖,两斤红枣,还有一斤荔枝干,鼓鼓囊囊用塑料袋提了,直接送到五娘家中。光明说五娘明天抽得出空吧,明天要是抽得出空我跟你去大扁屋。五娘不懂光明的意思。后来五娘懂了,吃惊得把两手用力一拍,说你这是嫌我气没受足,要送我早点见阎王老子吧。五娘说小三那狗日的是什么,小三是活该要断子绝孙的关门户,你堂堂一个高中生,眼看要上大学了,如何能跟他扯到一起,别的不说,你爷你娘听到,还不得跟我拚老命。
2
婚后第九天头上,光明同江素珍的母亲,也就是他岳母陈宝莲大闹了一场。
陈宝莲是大扁屋的一个名人。
陈宝莲运途不顺,用她时常挂在嘴头的一句话说,自踏进大扁屋这道家门,她还没能过上一天舒心自在日子。没有儿女的时候一心盼着早点生个一男半女,陈宝莲开怀晚,等头一个女儿出世,她已经年近三十,这中间不知求了多少医,吃进多少药,拜下多少菩萨老爷。有一次她和丈夫差点还离了婚。女儿生下,却没能很好地带起来,一岁五个月时出麻疹,高烧三天后人没了。第二个生的是儿子,落地时胖胖大大,哭的声音壮得吓人,不想十几天后无缘无故突然抽筋,找个郎中吃了一剂偏方,胖胖大大一个儿子也跟着偏方去了。可能是伤心过度,急火攻身,这个时候陈宝莲开始害奶,左边大半个乳房红肿溃烂,脓血直流,像只给人踹过几脚的破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