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4期-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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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逼得更可怜似的。陈宝莲说光明是太善了太弱了,实话说,太没用了,明明受了别人的欺负,自己还不知道这是受人欺。而她,陈宝莲,眼睁睁看自己女婿受人欺负不但不上前帮一把救一救,她反而在一旁暗自高兴,恨不能让别人更凶点狠点,欺负得更厉害点。说到这里陈宝莲忽然笑起来,无奈的,也是无赖的,无耻的,嘻嘻有声。
“我还喜欢在外面讲你坏话哩。我讲了你无数坏话,我就想让你没面子,让村上人人小看你,这样我从心里舒服。”陈宝莲继续嘻嘻笑。她问光明记不记得那次的事,那时新文还小,不过两三岁吧。光明坐在屋门前逗新文玩,新文伸开巴掌忽然到光明面门上抽了一下。新文抽得很准,也很狠,光明给打懵了,生气不是不生气也不是。陈宝莲看了那么解气,就似她自己在光明面门上抽了一巴掌。
“早先我那么嫌你,那么对不住你,到头来又只能依靠你,你看我这人是不是很不要脸?”
13
陈宝莲在床上坐几天,讲几天,光明也在旁边听几天。陈宝莲一辈子没跟人讲过这么多话,当然更不会给光明讲这么多话。现在她把一辈子的话集中到一起讲出来了。离开的这天陈宝莲很平静,离开这天陈宝莲太平静了,故此谁也没料着她这是要离开。那天光明到万家湾的窑上看了看,也是担心着有事,上午去,傍黑便赶了回来。到家看见村上的两三个老人正陪着陈宝莲聊天,聊的大约也是他光明,老人们一时表现出少有的殷勤,站起身要给光明让座。吃过晚饭又有村上几个人来坐了会,人走后素珍服侍陈宝莲躺下睡觉,陈宝莲让光明素珍也早点睡。半夜时陈宝莲还起床方便一次,第二天早上光明从菜地回来,太阳恰巧照在客堂一侧的墙面上。冬梅催陈宝莲起床吃饭,陈宝莲说想睡,不愿起来。后来素珍又去叫,光明也去叫,陈宝莲仍不愿起,说你们先吃,我想再睡一会。说着话,还边打出隐隐约约、长长短短几声呼噜。光明和素珍嘀咕,说既然想睡,就让她再睡一会吧。素珍把陈宝莲的饭菜温在锅里,半上午素珍又看了两次,床上的人还在睡。这之后素珍出了会门,回时许多人家烟囱里已在冒烟,准备中午饭了。素珍在村路上遇到一个人,讲起家中的事,讲起陈宝莲,素珍还笑她母亲能吃能睡,这大半昼也不愿起床。话未说完,素珍觉到有些不妙,随便敷衍一句就急着往回赶。听话的人从素珍神情中看出什么,后脚也随着跟过来。两人用力把陈宝莲从里侧翻转,发现这人早没气了。
光明回了一趟响水湾,又到了一次县城,找到他的母亲及两个弟弟光荣和光彩,告诉他们几件事。第一他准备让新文正式改姓,让新文跟素珍姓,改姓江;第二,回响水湾的事他想暂且放一放。他想在大扁屋再呆上几年,反正大扁屋那边房子总是现成的,再说也呆久了,呆习惯了,人头上更熟些;第三,借钱。光明说我们家人丁还是很兴旺的,我们三兄弟,光彩有一个儿子,光荣有一儿一女,加上你们两家境况好,在响水湾一带要声音有声音,要颜色有颜色。何况我自己还有冬梅,何况新文即便改了姓,过了继,儿子毕竟还是我儿子。对于这点,母亲和光荣光彩一句话没说,表示完全默认。他们的意思是,我们原本就没指望你能把新文的姓改回来。至于暂且不搬回响水湾,光荣光彩同他争论一阵,最后仍是同意了。搬迁是大事,是关系子孙后代的事,那主意归根结底还得靠自己拿,别人再想帮忙,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对于第三点,对于借钱,光荣和光彩一致表示为难。光荣问借多少,光明说借两千,光彩问借多少,他也说两千。光荣和光彩哆嗦一下,说人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借这么多钱。光明说正是由于人死都死了,我才想到应该借钱,我想给老太婆做几天道场,请一班和尚、道士热闹热闹。光荣和光彩不由有些着急,觉得在这件事上同他们的大哥说不清。他们多年前就有过议论,说光明是不是读书真读多了,把脑子读坏了。今天他们又一次感觉光明是脑子坏了,否则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硬不能弄明白。他们不得不耐
下心,极力要把道理同光明说明白。光荣和光彩说,你做大哥的上门借钱,本来我们不应该回绝,我们就是手头再紧,也不紧在你这点钱。你想前两次借钱,我们是不是有过不答应的意思?你借钱为望来治病,我们不反对,为老太婆治病,我们也不反对。那是救命。不过今天不同,今天你借钱是为着办丧事。办丧事那是什么事?办丧事是个无底洞,你多少钱抛下去也不会有半点响声的。说好听点这叫浪费,叫糟蹋,叫死要面子活受罪,说不好听点这叫什么呢,光荣和光彩激愤起来,光荣和光彩说不怕你计较,说不好听点这叫发傻气,这叫脑子里少了一根筋。
光荣和光彩问:“是大扁屋那帮人撺掇你回来的?”
光明摇摇头,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来。光明说没人,他回响水湾别人还不知道,连素珍也不知道。他回来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光明继续流泪。光明说为这事他实在想过很久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回来借一笔钱,好好做一次道场。老太婆一辈子怕冷清,一辈子怕孤单,可老太婆却一辈子冷清,一辈子孤单,从没一个帮衬的人,没个依靠的人。现在她走了,若再不抓紧时间热闹一下,那一辈子可就真冷透了,孤单透了。
“再说我吧,好歹这也算一辈子,算大半辈子了。”光明说,“大半辈子过去,我还没做成过一件像样的事。我就想做成这件事,我想热热闹闹送一送她。”
光明设想得没错,陈宝莲的丧事很热闹。光明请了一帮和尚,又请了一帮道士,打擂台一般又念又唱,敲锣打鼓吹唢呐。亲戚朋友,包括那些多年没来往的都一一请到,光荣和光彩也带着各自妻子儿女来了。村子上下老老少少一起过来帮忙。为了把场面做得更大些,光明请人到黄田镇买来几大捆白布,找裁缝裁了半天,一律做成长三尺宽一尺五的孝巾,不管大人小孩,谁愿意戴谁就可以自取一块。按习俗谁戴的孝布三天后就归谁,于是村庄上下一时给弄成了一片白。出殡那天,光明带头扑在棺沿上使劲哭,使劲嚎,也不管有没有眼泪,不管真哭假哭,只要有声音就行,人多就行,能让陈宝莲听见就行。光明一心要让陈宝莲知晓,她的身边有人,她的身后有人。这些人是为了陪她送她,才聚拢到一起的。
陈宝莲去世一个月后,过年了。一年之中家里少去两个人,加上又逢着这大年大节,房里房外一时显得格外冷清。吃过年饭一家人各自抱了只火炉在客堂前呆坐,连冬梅,连新文也那么老老实实呆坐着,不说话,也不看人。隔壁邻居,村上村下,鞭炮声有一阵没一阵响着,忽然之间又响成一片,半天停息不下。光明回过神,觉得这么傻呆呆坐着是不好的,别人家里都热闹,自己一家这么静更不好。不知从何时开始,光明怕上了静,素珍和冬梅、新文他们可能都怕上了静。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你越怕什么,事情还越就是什么。这完全是一种不由自主,几个人一回到家,有意无意脚步都会迈得格外轻,你这么走着迈着,猛不丁遇上另一个人,相互能把对方吓一大跳。大人怕静还可以理解,光明想卵大一个小孩为什么也这样,比如冬梅,比如新文,正是调皮捣蛋瞎折腾的年纪,正是懵里懵懂没心没肺年纪,为什么也不出去找伙伴玩玩,而硬要在家这么陪大人傻坐?光明感到一阵不安,暗暗将目光从新文身上扫到冬梅身上,又从冬梅身上扫到新文身上。他一点也弄不清此时此刻新文在想点什么,冬梅在想点什么。他受不了一个七八岁的小毛孩如此落落寡合。他想他无论如何得让新文和冬梅快活起来,让他们吵一吵闹一闹。过年就得有个过年的样,有个过年的气氛。他从房里找出一挂鞭炮到大门前放了,又拿出另一挂鞭炮,拆散了分成两堆,让新文和冬梅一根一根炸响。冬梅胆子不大,光明白告奋勇上前帮她放,边放边发出一阵阵喧哗。某一段时间新文和冬梅还是玩得很投入的,光明无疑更加投入,连一旁的素珍也给逗得笑起来。不过你总不可能一整夜就这么放鞭炮放下去,越到后来,光明的一招一式便不由显出几分勉强,几分夸张,于是越加不安了。黄田镇小电站送来的水电原本不足,加上过年时耗电量大,灯光也就格外暗,有时一闪一闪眼看就要熄灭了去。光明终于耐不住,把鞭炮火柴丢到一边,拉起新文、冬梅往门外走。没多大工夫,三人喜气洋洋提进两只塑料包,后面还跟着几个与新文、冬梅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女孩。
“到哪买来这么多东西?”素珍惊讶。素珍把塑料包打开:全是些吃的玩的用的,瓜子、花生、糖果、饼干等等,还有两副崭新的扑克牌。
“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素珍问,“是不是又跟谁家赊了账?”
“赊没赊账你别管。”光明说。
光明将堂前的饭桌拉开,拆开一副扑克牌,让新文、冬梅及随来的男孩女孩打着玩,又在每人面前摆上一堆吃食,桌面上一时乱成一团糟,孩子们叫着,喊着,抢着牌的同时也抢着相互的吃食。后来又进来几个串门的大人,大人们先站在一边围看,指手划脚当军师,终于忍不住技痒,把孩子们挤到一边,自己接过牌干起来。光明又摆开另一张小桌,拆开另一副牌,让孩子们在一边玩。到下牛夜,打牌的男孩女孩相继被各家的大人接走了,但大桌上的一副扑克牌却一直甩到了天亮,光明和素珍也坐在一旁陪到天亮。打牌的人打得兴起,光明和素珍也看得兴起,以至天亮了众人还毫无觉察。众人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边议论刚才的牌情边惊讶天怎么亮得如此之快。这么漫不经心离了牌桌,把大门打开,不由吓了一跳,原来什么时候外面下雪了,雪已经下过厚厚一层。
红莓花儿开
王 松
事情的起因是一部电影。由于年代久远,这部电影叫什么,甚至连具体情节都已记不清了。总之,是一个发生在解放战争时期的故事。那时的小孩子都把战争题材的电影称为“打仗的”,而“打仗的”电影对于男孩子,尤其是正上小学二年级的男孩子来说无疑是极具魅力的。只记得电影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国民党驻守军队在拦河大坝上安放了炸药,预谋炸坝放水,当他们发现解放军先头部队已准备渡河时,一个国民党军官就发出了“炸坝!”的命令,这时,只见一个獐头鼠目的士兵用力一按起爆器,然后赶紧闭起双眼用手捂住耳朵。但是,炸药并没有爆炸,镜头切换过来,一位英勇的女游击队长匍匐在地,已将电线剪断了。
这个情节后来成为经典,几乎我们每个小孩子都会学那个国民党士兵的滑稽丑态,先喊一声:“炸坝——!”然后立刻闭紧两眼用双手捂住耳朵,再然后睁开眼,做出一个“没炸?!”的惊讶表情。那时每看完一部这类电影,我们都会兴奋很久,大家反复议论并摹仿其中有趣的精彩镜头。关于“炸坝”这个情节,我们就摹仿了很长时间,其中尤以吴滨摹仿得最像,简直惟妙惟肖。吴滨的父亲是一个水利设计院的建筑工程师,据说专门设计水坝的,因此他的摹仿就比较权威,同时,他还是我们班的学生班长,所以大家也就很给他面子,每当他摹仿完,大家立刻就会报以夸张的笑声。但是,华二傻却对吴滨的摹仿不感兴趣。
华二傻感兴趣的,是电影中那个炸坝的情节。
华二傻是蹲班生,那时刚从三年级留到我们班来。据说他的学习成绩虽不太好,但还不至于沦落到留级的程度,而我们的班主任罗老师却说,一个人上小学一二年级正是为一生打基础的时候,丝毫马虎不得,所以,学校决定让华二沙同学留级是完全正确的。
华二沙,即是华二傻的学名。
罗老师说,他曾在一年级时教过他,所以对他的情况比较了解。
在吴滨为大家摹仿炸坝情节时,华二傻站在一旁从来不笑。后来吴滨发现了这个问题,就有些不悦。吴滨问他为什么不笑。吴滨说,难道我学得不可笑吗?
华二傻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地说,电影里的这个情节……好像不对。
吴滨一下笑了,说电影不对,电影怎么会不对?
华二傻说,那个起爆器,就是那个炸坝的起爆器,应该是一只电源开关,那个匪兵按了它没响,然后咱们的游击队才把电线剪断了,如果先按后剪,那炸药应该是响的。
吴滨听了一愣。显然,他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但他立刻说,那个起爆器并不是什么电源开关,起爆器就是起爆器,当时我们的游击队已把炸药的雷管拔掉了,当然不会爆炸,这跟剪没剪断电线没有关系。
华二傻说不对,那个起爆器,就是一只电源开关。 吴滨说不是,当然不是。 华二傻反驳说,如果不是,那从炸药上拉出电线还有什么用?而且,我们的游击队员前赴后继,冒着敌人的炮火去剪电线,还有什么意义呢?
吴滨张张嘴,一下被问住了。
但是,吴滨仍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说不管怎样说,那只起爆器也不过是一只很普通的起爆器,跟什么电源开关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吴滨和华二傻争论的焦点就集中到这只起爆器上来,也就是说,它究竟是不是一只电源开关。当时我们大家的观点很明确,自然都倾向于吴滨。但华二傻尽管很孤立,却仍然坚定地坚持自己的看法。他甚至自信地说,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问罗老师。
但是那一次,罗老师也没支持华二傻的观点。
罗老师一边吸着烟,耐心地听完吴滨和华二傻的申诉,先嗯了一声,然后似笑非笑地对华二傻说,我们先来明确一个问题,你认为,电流可以引爆炸药吗?
华二傻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可以,电流当然可以引爆炸药。 罗老师点点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