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床-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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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了十字架,但是,他依然不改对人的爱,他在人的十字架上想的是为人的罪救赎,但是,这样的事,人对自己是做
不到的。谁能将爱坚持到底呢?
听她们这样对话,我突然想起加缪在《鼠疫》结尾中说的话“威胁着欢乐的东西始终存在”,也许加缪说得还不对,
实际上应该这样说:“欢乐本身就是威胁。”零乱的生活,将赠你以撩乱的内心。快感是不公义最重要的内容,不公义
的快感是短暂的,而快感的不公义所带来的恐惧和焦虑却是永久的。在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人能在快乐的生活中长久保持
内心的平静。快乐的不公义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心理代价及其高昂,依靠不公义所获得的物质享受不仅不能使你觉得
踏实,相反会使你觉得恐惧,依靠不公义获得的任何一种快感都是不可靠的,它将使你生活在卑怯和懦弱之中。如何过
一种具有伦理价值的生活?如何用现世的伦理洗刷存在作为非公义者的先天不足?如何在不公义的存在中寻求公义的生
活?摆脱快感的纠缠,不要把快乐和幸福当作人生目标,因为快乐本身就是不公义的表现。
晚上,我要搬到书房里去睡,把卧室让给她们,被裴紫挡住了,裴紫在地上铺了一个地铺,她和张晓闽就睡在地铺
上。
张晓闽脱了衣服,率先钻到被窝里,说:“你们应该睡一张床,应该做爱,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睡着了,你们随
意。”
裴紫也不生气,而是笑着威胁说:“你要是再不老实,就罚你一个人到书房去睡。谁也不理你。”
张晓闽伸了一下舌头,往被窝里钻了钻:“好吧!我可不愿意一个人到黑咕隆咚的书房去,那里现在一定冷得像冰
窖,我最怕冷了。不过可别说我妨碍了你们,我说过啦,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你这么个大活宝,睡在这儿,怎么能说不存在呢?”裴紫关了灯,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黑暗中传来裴紫惊讶的声
音,“晓闽,你裸睡的啊!”
张晓闽模模糊糊地说:“裴紫姐姐,我不脱光睡不着的,我从小裸睡的。”
“那我可不敢碰你了。”是裴紫的声音。
“那我来碰你!”张晓闽说。
一会儿屋里的暗好些了,窗外城市的反射光照了进来,月光也照了进来,随着窗纱的摇动,那些光亮像水波一样在
我的四周荡漾,我的耳朵一下子灵敏了许多,透过空调器轻微的滋滋声,我甚至听到了长江口传来的汽笛声。
女孩子真是奇怪,她们一起睡的时候,竟然是相互搂着的,看着张晓闽蜷曲在裴紫怀里的样子,想着我们三个人的
状态,心里不禁有很多感慨。
这不是单纯的快乐,也不是单纯的幸福,甚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追求,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裴紫还是
张晓闽,她们来到我的身边,不是为了快乐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幸福的目的,我并不能给她们这些东西,我们在一起的
时候也没有什么笑声,但是,我又明明感到我们之间有另一种东西存在着,这种东西是超越快乐的,也正是这种东西把
我们联结了起来。
这把我们三个带到一处,联结起来的东西是什么呢?说不清楚,但是,我觉得很安宁。
(十二)呼喊
进入2 月,我的病渐渐好了,烧退了,腿上渐渐感觉有了力气。我们的生活基本恢复了正常,裴紫、张晓闽甚至还
陪我到健身中心去了,罗筱看我又出现在健身中心自然很高兴,请我们聚了一次,结果她们三个倒成了好朋友,于是情
况倒转了过来,变成我陪着裴紫、张晓闽去做健身,常常是我在边上看报纸,她们两个又是跳操,又打球,忙得不亦乐
乎,然后带着我去吃饭。不过,裴紫还是建议我去医院做一次检查,她说检查了也就放心了,还是去医院的好。我说,
好了也就好了,用不着大惊小怪。我说,除了偶尔累了会呕吐,其他方面我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我不愿意去医院,我知道医院对我不会有更大的帮助。中间我们还接待了二哥和袁丽的来访,是袁丽自己开车来的,他
们在上海呆了三天,他们以前都来过上海,对逛街、参观景点不感兴趣,于是我们就在家听音乐、聊天,还请一些朋友
到家里开了一个派对。
2 月的上海,天气非常冷,但是,大家的情绪倒是好起来了,张晓闽负责买菜、洗衣服、打扫卫生,裴紫负责做饭、
洗碗,有时候裴紫外面有应酬,张晓闽就和我上街吃饭,一直吃到裴紫应酬完了,开车来接我们。这段时间,裴紫的生
意不错,一直忙,张晓闽便到裴紫公司帮忙,只要没课,张晓闽就到裴紫那里上班,她们两个双进双出,交通上省去了
很多麻烦。
当然也有累的时候,跟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你得做好受剥削的准备,她们一致认为家里数我最轻松,成天在家不
是冥想就是发呆,对人类社会没有价值,为了把我改造得对人类有用,她们决定代表人类享受我的服务。先是张晓闽把
每天洗衣服的光荣任务转交给我,接着是裴紫热心地教我烧菜,每当我独立完成了烧菜任务,她就奖赏我一张碟片什么
的。渐渐地我发现,家里几乎一切活计都归我了。
不过,总的说来,随着裴紫开给张晓闽的工资和生活费的提高,张晓闽买回来的食品结构已经有了很大改变,从早
期的植物茎叶、动物肢体,边成了果汁、菜汁以及冰冻海鲜,这就大大地减轻了我的劳动压力,况且每次吃饭总有两个
女人对你赞美不止,这真是天下头等美事!再累你也不觉得了。
再说周末活动吧。那一般是由三个人投票决定,但是,常常会出现二比一决定去逛街的情况,而且既然你参加了投
票,就不允许退出,必须服从民主决定。当你们在街上逛到深夜12点,累得气喘吁吁,却什么也不买,这个时候,你千
万不要露出哪怕是轻微的不满,因为如果你不满,情况就会有你好看,本来就要结束的逛街马上就会变成一场持续到天
明的竞走加遛车马拉松,而且此后发生的费用完全由你承担,一般这个时候会发生很多费用,比如路过哈根达斯冰激淋
店,张晓闽会说,我们应该进去享受一下来自异国的冰雪美味,再比如路过歐玛丽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拥有一瓶杯举世
无双的爱尔兰黑啤,路过海王大酒店的时候,她们共同认为这里的澳洲大鲍鱼是最好的美味。这个时候,你惟一的出路
是祈祷上帝让天快点儿亮,但是,怎么说呢?你的祈祷在被上帝听到之前你还是得打起精神。当然你也应该采取另一种
态度,比如在歐玛丽,既然你已经付了钱,你就应该悠闲地坐下来,喝一口你的冰黑啤,听几首爱尔兰民歌,另外,如
果你心平气和,欣赏一下裴紫和张晓闽两个人的对舞,再看看那些外国佬火一般盯着她们的目光,那也是很好的享受。
还有更尴尬的时候,如果有女人,她们仅只穿着短裤和胸罩在屋里窜来窜去,你该怎么办呢?捂上你的眼睛?问题
是你的生活里有两个这样的女人,她们都是如此,她们当着你的面互相品评对方的内衣,甚至把胸罩脱下来交换着试穿,
这个时候你除了躲到洗手间去抽根烟,就没别的办法了。更要命的是,她们还会人来疯,越是瞧着你退避,越是开心。
张晓闽还老爱把“做爱”、“拥抱”这样一些词挂在嘴边,仿佛一天不说它个十遍、八遍的就不过瘾。绝大多数时候,
她们睡下了却并不急于睡着,而是在那里探讨什么床上技巧,恋爱密笈,仿佛我根本不是个男人,张晓闽会说,好寂寞
啊,好久没人爱了!这日子怎么过哟!说着就会抱着裴紫鸡叨米般的猛亲不止,这个时候裴紫就会一边掐她背心的穴位,
一边拿我打趣:“嗨!诸葛,张晓闽到底是不是你哥们儿,现在她有难题,你就不能献身一次?为哥们儿两肋插刀,这
点小忙总归可以吧?”
有的时候,晚上会被她们的斗嘴吵醒。
张晓闽:“哇呀,你抱着我干吗?我可不是同性恋?”
“谁抱着你啦?是你的脚搁在我身上了呀!我还没说呢!”裴紫的声音。
张晓闽这个时候会猛地爬起来,拽着我睡到她们中间去,她抱着我的一只胳臂说:这下好啦,中间有个男人隔着,
舒服多啦。虽然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的,不能用,但是,摸摸也是好的啊,裴紫姐姐,你说呢?是不是抱着男人睡更舒服?
这个时候,裴紫会在黑暗种拽我的耳朵,拧我的胳膊,她会一边说:“是啊,是啊。”把头靠在我的臂弯里,一边
把我整得龇牙咧嘴只想哭。
张晓闽说:“真不明白,你们干吗不做爱?”
是啊?为什么不做爱呢?
有一次罗筱来,我们亲热了一会儿,但是没有做爱。她打趣地问我:“是因为最近做爱多吗?身边两个美女,肯定
很累吧!”
我说:“也不知道,就是没有做爱。好像都没有这样想。”
“那么,是你没欲望啰?”
“也不是,”我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可能是更需要温暖的人吧。比起做爱来,温暖的感觉更好,有的时候,
做爱反而破坏了那种温暖的感觉,担心到这一层,就不愿意提做爱的事儿了。”
“你倒是很特别呢!做爱的时候像女人,做爱之前、之后,都那么温情,男人很少做得到的,特别是做爱之后,男
人大多会感到厌倦,不是呼呼大睡,就是起来抽烟洗澡,很少有特别愿意和女人继续缠绵的,你是特例,看得出来,你
对身体不是太看中,你看中的好像是另外的东西。”
可是,我看中的是什么呢?是爱吗?
Dan 不再害怕裴紫、张晓闽了,尽管它似乎对女人有排斥感,但是,张晓闽和裴紫在家的时候,它也能安静地躺在
客厅的沙发上不动,不会惊慌不安地躲开了。每当我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它就会安静地坐在书房的窗台上,有的时候它
会这样坐一个上午,一动不动,Dan 是渴望阳光的动物,它几乎时刻都在晒太阳,它漆黑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
佛那颜色就是被阳光晒出来的一样,有次罗筱来看我,我们在书房里坐了两个小时,聊天,听音乐,这之间,Dan 一直
呆在窗台上,直到中午,我喊Dan 吃饭,罗筱才大吃一惊,她说她还以为窗台上放着的是一只布艺玩具呢!“你不应该
养这只猫。”出门的时候她伏在我的耳边说,仿佛怕被Dan 听到一样。可是,我怎么呢抛弃Dan 呢?我能把它送到哪里
去呢?
实际上我也需要Dan 的陪伴,白天家里没人,而我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我出门,酒吧是好久不去了,清平檐早就不
存在了,我想即使清平檐还存在,可能我也不能去了,“赤裸的晕眩”,那种烈酒我不能再喝了,现在我只能喝啤酒,
那种低酒精的啤酒。家里没有人的时候,那种纯粹的安静让人受不了,有Dan 感觉要稍稍好些,人是需要和动物在一起,
和有生命之物呆在一起的。尽管,有的时候伤害你的也一定是有生命之物。
日子很平静,有的时候我希望这种平静的生活能永远延续下去,也许人生不过就是如此,平静中渐渐地展开,然后
又在平静中慢慢地收拢,然后结束了,生命完成了。然而这种平静的生活能永远下去吗?
也许与生俱来,末日的感觉,临近深渊的感觉,灾难的感觉,总是追随着我。所有的事物都是过眼烟云,所有的人
都是过客,所有的爱都会成为历史,所有的恨也会成为过去,所有的人都会成为亡魂。在我的眼前,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固定的,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事物能永恒存在,甚至那无价值的事物,我们也坚守不住。
也许这和我极端过敏的神经类型有关。我三岁的时候就能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看出灾难,我的母亲说,我三岁的时
候站在河边,指着河对岸奔跑的人群,沉痛地说:明天他们就会死了。结果呢?那个村里的人在第二天的洪水中死了一
大半。我的母亲问我,为什么我会有那样预感?我说,因为天上有乌云。
此后,我的生活就和各种各样的预感联系在一起,而这些预感绝大多数都是有关灾难的。
灾难将临,就像我们的朋友,他时刻尾随着我们,他是我们的命运。
为什么我会认为人是非公义的呢?因为,我所有的预感中只有灾难,没有幸福和安宁,譬如我主,远在此生之前,
他给了我们公义的生命,但是我们把它花光了,我们所秉持的不过是那公义性遭到背叛之后的余生。这样的生命怎么能
得到安宁,怎么能摆脱灾难?我知道,对于灾难,人类的承受其实是一样的,但是有的人,他对此意识得更多,他注定
要活得更为恐惧,因为在灾难来临之前他就已经活在灾难里了。
回到家,洗澡,泡在浴缸里,一边喝啤酒,一边用手提影碟机看岩井俊二的《燕尾蝶》,那是我最喜欢的片子之一,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看,我喜欢岩井俊二的冷峻与悲伤,它对我的忧郁有治疗的效果。看别人悲伤自己的悲伤就减轻了,
这一点可能证明我是个坏人。我是一个胆小的坏人,喜欢躲在浴室里,浴缸让我觉得安全,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是浴缸。
喝到第三罐的时候,张晓闽开门进来了,她撩起裙子坐在抽水马桶上,然后就看到了我:“哇呀!你在这里啊?”
我看她的眼睛睁得那么大,像是看到了怪物,立即呵呵呵地笑起来,我说:“是你侵犯了我的领地啊!不是我侵犯
了你的领地。”
张晓闽收拾了衣裙,盖上马桶盖,坐下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你原来躲在这里!”
她从浴缸里摸出一罐啤酒,交到我手上,我知道那是要我帮她打开,她怕啤酒罐爆炸,她酷爱啤酒,却固执地认为
啤酒罐是危险之物,从来不敢自己开啤酒罐,我打开递给她,她嚷嚷道:“你好恶心,把啤酒藏在浴缸里。”
“你要和我聊天,就把浴室门关关严,暖气,差不多全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