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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复活(中)〔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16部分

小说: 复活(中)〔俄〕列夫. 托尔斯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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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层聂赫留朵夫现在看得一清二楚,就象他看见前面的皇宫、哨兵、要塞、河流、木船、交易所一样。今天夜里没有让人静心休息、催人安眠的黑暗,只有不知来自何处的朦朦胧胧的奇怪亮光。 聂赫留朵夫的心灵里同样不再存在愚昧的黑暗,使他昏然入睡。一切都清清楚楚。事情很明白,凡是人们认为重要和美好的事物,往往是卑鄙龌龊,不值一提的。 而那些光辉夺目、富丽堂皇的外衣,往往掩盖着司空见惯的罪行。 这些罪行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而且风靡一时,被人们费尽心机加以美化。聂赫留朵夫很想把这些事忘掉,避开,但他却不能视而不见。虽然他还没有看到替他照亮这一切的光是从哪里来的,正象他不知道照亮彼得堡的光是从哪里来的一样,虽然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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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显得朦胧,暗淡,古怪,他却不能无视这种光替他照亮的东西。 他心里感到又快乐又惶恐。

    二十九

    聂赫留朵夫回到莫斯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监狱医院,把枢密院维持法院原判这一不幸消息告诉玛丝洛娃,并要她做好去西伯利亚的准备。他对那份由律师起草、此刻将让玛丝洛娃签字准备呈交皇上的状子所抱的希望很小。 说也奇怪,这事他现在倒不希望成功。 他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到西伯利亚去,生活到流放犯和苦役犯当中去。 因此,要是玛丝洛娃无罪释放,他简直难以想象他将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和玛丝洛娃的生活。 他想起美国作家梭洛的话。梭洛在美国还存在奴隶制的时候说过,在一个奴隶制合法化或得到庇护的国家里,正直公民的唯一出路就是监狱。 聂赫留朵夫也有这样的想法,特别是他在彼得堡访问了各种人,见到种种情景以后。“的确,在现代俄国,一个正直的人的唯一出路就是监狱!”他想。 当他坐车来到监狱,走进监狱的围墙时,这种感受就更加深切。医院看门人一认出聂赫留朵夫,立刻告诉他,玛丝洛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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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去哪里了?”

    “又回牢房了。”

    “怎么又把她调回去了?”聂赫留朵夫问。“她们本来就是那号人嘛,老爷。”看门人鄙夷不屑地笑着说,“她同医士勾勾搭搭,被主任医师打发走了。”

    聂赫留朵夫万万没有想到玛丝洛娃的精神状态竟同他如此相似。 听到这个消息,仿佛突然感到大难将要临头,不由得楞住了,第一个感觉就是羞愧。 他感到难受极了。 他首先觉得自己很可笑,因为他竟得意扬扬地认为她的精神状态起了变化。 他想,她拒绝接受他的牺牲,她的责备,她的眼泪,这一切都是一个堕落女人的诡计,只不过想尽量从他身上多捞到点好处罢了。 又觉得,上次探监时从她身上看出她这人不可救药,如今更显得一清二楚。 当他随手戴上帽子,走出医院时,他的头脑里掠过这样的想法。“现在怎么办呢?”他问自己。“我还要跟她同甘共苦吗?

    既然她这样做,我可以撇开她不管吗?“

    不过,他刚对自己提出这问题,就立刻明白,他可以撇开她不管,其实受到惩罚的不是他想惩罚的她,而是他自己。他害怕起来。“不!

    那件事不能改变我的决心,只能坚定我的决心。 她的精神状态促使她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她要跟医士勾勾搭搭,就让她去勾搭吧,那是她的事……我要做的是良心要我做的事。“他自言自语,”良心要我牺牲自己的自由来赎罪。我要同她结婚,哪怕只是形式上的结婚;我要跟她走,不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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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流放到哪里。我这些决心绝不改变。“

    他固执地自言自语着,走出医院,向监狱大门大踏步走去。他来到监狱门口,要值班的看守通报典狱长,希望同玛丝洛娃见面。 值班的看守认识聂赫留朵夫,象朋友那样告诉他一件监狱里的重要消息:原来的上尉被免职了,由另外一个严厉的长官接替。“现在办事严格多了,严格得简直要命。”那看守说。“他就在这里,我这就去通报。”

    典狱长果然在监狱里,不一会儿就出来同聂赫留朵夫见面。 这位新典狱长是个瘦骨棱棱的高个子,额骨突出,脸色阴沉,动作缓慢。“只有在规定的日子才能同犯人在探监室里见面。”他眼皮不抬说。“我要她在呈交皇上的状子上签个字。”

    “可以交给我。”

    “我要求见一见这个犯人。 以前一向允许我探望的。”

    “那是以前的事了。”

    典狱长匆匆地瞟了聂赫留朵夫一眼,说。“我有省长的许可证。”聂赫留朵夫坚持说,同时掏出皮夹子来。“您让我看看。”典狱长说,仍旧没有看他的眼睛,同时伸出瘦长白净、食指上戴着金戒指的手,从聂赫留朵夫手里接过文件,慢吞吞地看了一遍。“您请到办公室来。”他说。这次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典狱长坐到办公桌后面,翻阅着桌上的文件,显然想在他们会面时留在这里。 聂赫留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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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问他能不能再同政治犯薇拉见面,典狱长很干脆回答说不行。“政治犯不准探望。”他说着,又埋头看文件。聂赫留朵夫模模口袋里藏着的那封给薇拉的信,觉得自己好象一个企图犯罪的人,被人揭穿了企图。等玛丝洛娃走进办公室,典狱长没有抬起头来,他眼睛不看玛丝洛娃,也不看聂赫留朵夫,说:“你们可以谈了!”他说完继续埋头看文件。玛丝洛娃又象从前那样穿着白上衣,围着白裙子,头上包一块白头巾。她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看见他脸色冰冷,气愤,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垂下眼睛一只手揉着上衣底边。她的窘态使聂赫留朵夫相信医院看门人的话是真的。聂赫留朵夫很想象上次那样对待她,但他已不能象上次那样主动同她握手。 此刻他对她反感极了。“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声音呆板地说,眼睛并不看她,也不向她伸出手,“上诉被枢密院驳回了。”

    “我早就料到了。”她音调古怪地说,仿佛在喘气。要是从前,聂赫留朵夫准会问她怎么会料到的,但此刻他仅是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但这不仅没有使他心软,反而使他更加恼火。典狱长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尽管聂赫留朵夫此刻对玛丝洛娃十分反感,但他还是觉得应该为这事向她表示遗憾。“您不要灰心。”他说,“向皇上递的状子可能有结果。 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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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在想这件事……”

    她泪汪汪的眼睛凄苦地斜睨着他,说。“那您在想什么?”

    “您去过医院了,他们大概向您谈到过我了……”

    “哦,那是您的事。”聂赫留朵夫皱紧眉头,冷冷地说。他自尊心受到触犯而产生的强烈反感原来已平息了,此刻她一提起医院,这种反感就变得更强烈了。“象这样一个有财有势的人,上流社会随便哪个姑娘都会觉得嫁给他就是幸福,他却情愿去做这样一个女人的丈夫,而她偏偏又迫不及待地去跟一个医士调情。”他恼怒地瞧着她,心里想。“喏,您就在这状子上签个字。”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信封,把信封里的状子放在桌上。她用头巾角擦去眼泪,在桌旁坐下来,问他写在哪里,写什么。他指点着她写什么,写在哪里。 她坐在桌子旁边,左手理着右手的袖子。 他站在她后面,默默地俯视着她那伏在桌上、不时因为忍住呜咽而颤动的弓起的脊背。在他的心里,善与恶,受屈辱的自尊心,对这个受苦女人的怜悯,斗争得很激烈。 结果后者占了上风。他记不起哪种感情首先产生的:是先从心底里怜悯她呢,还是先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罪孽,自己的卑劣行径——他现在也正为这种事责怪她。 总之,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罪,同时又很怜悯她。她签上字,把沾了墨水的手指在裙子上擦擦,然后站起来,对他瞧了一眼。“不管结果怎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的决心绝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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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赫留朵夫说。他一想到他原谅了她,他对她就越发怜悯,越发疼爱。他很想安慰安慰她。“我怎么说,就怎么做。 不论他们把您发配到哪里,我定会跟着您。”

    “这可用不着。”她慌忙打断他的话,脸色顿时开朗起来。“您想想,您路上还需要什么。”

    “好象不需要什么了。 谢谢您。”

    典狱长走到他们跟前。 聂赫留朵夫不等他开口,就同玛丝洛娃告辞,走出监狱。 他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而平静的心情,觉得一切人都很可爱。不论玛丝洛娃的行为怎样,他对她的爱都不会改变。 这种想法使他高兴,使他的精神升华到空前的高度。 让她去同医士调情吧,那是她的事。 他聂赫留朵夫爱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为了上帝。

    不过,聂赫留朵夫信以为真的即玛丝洛娃同医士调情而被逐出医院,其实是这么一回事:玛丝洛娃有一次奉女医士派遣,到走廊尽头药房里去取草药,在那里碰到那个满脸粉刺的高个子医士乌斯基诺夫。乌斯基诺夫一直跟她纠缠不休,她很讨厌他。 这一次玛丝洛娃为了摆脱他,把他使劲推了一把,使他撞在药架上,有两个药瓶从架上掉下来,砸碎了。这时候,主任医师正好从走廊上经过,听见砸碎瓶子的声音,又看见玛丝洛娃脸面红耳赤跑出来,就生气地对她嚷道:“喂,小娘们,你要是在这里跟人家搞鬼,就请你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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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么回事?“他转过身去,从眼镜架上严厉地瞧着医士,说。医士为自己辩白时陪着笑脸。主任医师没有听完他的话,抬起头来,透过眼镜对他瞧瞧,就到病房里去了。 当天他就要典狱长另派一个稳重些的女助手来接替玛丝洛娃。 所谓玛丝洛娃同医士调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玛丝洛娃因同男人调情的罪名被逐出医院,这使她感到特别难堪,因为她早已讨厌跟男人发生什么关系,自从她同聂赫留朵夫重逢以后,就更加憎恶这种事。所有的男人,包括满脸粉刺的医士在内,根据她过去的身分和现在的处境,都认为有权侮辱她,却竟然遭到她的拒绝,都不禁感到惊奇。 她却觉得极其委屈,不由得为自己的身世暗自流泪。 这会儿,她从牢房里出来同聂赫留朵夫见面,猜想他一定已听到她的新罪名,想为自己辩白一番,说这事是冤枉的。 但觉得他不会相信,只会更加怀疑,于是哽住喉咙,说不下去。尽管玛丝洛娃仍然认为并竭力要让自己相信,正象第二次见面时她对他说的那样,她没有原谅他,她恨他。 但其实她早已重新爱着他了,而且爱得那么深,凡是他要她做的,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去做。 她戒了烟酒,不再卖弄风情,还到医院里做杂务工。 她所以这样做,只因为这是他的愿望。 每次他提出要同她结婚,她总是断然拒绝,不肯接受这样的牺牲。这固然是由于她有一次高傲地对他说过这话,不愿再改口,但主要却是由于她知道,同她结婚,他会遭到不幸。 她下定决心不接受他的牺牲。 而一想到他瞧不起她,认为她还是原来那种人,而没有看到她精神上的变化,她又觉得十分委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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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可能认为她在医院里做了什么丑事。 这个念头比她听到最后判决服苦役的消息还要使她伤心。

    三十

    玛丝洛娃可能随第一批犯人遣送出去,因此聂赫留朵夫积极做着动身前的准备。 但要做的事太多,他觉得无论有多少时间都来不及。 他现在的情况同以前正好相反。 以前他要想出些事来做,而且永远只是为了一个人,为了德米特里。伊凡内奇。 聂赫留朵夫。 不过,尽管生活里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他本人,那些事情本身却都很乏味。 现在的事情都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他聂赫留朵夫,但这些事情却是有意义的,很吸引人,而且多得数不清。不仅如此,以前别人为聂赫留朵夫办事总使他感到烦恼和不满;如今为别人做事却使他心情十分愉快。聂赫留朵夫现在要做的事可分三类。 他把事情这样凭他的古板作风分了类,并且据此把有关文件分别放在三个文件夹里。第一类事是为了玛丝洛娃和对她的帮助。 这方面主要就是为告御状奔走,争取支持,以及为西伯利亚之行做好准备。第二类事是处理地产。 在巴诺沃,农民已得到土地,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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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缴付地租,作为农民的公益金。 但为了使这件事在法律上生效,他必须立下契约和遗嘱,并且在上面签字。 在库兹明斯科耶,事情象他生前安排的一样,就是他得收地租,得规定交租期限,并且确定从这笔钱中提取多少作为生活费,留下多少给农民做福利。 他还不知道西伯利亚之行需要花多少钱,因此这笔收入他还不敢全部放弃,只是把它减去了一半。第三类事是帮助囚犯们,并且求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起初,他遇到向他求助的犯人,总是立刻为他们奔走,竭力减轻他们的痛苦;但后来求助的人实在太多,他无法一一帮助他们,这样他就情不自禁地承担起第四类事来。 这一类事他近来最感兴趣。第四类事就是要解答这样一个问题:所谓刑事法庭这种奇怪的机关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必要存在?是怎么产生的?

    有了这种机关,也就产生了他同部分囚徒相识的监狱,即从彼得保罗要塞起到萨哈林岛止的种种监狱,而成千上万的人由于有了这么一部莫名其妙的刑法正在那里受尽苦难。聂赫留朵夫通过他同囚徒的私人关系,通过他同律师、监狱牧师和典狱长的谈话,以及对被监禁人的经历了解,他把囚徒,也就是所谓罪犯,归纳为五种人。第一种是完全无罪的,是法庭错判的受害者。 例如被诬告的纵火犯明肖夫,又如玛丝洛娃和其他人。这种人不很多,据神父估计,大约占百分之七,但他们的遭遇尤其引人同情。第二种人是在狂怒、嫉妒、酗酒等特殊情况下做了什么事而被判刑的。那些审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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