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皇帝 作者:江南-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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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们还是杀了那么多人!”叶羽忽然说。
“我知道裘禅陈越他们,造下的杀孽早不为教义所容。可是即使他们两个,也是要保住这个家园。全力在外面攻杀,到底有几分是源于对教国的雄心壮志,还有几分是因为自己心底的怯懦呢?”风红笑了笑。
两个人不再说话,叶羽看着篝火静静起伏。他听不见唱戏的声音了,也感觉不到身处于万千人之中,却有孩子的笑像是银铃那样在他脑海深处回荡,挥之不去。他想到吕鹤延的那双眼睛,那么可怕,却又那么执着。还有风红垂首的侧脸,眼波沉凝,像是永远都在看着很远的地方。那些在他心底蠢动的念头又开始翻江倒海,到底什么是灭魔呢?他要灭的魔在哪里?难道是杀死这里所有的人,因为他们都是明尊教徒?
而狗儿刚才还分出了他的饼给自己吃……
叶羽觉得天空压在自己的双肩上,几乎要把自己摧垮。
他打了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如今他坐在篝火边,和风红,还有四个孩子,看一出古老的戏。
他忽然转身,按住了风红的肩膀。
风红一怔,想要挣脱。
“快走!”叶羽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风红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他们随时都会攻来。那天我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双眼睛,当时没有看清,但是我现在肯定,那是我师父。”
“剑圣宗师么?”
“他是来看战场的。他是我的师父,没有人比我了解他。他一旦决定要做的事,便如拔剑出鞘,绝无半途而返的道理。重阳、昆仑和白马禅教的《杀神三章》你们知道么?我们联手,你们没有胜算。”叶羽说到这里已经觉得自己累得就像是要倒下,“走吧!带着能带走的人,离开这里!”
风红静静地看着他,黛色的眸子里光华内蕴。
良久,她摇了摇头。
叶羽急了,还要说什么,可是裘禅已经在高声地唱颂:“明尊普照,暗魔不生!”
他忽地从身边拾起金色火焰的令牌,抛下台阶:“相部!杀!”
台阶下传来整齐的回应:“杀!”
“你们疯了……你们疯了!”叶羽猛地站了起来,他忽地明白了。
他冲到台阶边,无人管他,裘禅在他身后冷冷地看着。叶羽看见台阶下的一个方阵站了起来,整齐划一,一名教众走出人群,拔起了大旗。大旗招展,数千人一齐褪去了白色的袍子,白袍下他们已经扎束整齐,长衣下盖着磨亮的西域弯刀。
这个方阵整齐地退出广场,台阶下忽然空了一块。叶羽这一次看清了,台阶下的人和台阶上的不同,那些全部是精壮的年轻男子。
“那是我教的相、心、念、思、意五大国土,每一国土有一教王,他所率领的,不是普通的教众,而是我教的军队。其实我们从未怀疑过有一天会和你们决战,我们也知道重阳道宗数千人的调动,但是我们不能逃,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无路可退。”风红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叶羽猛地转身,愤怒地瞪着她。
“你们的进攻就在今夜,庇麻节、除夕,我们也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调集了五大国土的教王,一万两千人的精锐。我们两方都有那么多的诡谋,最后还是要正面拼死一决。”风红起身。
“你们疯了……”叶羽摇头,“在这里开战,除了瓦砾什么也得不到!”
“只要有人能够活下来,我们还有下一个一百年可以重建草庵。”
叶羽觉得全部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师父没有告诉他决战就是今夜,他却跑去把消息通报给了自己的敌人,而敌人早已经磨好了战刀。
“我很高兴,至少你能相信我。我要保护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家。”风红站到他的身边。
山下,叶羽目光所及之处忽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星星点点无处不在。那些星火缓缓地推进着,仿佛扑面而来的一群萤火虫,杀人的萤火虫!
“那是你们的军队了。”风红低声说。
又是两枚金焰令牌“叮叮当当”地从台阶上滚落下去,两个方阵又站了起来,各自离去,投入即将开始的战场。
叶羽回头看着端坐的裘禅。裘禅没有表情,垂头低低地念诵着。
山下,避风桥前。
铁盔铁铠的道士大步冲向对面的明尊教徒,他临空高跳起来,那是道门武功的腾空术。他在空中鱼跃扑下,手中长剑一刺转而横挥,剑锋没入明尊教徒的胸口,一泼滚热的血涌出来,横挥的剑把人切开了一半,这是任何武将都会为之惊叹的膂力。而他没能继续前进,他往前只踏出半步,就有急速旋转的刀轮横过他的咽喉,在他的喉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而后血泉涌出,刀轮继续飞转出去,直到被一柄厚脊长剑凌空格下。
持厚脊长剑的道士踏前一步,踩着敌人的尸体,猛地挥手。
持长戟的武装道士们从他背后涌出,他们把长戟并列成排,咆哮着推进。对面还在混战中的持剑道士们立刻回撤,翩然如燕。浑身浴血的明尊教徒面对扑近的强敌,略微止步,而后后面站出了持着铜壳重盾的教友。持盾的教友也并列成排,对冲了上去,戟锋和铜盾相抗,堪堪匹敌。
持剑的道士们再次出动,以长剑从盾牌的间隙中穿刺,哀嚎声和血液喷涌的声音在黑暗里纠结,像是无数的蛇缠在一起。
铁蹄声急速地逼近,道门的骑兵出现在道路的尽头。高出人两个头的西域骏马仿佛巨大的怪物一样,推进起来势不可挡。
持戟的道士们迅速让开了一个缺口,骏马毫不停留,人立起来,铁蹄踩在盾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盾牌后的明尊教徒被巨大的力量冲击,手臂都涌出血来。而他们没有退后,他们甚至再进一步。持武器的明尊教徒们也并列起来,互相挽住手臂,每个人身上开始涌出莹莹辉光,他们一起压上前去,抵在持盾教友的身后。
骏马退后几步,再次突进,不断地踢踏,铜盾后的教徒一个接一个死去,可是防线并没有后撤。
持厚脊长剑的道士摘下头盔,擦了擦颊边的血,白色的长须飞舞。那是曾经赴月照山庄的道士之一。
他迅速地脱离战场,隐入后面的树林中。
树林中几个武装的道士守护着一个小辇,辇上躺着那个碧瞳的年轻人,他只能转动自己的脖子看着长须道士,眼睛里却是光亮摄人。
“还未拿下避风桥么?”玄重低声问。
“已经杀敌军相部一千五百余人,可是还未能拿下避风桥。”玄明摇头。
“避风桥是要冲所在,不拿下这个咽喉,余下的军队无从推进。我们丑部不能失职,玄明!你自己去!”玄重低喝。
“我已有准备了!”玄明应答,铿锵有力。
他转身离去。
“我们死伤多少?”玄重在他身后问。
“三百多人,外面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了。只能等亥部来接班。”玄明没有停步。
“玄明师兄,多少年来,你始终是我的师长。”玄重忽然说。
“此生幸得相逢,不以年纪称长幼,不以尊卑为隔阂。”玄明大步而出。
“请亥部援助我们。”玄重静了许久,“抬我出去!让我也亲眼看着战场!这是我一生,最后一战!”
烈马长嘶的声音逆风而来,组成人墙的明尊教徒们抬头望向天空,月影中一骑黑马长嘶着凌空,如巨兽一般扑下。那匹战马不可以思议地跃起到两人的高度,越过了人墙。落地的同时,马背上的长须道士双手挥舞宝剑,同时斩下了两颗头颅。
他已经是半个老人了,可是他大吼着劈斩,策马前冲,像是一个狂怒的年轻人。
一路血泉冲涌。
几柄弯刀几乎是同时刺入马腹,骏马哀鸣着倒下。
道士双足踢踏鞍面,飞跃出去。刀轮从他身后而来,切着他的肩背擦过。他受了重创,却不停留,一路继续前冲,势如疯虎。明尊教徒们围涌上来,可也挡不住他双手利剑,即使刀轮也被他一斩为两段。道士大喝一声,飞跃起来,一脚踩在一个教徒的头顶,把他的脖子瞬间踩折。
他落地的时候,已经踏上了避风桥的桥面。
他是第一个踏上避风桥的道士。
他的前方已经没有阻挡,仅存的明尊教徒都已经被他甩在身后。他大吼着提剑前冲,铁甲下道袍的衣袂飞舞,像是双翼。而他脚下的桥板哗啦一响,桥板缝隙里闪出来的带刃铁钩勾住了他的脚踝。他的脚被切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几尺,就要倒下。
桥板上看不见的暗门翻开,明尊教徒们跳了出来,无数弯刀同时向着道士的胸口钩刺。
道士转身看着自己的身后,任由弯刀刺入胸口。
桥头的防线已经被骏马踏破了,他动摇了那个以摧光明使神力构筑的防线。
躺在小辇上的玄重隔着很远看着玄明的眼睛。
两人相对着微微点头。
“轰天雷火!放!”玄重忽地大吼。
沉闷的吼声像是炸山的巨炮,轰天雷火在他身后发射了。内含火药和油脂的雷子被抛射出去,准确地落在桥上,产生了巨大的爆炸。一团耀眼的火光中,避风桥和桥上的人一起化为灰烬。这座桥的支柱轰然倒塌,整座桥跌入下面的流水中。
黑巾蒙面的道士走上前来,拍了拍玄重的肩膀。
“亥部已经到了,休息一下吧。”玄石挥手。
道士们扛着宽板和铁索前进,扛着铁索的道士们在水边停下,其中一人跃入水中,飞快的凫水过河。他身上带着绳索,绳索拴着铁索。他这样把沉重的铁索拉过河,以铁钩迅速固定在断桥的残基上。
四条并行的铁索瞬间铺好。
持着宽板的道士们开始在铁索上逐次铺上宽板。
白衣的僧侣、青衣的剑客、黑衣的道人缓步从后面而来。他们身后是更多的武装道士,目光笔直地看向前方。经过小辇边的时候,苏秋炎拍了拍玄重的肩膀。
“玄明师兄死了。”玄重低声说。
“还会有更多人死。你留在这里,这些年,辛苦你了。”苏秋炎并不看他,走了过去。
玄石跟上了他。
这支队伍随着宽板的铺设坦然而行,越过河水,越来越多的武装道士追随着他们,火把在夜色中汇成一道长蛇。
“相、念二部教王的人皆已战死!”哨探急速回报到裘禅的面前。
台阶上的人也开始惶恐不安了,包括那些刚才还在玩耍的孩子。叶羽这才发现,像他一样,其实这些人都不知道今夜就是决战之期。
裘禅挥手,遣退了哨探。
“思部战死过半,正与重阳门下决战于接引廊!”
“闻经馆已经守不住,心部已经接替思部!”
“大威宝光楼被攻陷,思部全部战死!”
裘禅终于低低叹了一口气:“同是二十年磨砺,我不如苏秋炎甚多。”
他摸索着手中最后一枚金焰令牌,掷下:“意部!杀!”
“杀!”意部站了起来,缓缓退出广场。
叶羽面对着空荡荡的广场,只剩下那些人留下的火堆和吃到一半的糍粑和菜碗。像是有无数的针扎在他的脑子里,他想要对着周围咆哮,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对谁咆哮。他只是要一个人听他问,问为什么!无数的人,就这样被送上去战场,像是蝼蚁一样,然后就消失掉了,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他们的名字。他们来到这里作战,也许家里人都不知道,还在等待他们回去过这个新年。仅仅一个时辰前,这里还有上万鲜活的生命,而现在这里只剩下那些无法战斗的老人和孩子。
裘禅端坐在那里,默默举起水碗,饮了一口。
叶羽跌坐在台阶的尽头。
风红褪下了法袍,她的红裙艳丽如火,束衣刀缠在她的胸前。
哨探飞跑着经过空荡荡的广场,冲上台阶跪在裘禅的面前:“意部教王战死,心部教王统领剩下的教友还在抵抗,我们已经抵挡不住。”
他的手按着胸口,手指缝里鲜血淋漓。
“给他包扎,不用再报了。”裘禅终于起身,以他可怕的双腿缓缓走下台阶。
喊杀声已经来到面前了,铁铠铁盔的道士们挥舞利剑,仅存的明尊教徒们节节后退,心部的大旗在人海中倒了复起,最终再也没有竖起来。道士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路尸首排到了山顶。仅存的道士只剩三五百人,然而他们即将取胜,他们压着最后的两三百名明尊教徒,就要冲上摩尼殿。
而裘禅没有看广场下的屠杀,他的目光穿越而过,看着广场的尽头。
那里站着青衣的剑客、白衣的僧侣和黑衣的道人。
裘禅在台阶中间鞠躬行礼,对面的三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回礼。
苏秋炎缓步而出,他像是一个黑衣的幽灵般围绕着整个广场行走,靠近他的人被他轻而易举地以剑柄隔开。他手持硫磺包,以硫磺粉在地下书写下巨大的咒符,那是重阳道宗最为神圣的南北斗亢之阵,符文深邃,布满整个广场。
他从台阶下经过,并不抬头看台阶中央的裘禅。
“我不如你。”裘禅道。
“你以为你有五部教王,一万两千精锐便可以取胜,你却没有想到我有南天大火轮之阵,我重阳门下,每个弟子都已经不是寻常人。”苏秋炎低着头画符。
“中天散人,何必再隐瞒呢?事到如今。你给门下精锐所服用的五石散,说是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可是真的有么?五石散原本就燥热性毒,你还添加了特别的药引,服用这种东西,虽会让人武功提升数倍,却也令人躁动不安,变做野兽般的东西。”
“成绝大事,必有绝大之忍。”
“所以我说我不如你。”裘禅叹息,“我杀人不少,却终究不忍对自己的教友不善。”
“可是他们如今都已经死了。”
苏秋炎低头走过,裘禅不再说话。南北斗亢之阵首尾相连,一笔画完,苏秋炎最终站定,重新回到魏枯雪的身边。最后的数百人还在广场中央攻杀,哀嚎声已经越来越弱。
“这件事终于圆满了么?”裘禅隔着很远大喊,“你要用你重阳的大咒来洗我明尊的血么?”
“不。”苏秋炎摇头,“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