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艺录-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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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俦,岂憔孝穆却步。斯则境地之曲成,未为塞翁之不幸(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者也。……少陵诗云:‘庾信文章老更成’,‘暮年词赋动江关’,有以也。”钱先生评为:“按此段议论,全袭《四库总目》,而加以截搭。《总目》卷一百四十八谓:庾信骈偶之文,集六朝之大成,导四杰(王、杨、卢、骆)之先路,为四六宗匠。初在南朝,与徐陵齐名。故李延寿《北史·文苑传》称徐庾意浅文匿,王通《中说》亦谓徐庾夸诞,令狐德棻《周书》至斥为词赋罪人。然此自指台城应教之日,二人以宫体相高耳。至信北迁以后,阅历既久,学问弥深,所作皆华实相扶,情文兼至,抽黄对白,变化自如,非陵之所能及矣。杜甫诗曰:‘庾信文章老更成。’则诸家之论,甫固不以为然矣。陈氏所谓‘境地曲成,未为不幸’,即赵瓯北《题元遗山集》:‘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之意。《总目》引杜诗,专论子山骈文;陈氏以之说子山诗,盖又本于杨升庵。《丹铅总录》卷十九云:‘庾信之诗,为梁之冠绝,启唐之先鞭。史评其诗曰绮艳,杜子美称之曰清新,又曰老成。绮艳清新,人皆知之,而其老成,独子美能发其妙。余尝合而衍之曰:绮多伤质,艳多无骨,清而不薄,新而不尘,所以为老成也。’陈氏牵合诸意,曲为之说,无征失据,不堪一驳。”
钱先生在驳陈沆说时,提出了对庾信诗赋的评价。大体认为杜甫的评价是对的。庾信早期的诗,杜甫称为“清新庾开府”,评为清新。钱先生再加补充,称为“斗巧出奇,调谐对切,为五古之后劲,开五律之先路”,这是应当肯定的。庾信晚年的诗,“笔舌木强”,“徒成支弱”。有的是刘彦和即刘勰《文心雕龙·丽辞》所讥的两句一意的“对句之骈枝”,亦后来批评的“合掌”。庾信的《咏怀》诗里就有这种合掌。如“乘舟能上月,飞髋欲扪天”;“上月”“扪天”都指上天,两句一意。再像“谁知志不就,空有直如弦”,“直如弦”是空的,等于“志不就”了。“愦愦天公晓,精神殊乏少”,“愦愦”就是“精神’少了。这就是所谓“稚劣”。因此,陈沆把庾信的《拟咏怀》诗说成是杨慎所推重的诗是不恰当的。
钱先生又讲到庾信的赋,认为庾信在梁朝所作赋,是缘情绮靡之作。如《春赋》:“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到梁朝灭亡,庾信屈留在西魏北周,像《小园赋》:“遂乃山崩川竭,冰碎瓦裂,大盗(指侯景)潜移,长离永灭。摧直辔于三危,碎平途于九折。荆轲有寒水之悲,苏武有秋风之别。关山则风月凄怆,陇水则肝肠断绝。……”写亡国之痛,就是杜甫所谓“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了。《哀江南赋》,是他的凌云健笔的代表作了。这是较全面地评价庾信的作品。
《谈艺录》读本(五)论张籍诗
张文昌《祭退之》诗云①:“公文为时帅,我亦微有声;而后之学者,或号为韩张”;是退之与文昌亦齐名矣。然张之才力,去韩远甚;东坡《韩庙碑》曰:“汗流籍湜走且僵”②,千古不易之论。其风格亦与韩殊勿类,集中且共元白唱酬为多③。惟城南五古似韩公雅整之作,《祭退之》长篇尤一变平日轻清之体,朴硬近韩面目,押韵亦略师韩公《此日足可惜》。其诗自以乐府为冠,世拟之白乐天、王建,则似未当。文昌含蓄婉挚,长于感慨,兴之意为多;而白王轻快本色,写实叙事,体则近乎赋也。近体唯七绝尚可节取,七律甚似香山。按其多与元白此喁彼于④,盖虽出韩之门墙,实近白之坛坫。《征妇怨》云:“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在如昼烛”,谓赘也,立譬极妙。《大般涅槃经·寿命品》第一云⑤:“如以一掬水投于大海,燃一小灯助百千日。”《法苑珠林》卷六十一僧亡名《自诫》云⑥:“一伎一能,日下孤灯。”英十七世纪文家蒲顿《解愁论》第二部第二节谓爱欲之苦,无须例证;十八世纪诗家杨氏《讽谕诗》第七篇笑注疏之学为多事;小说家史木莱脱⑦《旅行趣牍》六月十日梅尔福作函,讥以人智妄测天道;皆有白日中举烛之喻。取譬与文昌巧合。《阳明传习录》卷下《答黄勉叔》曰⑧:“既去恶念,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已复出。若恶念既去,又要存善念,即是日光之下,添燃一灯。”比喻亦同。(93—94页) ①张文昌:张籍字,有《张司业集》八卷。
②东坡:苏轼《韩文公庙碑》。籍湜:张籍、皇甫湜,韩愈学生。
③元白:元稹、白居易。
④此喁彼于:唱和声,《庄子·齐物论》:“前者唱于而后者唱喁。”
⑤《大般涅槃经》:三十六卷二十五品,南朝宋慧观、觉严、谢灵运等参照法显译《大般泥洹经》删订整理而成。
⑥《法苑珠林》:唐释道世撰《法苑珠林》一百二十卷。把佛经故实,分类编排,推明祸福的因由。
⑦史木莱脱:十八世纪苏格兰作家。
⑧《阳明传习录》:明王守仁尝筑室阳明洞,世称阳明先生,有《传习录》一卷。
这一则讲张籍诗。这里讲他与元白唱酬诗,如《答白杭州郡楼登望画图见寄》:“画得江城登望处,寄来今日到长安。乍惊物色从诗出,更想工人下手难。将展书堂偏觉好,每来朝客尽求看。见君向此闲吟意,肯恨当时作外官。”这样的诗,比较平易,与韩愈的风格不同。钱先生指出他的《城南》五古似韩公雅整之作。如《城南》:“漾漾南涧水,来作曲池流。言寻参差岛,晓榜轻盈舟。万绕不再止,千寻尽孤幽。藻涩讶人重,萍分指鱼游。……”这样的诗,比较雅整。钱先生又指《祭退之》诗:“鸣呼吏部公,其道诚巍昂。生为大贤姿,天使光我唐。……籍在江湖间,独以道自将。学诗为众体,久乃溢笈囊。略无相知人,暗如雾中行。北游偶逢公,盛语相称明。名因天下闻,传者入歌声。公领试士司,首荐到上京。一来遂登科,不见苦贡场。……去夏公请告,养疴城南庄。籍时官休罢,两月同游翔。黄子陂岸曲,地旷气色清。新池四平涨,中有蒲荇香。……”这首诗,钱先生指出朴硬近韩面目,押韵亦略师韩公《此日足可惜》。按这首诗用阳韵,阳韵字多,是宽韵。但韩愈用宽韵却要通押青、庚韵,这首诗也这样。全诗押阳韵,但其中“明”字,“声”字,“京’字侵入庚韵,“清”字,侵入青韵。韩愈的《此日足可惜》诗也一样,这是学韩愈处。
钱先生提到张籍《征妇怨》:“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妇人依倚子与夫,同居贫贱身亦舒。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钱先生指出“昼烛”的比喻是“赘也”,即有多余意,极妙。再引佛经作比,“以一掬水投于大海,燃一小灯助百千日(太阳)”,是多余的,再像“日下孤灯”,“白日中举烛”,都是同样比喻。钱先生善于博引众说,包括用佛经道书及西洋典实作比,来突出这一比喻的巧妙。钱先生又指出张籍的乐府诗含蓄婉挚,长于感慨,兴之意为多,与白居易、王建轻快叙事,近乎赋的不同。白居易《读张籍古乐府》:‘张君何为者,业文三十春。尤工乐府诗,当代少其伦。……风雅比兴外,未尝著空文。”指出他的乐府诗的特点是“风雅比兴”。“如昼烛”即极著名的比兴之辞。
《谈艺录》读本(六)论白居易诗
香山才情,照映古今,然词沓意尽,调俗气靡,于诗家远微深厚之境,有间未达。其写怀学渊明之闲适,则一高玄,按香山《题浔阳楼》称渊明曰:“文思高玄”。一琐直,形而见绌矣。其写实比少陵之真质,则一沈挚,一铺张,况而自下矣。故余尝谓:香山作诗,欲使老妪都解,而每似老妪作诗,欲使香山都解;盖使老妪解,必语意浅易,而老妪使解,必词气烦絮。浅易可也,烦絮不可也。按《复堂日记补录》光绪二年八月二十二日云①:“阅乐天诗,老妪解,我不解”;则语尤峻矣。西人好之,当是乐其浅近易解,凡近易译,足以自便耳。(195页) ①《复堂日记》:八卷,清谭献撰。
这一则论白居易诗。白居易晚号香山居士,故称香山。白居易《与元九书》:“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谕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淡而词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钱先生称“香山才情,昭映古今”,就指他的杂律诗及《长恨歌》《琵琶行》等诗。也指出他的诗有不足处,如他有的乐府诗,他在《新乐府序》里说:“系于意,不系于文。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诗三百之义也。其辞质而径,欲见之者易喻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诫也。……”诗是文学,只求达意不求文,不够正确。诗要求卒章显其志,对“诗家远微深厚之境,有间未达”了。他有的诗不免“词沓意尽,调俗气靡”。苏轼《祭柳子玉文》称为“元轻白俗”。钱先生把他学陶渊明的诗,与陶诗比,一高玄,一琐直。如白居易《效陶潜体诗十六首》,举第四首看:
朝饮一杯酒,冥心合元化。兀然无所思,日高尚闲卧。暮读一卷书,会意如嘉话。欣然有所遇,夜深犹独坐。又得琴上趣,安弦有余暇。复多诗中狂,下笔不能罢。唯兹三四事,持用度昼夜。所以阴雨中,经旬不出舍。始悟独往人,心安时亦过。
这首诗写他退居渭上,过着饮酒、读书、弹琴、作诗的闲适生活,即所谓“琐直”。再看陶渊明《饮酒二十首》的第四首: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晨,远去何所依。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这首诗写失群之鸟悲哀时,还在找孤生松来栖托,表达出“千载不相违”的志节,即所谓高玄。
再看白居易的写实诗,如《官牛》:
官牛官牛驾官车,浐水岸边般载沙。一石沙,几斤重?朝载暮载将何用?载向五门官道西,绿槐荫下铺沙堤。昨来新拜右丞相,恐怕泥途污马蹄。右丞相,马蹄踏沙虽净洁,牛领牵车欲流血。右丞相,但能济人治国调阴阳,官牛领穿亦无妨。
这样的诗跟杜甫的三吏三别比,不是一沉挚,一铺张吗?
《谈艺录》读本(七)评李贺诗及学李贺诗
长吉穿幽入仄①,惨淡经营,都在修辞设色,举凡谋篇命意,均落第二义。故李宾之《怀麓堂诗话》谓其“有山节藻棁,而无梁栋”。②虽以黎二樵之竺好③,而评点《昌谷集》,亦谓其“于章法不大理会”。乔鹤侪《萝藦亭札记》④卷四至斥昌谷“饾饤成文,其篇题宜着议论者,即无一句可采,才当在温岐之下⑤。温犹能以意驭文藻,昌谷不能”。与李、黎二家所见实同。余尝谓长吉文心,如短视人之目力,近则细察秋毫,远则大不能睹舆薪;故忽起忽结,忽转忽断,复出傍生,爽肌戛魄之境,酸心刺骨之字,如明珠错落。与《离骚》之连犿荒幻⑥,而情意贯注、神气笼罩者,固不类也。古来学昌谷者多矣。唐自张太碧《惜花》第一第二首⑦、《游春引》第三首、《古意》、《秋日登岳阳楼晴望》、《鸿沟行》、《美人梳头歌》,已濡染厥体。按张碧自序诗云“尝读李长吉集,春拆红翠,霹开蛰户,奇峭不可攻。及览李太白词,天与俱高,青且无际。观长吉之篇,若陟嵩之颠观诸阜者”云云。然此数篇则学长吉。孟东野有读张碧集诗⑧,称为“先生今复生”,则碧之年辈,不在长吉后。学长吉者,当以斯人为最早矣。同时庄南杰《乐府》五首,稍后则韦楚老《祖龙行》、《江上蚊子歌》、亦称殆庶。按胡元瑞《诗薮》内编卷三谓韦楚老《祖龙行》⑨,雄迈奇警,长吉所出。大误。长吉殁于元和中;兹老长庆时始成进士,至开成犹在。杜牧之有送其自洛阳归朝诗⑩。皆窠臼未成,语意易晓;词新而非涩,调急而不险。惟李义山才思绵密,于杜韩无不升堂嗜胾⑾,所作如《燕台》、《河内》、《无愁果有愁》、《射鱼》、《烧香》等篇,亦步昌谷后尘。按温飞卿乐府,出入太白、昌谷两家,诡丽惝怳。然义山奥涩,更似昌谷。宋自萧贯之《宫中晓寒歌》⑿,初为祖构。金则有王飞伯,元则有杨铁崖及其门人⒀,明则徐青藤,皆挦撦割裂,涂泽藻绘。青藤尤杂驳不纯⒁,时有东坡鹦哥娇之叹⒂。按黄之隽《痦堂集》卷五有《韩孟李三家诗选序》⒃,自言以谢皋羽、杨铁崖、徐青藤诗⒄,抄附三家之后,所以由源竟委。黄氏能以东野与退之、昌谷齐称,可谓具眼。然谢、杨、徐三人,实不关韩、孟事,只可配飨昌谷耳。黄氏于昌谷用力甚深,集中卷二十一《杂著》论昌谷有七言律,尤为创论;又考定昌谷赋《高轩过》,当在十九岁、二十岁之间,陈本礼《协律钩元》即取其说⒅。惟谢皋羽《晞发集》能立意而不为词夺,文理相宣,唱叹不尽。皋羽亡国孤臣,忠爱之忱,洋溢篇什;长吉苟真有世道人心之感,亦岂能尽以词自掩哉。试以长吉《鸿门宴》,较之宋刘翰《鸿门宴》、皋羽《鸿门宴》、铁崖《鸿门会》,则皋羽之作最短,良由意有所归,无须铺比词费也。盖长吉振衣千仞,远尘氛而超世网,其心目间离奇俶诡,鲜人间事。所谓千里绝迹,百尺无枝,古人以与太白并举,良为有以。若偶然讽谕,则又明白晓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