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案件 作者:[苏联] 阿·阿达莫夫-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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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维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回到家里时,前厅里的电铃响了。谢尔盖听到了他和母亲在前厅的低声谈话。
“你知道吗,我们的谢廖沙要到民警局工作去了。”玛丽亚·伊格纳契耶芙娜忧心忡忡地说。
“到民警局?怎么搞的?”
谢尔盖丢下书本,跑进了前厅。巴维尔·阿法纳西耶维奇敞着大衣站着,一只手提着皮包,另一只手拿着皮帽子。秃顶周围的头发乱蓬蓬的,眼镜蒙上了水汽,胡髭上的雪花融化了。谢尔盖瞧瞧父亲,快活地大笑起来。
“请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著名的侦查员,科尔舒诺夫少尉。”
父亲不满意地摇摇头。
在吃饭的时候,谢尔盖把在区党委谈话的详细情形告诉了父亲。原来,巴维尔·阿法纳西耶维奇也认识沃洛霍夫,还不止一次地听过他的报告。而且有一次,沃洛霍夫与他们部里新党委委员们见面时,还和他谈过话。当时,沃洛霍夫微笑着对他说:“在党委会能和一位一流的会计师相见,这太好了,我很高兴认识您。”巴维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对沃洛霍夫的评价也极高。可是现在,两种极端矛盾的心情在他脑子里斗争着:一方面,他希望他的儿子从军队里复员回来后,能干点正经、体面的工作;而另一方面,他印象极好的、极为尊重的区党委书记沃洛霍夫,却亲自把他的儿子召去,让他到民警局工作,并把这种工作说成是极其重要、甚至是极为光荣的事业。
“当然,说来惭愧……我从来没有想到,民警工作是这样一种严肃、甚至细致的工作;更没有想到,那儿是这样严格地挑选人才。”巴维尔·阿法纳西耶维奇摇摇头说,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么,关于学习的事怎么办呢,儿子?”
“还不知道,”谢尔盖耸耸肩头,“这样的工作……”
“哎,不行。”巴维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忽然坚决地反对说,“你这是放松自己。必须学习。当然,起初是一边做,一边学。现在,我的同志,到处都在学习,连老头子也不例外。”
“谢辽申卡会累坏的。”玛丽亚·伊格纳契耶芙娜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不行,他小时候害过多少场病,后来又是战争,现在他的工作还没有头绪,你又要叫他学习。”
谢尔盖快活地大笑起来:“唉,你怎么啦,妈妈,现在哪儿还会有什么病!当然,我得学习。难道我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孩子他妈,你真是多虑,”巴维尔·阿法纳西耶维奇给儿子撑腰道,“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经历过多少坎坷啊,知道吗,还不是既要工作,又要学习。此外,还要追求你,那也耗费了我不少精力呢。”
“你就会开玩笑,”玛丽亚·伊格纳契那芙娜生气地责备他,但眨眼间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你从来就能言善辩,没法跟你讲理。”
傍晚,莲娜打来了电话。
“谢廖沙,到区委会去过了吗?”
“去过了,怎能不去呢?”
“怎么样,大概给了你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吧,现在你可以骄傲了,是不是?”莲娜哈哈大笑起来。
“非常重要的任务。你连想都想不到的。不过,学习的事看来只好往后拖一拖了。”
“瞧你,谢辽申卡,这样的工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当然要把学习往后拖拖。”莲娜关切而喜悦地高声说,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问道:“你大概会有小汽车吧?”
“哦,这倒未必。”谢尔盖颇有分寸地回答。
“我明白了,你在电话里讲不方便,”莲娜急忙说道,“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散步,你来找我,好吗?”
“好吧,我来。不过,假如不是‘重要任务’,你还会叫我来吗?”
“你怎么好意思这样说呢,谢廖沙!”
“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可别生气,我马上就来。”
在莲娜家,谢尔盖遇见一个面色苍白,梳着大背头,身材高而瘦削的青年。谢尔盖特别注意到他那条花花绿绿的领带和仔细修饰过的、发亮的手指甲。
“我叫阿尔诺尔德。”青年人一面自我介绍,一面懒洋洋地与谢尔盖握了握手。
“这位就是阿尔诺尔德,”莲娜一面说着,一面挽住谢尔盖的胳膊向饭厅走去,“他是全班的骄傲,是最有才华的一位同学。导演巴兰诺夫派他出演沙金一角。还记得吗:‘人,这是一个骄傲的字眼!’要像阿尔诺尔德那样说出高尔基的这句名言,还真得亲身体验很多东西才行。”
阿尔诺尔德走到前面,懒洋洋地往安乐椅上一坐,跷起了二郎腿,过不一会儿就漫不经心地抽起一支带金边的名贵香烟来。他用纤细的手指抱着膝盖,若有所思地仔细审视着墙壁上的一幅画。莲娜赞赏地看了阿尔诺尔德一眼,谢尔盖立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阿尔诺尔德带来了葡萄酒和糖果。”莲娜匆匆地说,“糖果味道好极了,已经被我吃掉了一半,葡萄酒也别有风味。现在我们来尝尝,让我们来祝贺你的新任务,好吗?”
“嗯,好吧,我同意。的确值得为此干一杯。”谢尔盖回答说。他用习惯的动作整理了一下扎在宽皮带下面的军服上装,随即坐到了指给他的椅子上。
“这简直太妙了!”莲娜拍起手来。
她穿着一件时兴的连衣裙。谢尔盖特别留意到她的新发式:剪得短短的头发像戴在头上的花冠似的,使她的面孔看来好像一个活泼、淘气的少女。
“你头发的式样改变了。”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终于注意到了。”莲娜嫣然一笑,她没有察觉他的口吻里含有不快,还得意地补充说:“在波列那儿理的。他是阿尔巴特街的一位美容理发师。想想看,在他那儿理一次发要等三个月。到今天才轮到我。”
“妇女们有自己的生活乐趣。”阿尔诺尔德宽容地说,“只有原谅她们这一点。”
谢尔盖默不作声。
莲娜把水晶玻璃酒杯放到桌上,把糖果装在高脚盘里,然后请谢尔盖把葡萄酒的瓶盖启开。
当一切都准备好以后,她用郑重其事的语调说道:“喂,谢辽申卡,我们为什么而干杯呢?”
谢尔盖忽然感到又好笑又难过,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来庆贺自己新生活的开始。不,莲娜,尤其是这个青年,是不会懂得沃洛霍夫的话在他心中唤起了怎样一种感情和想法的,他们完全不会像他——谢尔盖这样来领会沃洛霍夫的话。也许,对他们还是不谈为妙?但是,谢尔盖不惯于退却。
他站起身来,举起自己的酒杯,带着挑战的神情说:
“我将在民警局当一名普通的刑事侦查人员。这是非常重要而光荣的工作,让我们为此同干一杯。”
莲娜又惊讶又迷惘,拿着酒杯呆住了。而阿尔诺尔德则点点头,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酒。
“在民警局?”莲娜怀疑地反问一遍,“当一名普通的侦查人员?这多可怕呀。”
“为什么可怕?”
“这是低下而肮脏的工作,”莲娜回答说,她嫌恶地耸耸肩头,“这不是知识分子干的工作。”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莲诺奇卡,”阿尔诺尔德说,“而且归根到底,每种工作都是对社会有益处的。”
谢尔盖表面上显得异常镇静,只是他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变得狭窄而阴沉起来。
“你说,这是低下而肮脏的工作吗?”他缓慢地说道,“还可以加上一句,这是困难而危险的工作。这完全和在战场上一样。你们是不会懂得的。演员……我也知道,真正的演员是什么样的。至于你们……不用提了!”
谢尔盖猛然转身走向前厅。等莲娜追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穿好军大衣,戴上帽子了。
“谢廖沙……唉,你上哪里去,谢廖沙?……”她激动得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并没有想得罪你,可是你……你做得不对呀。”
“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谢尔盖抓住房门把手,冷冷地回答道,“正像你们一样,别了!”
房门砰的一声被带上了。
谢尔盖走到街上,回头望了一下。这所高大的楼房,大门上面饰着浮雕,还有阳台和彩色陶饰,从前在谢尔盖眼里曾是那么亲切,而现在却变得冷淡而疏远了。
直到月底,谢尔盖才终于接到上班的通知,第一次跨进莫斯科刑事侦查局的大门。
谢尔盖不慌不忙地仔细瞧着宽敞而明亮的走廊,沿墙摆着一排曲背的浅色大长椅,还有一扇扇包着皮革的房门,他走进了指定的房间。
“是科尔舒诺夫吗?”一个肥胖的、光头的人问他,同时从桌后微微欠起身来,把手伸给谢尔盖,“非常高兴!我是左托夫。您将在我这个科工作。请坐。现在我给您介绍一下格朗宁同志。”
他转身到一张小桌旁,在几部电话中拿起一部电话的话筒,拨了一个短短的号码。
“是格朗宁同志吗?请上我这儿来一趟。”
格朗宁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浅色头发、面容开朗而善良的人。他像遇到老朋友似地,无拘无束地和谢尔盖打了招呼,随即用他那男低音简洁地说:
“就是说,今后我们将在一起工作喽,好,我们可以互相学习,我在三十号房间。”
格朗宁离开房间以后,左托夫说:“他是一个很棒的侦查员,您可以跟他学到不少东西。”
后来,他又拿起听筒,拨了另外一个号码。
“依里亚·格利哥里耶维奇,新同志科尔舒诺夫来了。您好像要亲自和他谈谈?准确无误。是。”
左托夫站起身来,对谢尔盖说:“走吧,我带您去见莫斯科刑侦局局长西兰契耶夫上校。”
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在一张黑色大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瘦瘦的人。他穿着蓝色便服上衣,斑白的头发往后梳得光光的,正在打电话。他看见走进屋里的人,对他们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自己桌旁的沙发椅。谢尔盖和左托夫坐了下来。
“不行,不允许。必须在今天夜里行动。”西兰契耶夫对着话筒说道,“不能再迟了……就这样吧……我明白。对,得派一个有经验的而且特别勇敢的人去……这个人行。好,行动吧,要及时向我汇报结果。”
谢尔盖环顾四周,这里像所有负责干部的办公室一样,放着一张长长的铺着绿色绒呢的会议桌,桌子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苏联地图,有一张宽宽的带有雕花靠背的长沙发,屋角茶几上摆着一架用玻璃罩罩着的古老的时钟。
但谢尔盖感到,这间办公室里的陈设和通常的办公室并不完全一样。一幅大得几乎占据了整个墙壁的、插着五颜六色的小旗的莫斯科市区图和两个保险柜,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靠着局长的写字台的那个保险柜,显得沉重而古旧,漆成浸染的柞木颜色,并绘有奇妙的花纹。谢尔盖又发现,办公室另外还有一道门。
在西兰契耶夫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打材料。最上面的一页被翻开了,稍稍挪到了一边。谢尔盖无意中好奇地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绝密。侦查情报。”西兰契耶夫向他的目光盯了一眼,笑了笑,但没有去挪动文件。谢尔盖不好意思地把视线移开了。
西兰契耶夫终于打完了电话,站起身来,向谢尔盖伸出了手,并迅速而敏锐地把他打量了一番。
“很高兴认识您,科尔舒诺夫同志。巴甫洛夫谈过一些有关您的情况,但我觉得还是太少了。”他转身对左托夫说:“伊万·华西里耶维奇,您要是有事,就忙您的去吧。”
左托夫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现在来谈谈您未来的工作吧,”西兰契耶夫转入了正题,“老实说,这事是不一般的,当然不是一下子能讲透的,今后还得由您自己来认识体会。但是,有一个重要问题,涉及到根本性质,也就是我们的工作原则,我认为现在就应该把它说清楚。问题是这样的:在我们这里,犯罪分子是从哪里来的?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西兰契耶夫察觉到谢尔盖那天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难以忍耐的好奇的光芒,于是笑了笑,说道,“在西方,当然是可以理解的:贫困和失业常常使人走上犯罪的道路,还有无厌的贪欲,对权势的崇拜,残酷无情。总而言之,这是社会环境造成的。但在我们这儿呢?我们的整个生活方式都在培养诚实的人。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可以用诚实的劳动来谋求生存。那么,犯罪分子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觉得,问题的发生常常是从家庭开始的。”
西兰契耶夫皱了皱眉头,继续阐明自己的想法。当然,假如家庭教育不好,方法不对,首先在孩子身上会产生轻视劳动、虚伪、自私、贪婪等恶劣品质的萌芽,继而养成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心理。而诚实的劳动需要意志力,需要明确的远大的生活目标。也许,一个青年在成长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去违犯国法。但在他的生活道路上,有可能偶然出现一个早已犯了罪的人。那人通常年岁较大,活动力强,时时刻刻企图影响周围的人,传染他们。当然,这种影响一定会被道德纯洁的现代苏联青年排斥、克服的。可是,如果一个人的品德尚未定型,便有可能向这种影响让步,甚至屈服。那时,他身上的一切落后因素便会染上新的、犯罪的色彩。
“懂得我的意思吗,科尔舒诺夫?”
谢尔盖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听得非常专心,竭力不放过西兰契耶夫的每一句话。因为,从明天起,这些话对于他就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了。现在,这便是他的工作、他的切身事业、他的职责。
这时,西兰契耶夫继续热烈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同时怀着职业的敏感揣测着这位年轻的交谈者的心态。他仿佛自己在替纠缠着谢尔盖的问题作答:
“是的,问题当然不仅仅在于家庭。我们的学校工作,工厂和高等学校的教育工作也还存在着严重的缺点。集体还不善于坚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