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上)〔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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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这么突然……这是什么东西啊?“她瞅着那件抵押品,问。”银烟盒。 上次我不是说了吗。“
她伸出手来。“但您脸色怎么这么白?手也在发抖!吓了一跳,是吗,先生?”
“寒热病发作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不由自主地脸色发白当然也没有吃的了,”他补上一句,勉强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又没有力气了。 但是这回答似乎合情合理;老太婆才把抵押品接了过去。“这是什么啊?”她问,手里掂量着那件抵押品,再一次盯着拉斯科利尼科夫仔细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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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烟盒……是银子的……您瞧瞧吧。”
“可是,好像不是银的……咦,捆起来了。”
她竭尽全力想解开捆在上面的细绳,转身面对窗户,冲着亮光(别看天气闷热,她的窗子全都关着)
,有几秒钟背对着他站着,完全不管他了。 他解开大衣,从环扣上取下斧头,但是还没有完全拿出来,只是用右手在衣服里面轻轻握着它。他的手非常虚弱;他自己感觉到,每一瞬间手都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僵硬了。 他害怕会放开手,把斧头掉下去……忽然他好像头晕起来。“哼,他这是捆的件什么东西啊!”老太婆恼怒地喊了一声,朝他这边动了动。再不能错过这一刹那了。 他把斧头完全拿了出来,双手抡起斧头,几乎是不知不觉,几乎毫不费力,几乎又是不由自主地用斧背击到她的头上。 这时他似乎根本没有力气。 可是他刚把斧头打下去,身上立刻有了力气。和往常一样,老太婆头上没有包头巾。 她那稀疏、斑白、象往常一样厚厚搽了一层油的浅色头发,编成了一条老鼠尾巴似的细辫子,盘在头上,后脑勺上翘着一把角质的破梳子。一斧下去,正击在她的头顶上,这也是因为她个子矮小,才使他正好击中了头顶。 她叫喊了一声,但声音十分微弱,忽然全身缩下去坐到了地板上,不过还是举起双手想要保护自己的脑袋。 她一只手里还拿着那件“抵押品”。这时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又击了一下,两下,一直是用斧背,而且都打在头顶上。 血恰似从翻倒的杯子里迸涌出来,她的身子仰面倒了下去。 他往后退去,让她完全倒下,并且立刻俯下身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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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她已经死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好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由于抽搐,前额和脸都皱起来了,变得十分难看。他把斧头放到地板上、死者的旁边,马上伸手去摸她的衣袋,竭力不让还在流淌的血沾到手上——他摸的就是上次她从里面掏出钥匙来的右边的口袋。他头脑此时完全清醒,神智不清和头晕已经消失,只有手一直还在发抖。 他后来回想起当时的情况,那时他甚至非常细心,十分谨慎,一直竭力不让身上沾上一丝血迹……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所有钥匙都像上次那样串作一串,串在一个小钢圈儿上。 他马上拿着钥匙跑进卧室。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屋中一边有个供着圣像的、老大的神龛。 另一边靠墙摆着一张大床,很干净,上面有一床棉被,被面是用零碎绸缎拼接起来的。 第三面墙边放着一个抽屉柜。 怪事:他刚把钥匙插到抽屉柜的锁孔上,刚刚听到钥匙的响声,忽然感到全身一阵痉挛。 他忽然又想扔下一切,离开这里。 但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要走已经迟了。 他甚至嘲笑自己了,突然又一个让人惊慌不安的想法使他吃了一惊。他忽然好像觉得,老太婆可能还活着,还可能苏醒过来。 他丢下钥匙和抽屉柜,跑回尸体那里,拿起斧头,又一次对准老太婆抡起斧子,可是没有打下去。 毫无疑问,她已经死了。 他弯下腰,又在近处仔细看了看她,他清清楚楚看到,颅骨被打碎了,甚至稍稍歪到了一边。 他本想用手指摸一摸,但马上把手缩了回来,就是不摸也看得出来。 这时血已经流了一大摊。 忽然他发现,她脖子上有一根细线带,他拉了拉它,但线带很结实,拉不断,而且让血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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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湿了。 他试着想从她怀里把它拉出来,但不知有什么东西碍事,把它给挡住了。 他急不可待地又抡起斧头,本想从上边,就在这儿,在尸体上砍断那根细带,可是没敢这么做。他忙乱了两分钟光景,两手和斧头都沾上了鲜血,好不容易才割断那根细带,没让斧头碰到尸体,把线带拉了出来;他没有弄错——这是钱袋。 线带上挂着两个十字架,一个是柏木做的,一个是铜的,除了两个十字架,还有一个小珐琅圣像;和这些东西一起,还挂着一个油渍斑斑、不大的麂皮钱袋,钱袋上还有个小钢圈儿和小圆环。 钱袋装得满满的。 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细看,就把它塞进了衣袋,把两个十字架却丢到了老太婆的胸膛上,这一次还拿了斧头,而后跑回卧室。他很着急,抓起那些钥匙,又慌张起来。 可是不知怎的总是不顺利:钥匙都插不进锁孔。 倒不是因为他的手抖得厉害,但他总是弄错:比如,他明明看出,不是这把钥匙,插不进去,可还是往里插。 他忽然想起,也猜出,这把和其他几把小钥匙挂在一起的、带锯齿的大钥匙绝对不是开抽屉柜的(上次他就想到了)
,而是开一个什么小箱子的,或许所有财物都藏在这个小箱子里。他丢开抽屉柜,立即爬到床底下。因为他知道,老太婆们经常都是把小箱子放在床底下的。 果然不错:那里有个相当大的箱子,一俄尺多长,箱盖是拱形的,蒙着红色的精制山羊皮,上面还钉着些小钢钉。 那把带锯齿的钥匙正好合适,他把箱子打开了。 最上面是一条白被单,被单底下是一件兔皮小袄,上面蒙着红色的法国图尔绸;皮袄下面是一件绸连衫裙,再下面是一条披巾,再往底下好像都是些破破烂烂的旧衣服。 他首先在那块红色法国图尔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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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擦干净自己那双沾满血污的手。“这是红的,在红色的东西上,血看不大出来”
,他这样考虑,但是忽然醒悟过来:“上帝啊!我疯了吗?”他惊恐地想。但是他刚翻了翻这堆破旧衣服,忽然从皮袄底下滑出一块金表来。 他赶紧把这堆东西全都翻了一遍。 真的,在那些破旧衣服里混杂着一些金首饰——可能都是些抵押品,有会来被赎回的,也有不会来赎的,——镯子,表链,耳环,佩针,还有些其它的东西。 有的装在小盒子里,有一些只不过用报纸包着,不过包得整整齐齐,而且包了两层纸,看来十分珍惜,还用带子捆着。 他毫不迟延,立即把这些东西塞满裤袋和大衣口袋,既不挑选,也没有把那些小包和小盒子打开看看——东西这么多,他没来得及拿……
忽然他好像听到老太婆所在的那间屋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他住了手,像死人样一动不动。 但是接下去又毫无动静,这么说,应该是他的幻觉。 但忽然清清楚楚传来一声轻微的叫喊,或者好像是有人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呻吟,随即又住了声。再后来又是死一般的寂静,约摸有一两分钟寂静无声。他蹲在箱子旁边,等待着,大气也不敢出,但是他突然跳起来,拿了斧头,跑出了卧室。莉扎薇塔站在房屋中间,双手抱着个大包袱,呆呆地看着被人杀害的姐姐,脸色苍白得跟麻布一般,似乎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 看到他跑出来,她像片树叶样浑身打战,轻轻颤抖,脸上一阵痉挛。 她微微抬起一只手,张开了嘴,可仍然没有叫喊,而是慢慢地后退着躲开他,退到墙角落里,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他,可是始终没有叫喊,好像由于气不足,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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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来。 他拿着斧头向她扑了过去,她的嘴唇抽搐,扭歪了,样子那么悲哀,就像很小的孩子叫什么给吓着了,直盯着让他们感到害怕的那个东西,想大声叫喊时一样。 这个可怜的莉扎薇塔老实到了这种程度,甚至没有抬起手来保护着自己的脸,虽说在这种时候,这是最必须、也是最自然的动作,因为斧头正对准她的脸高高举了起来。 她只是稍稍抬起空着的左手,依然离脸还很远,慢慢地向他伸过去,好像是要推开他。 斧刃正劈在她的颅骨上,立刻把前额的上半部,几乎是头顶,都劈作两半。 她一下子倒了下去。 拉斯科利尼科夫完全惊慌失措了,拿起她的包袱,可又把它扔掉,往前室跑去。他越来越害怕了,尤其是在完全出乎意外地第二次杀人以后。 他想尽快逃离这儿。 假如那时候他能较为理智地想象和思考;如果他哪怕还能考虑到自己处境的困难;考虑到他已毫无出路;考虑到他是多么不像话,多么荒唐;同时能够理解,要想从这儿逃走,逃回家去,他还得克服多少困难,还得再干多少罪恶勾当,那么很有可能,他会扔掉一切,立即前去自首,这甚至不是因为对自己感到害怕,而仅仅是由于对他所干的事感到恐怖和厌恶。他心中的厌恶情绪特别强烈,并且时刻都在增长。 现在他无论怎么也不会再回到那个箱子跟前去,甚至再也不会进那两个房间了。可是渐渐地他有点儿心不在焉了,仿佛陷入沉思:有时他似乎忘却了一切,或者不如说,忘记了主要的事情,却牢牢记住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朝厨房里望了望,看到长凳子上放着个水桶,桶里有半桶水,于是想起来,应该洗净自己的手和斧子。 他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黏糊糊的。 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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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刃放进水里,拿起放在小窗台上破碟子里的一小块肥皂,就在桶里洗起手来。 洗净了手,他把斧头也拿出来,洗净沾在铁上的鲜血,然后花了,可能有三分钟的样子,洗净木头上沾上了血的地方,甚至试着用肥皂来洗掉上面的血迹。然后,就站在那儿,拿晾在厨房里绳上的一件内衣把这一切全都擦干,随后又在窗前把斧头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检查了很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斧柄还是潮的。 他细心地把斧头套在大衣里面的环扣里。 然后,在厨房里暗淡的光线下尽可能仔细检查了一下大衣、长裤和靴子。 从外表上看,第一眼看上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只不过靴子上有几点污迹。 他把一块抹布浸湿,擦净了靴子。但是他知道,他检查得不够仔细,说不定还有什么地方他没发现的、很显眼的痕迹。 他站在房屋当中陷入沉思。 他心中产生了一个痛苦的、模模糊糊的想法,——这想法就是:他已疯了。 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既无法思考,也无力保护自己,而且也许根本就不该做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我的天哪!应该逃跑,逃跑!”他喃喃自语,于是往前室跑去。 但这儿却有一桩惊恐的事等待着他,这样惊恐的事,当然啦,他还从未经受过。他站在那儿,看着,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外面的门,从前室通往楼梯的门,外面的房门,也就是不久前他拉门铃、从那里进来的那道房门开着,甚至开了整整有一个手掌那么宽的一道缝: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既没锁上,也没扣上门钩!老太婆在他进去以后没有把门锁上,可能是由于谨慎。 可是天哪!后来他不是看到莉扎薇塔进来了吗!他怎么可能,怎么能没想到,她总得从什么地方进来呀!总不会是穿墙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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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他冲到门前,把门给扣上了。“不对不对,又做错了!该走了,该走了……”
他开开门钩,拉开房门,听听楼梯上有没有动静。他留神听了很久。 下边不知哪里,大概是大门口,有两个人的声音在高声刺耳地叫喊,争吵,对骂。“他们在干什么?
……“他耐心等待着。 终于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叫喊声忽然停了,人也散了。 他已经想要出去了,但是突然下面一层楼上,通楼梯的房门砰地一声开开了,有人哼着不知是什么曲调,往楼下走去。”他们怎么老是这么吵闹!“这想法在他头脑里忽然一闪。 他又掩上房门,等着。 终于一切全都静下来,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已经往楼梯上迈了一步,可突然又传来不知是什么人的、新出现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像是刚刚上楼,可是他记得清清楚楚,刚一听到响声,不知为什么他就怀疑,一定是来这儿,到四楼来找老太婆的。 为什么呢?是不是脚步声那么特别,那么值得注意呢?脚步声沉重、均匀、从容不迫。 听!他已经走完第一层的楼梯,又在往上走。 听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清楚了!可以听到上来的那个人很吃力的喘息声。 听,已经上第三层了……往这儿来了!他忽然觉得好像全身都僵硬了,这就跟在梦中一样,梦见有人追他,已经离得很近了,想要杀死他,但他仿佛在原地扎了根,连手都不能动弹了。最后,当这个客人已经开始上四楼时,他才突然打了个哆嗦,还是及时但迅速、机警地从穿堂溜进屋里,随手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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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房门。 然后抓起门钩,轻轻地、悄无声息地把它插进铁环。本能帮助了他。 扣上门以后,他立刻屏住呼吸,躲在了房门后面。 那个不速之客已经来到门前。 现在他们两个是面对面站着,就像不久前他和老太婆隔着房门面对面站着一样,他正侧耳倾听。客人很吃力地喘了好几口气。“这个人可能是个大胖子”
,拉斯科利尼科夫想,手里紧握着斧头。 真的,好像这一切都是在作梦。 客人拉住门铃,用力拉了拉。白铁门铃刚一响,他就突然觉得,房间里有人在动。 有几秒钟他甚至认真仔细听了听。 陌生人又拉了一次门铃,又等了等,突然急不可待地使出全身的力气猛拉房门上的把手。拉斯科利尼科夫惊恐地瞅着在铁环里跳动的门钩,隐隐怀着恐惧心情等待着,眼看门钩就要脱出来了。 真的,这应该是可能的:拉得那么猛。 他本想用手按住门钩的,可是那个人会猜到的。 他的头好像又眩晕起来。“我这就要昏倒了!”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忽然一闪,可是陌生人说话了,于是他立刻惊醒过来。“她们在里面做什么,是睡大觉呢,还是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