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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罪与罚(上)〔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17部分

小说: 罪与罚(上)〔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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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稍微想一想的话,他当然会感到奇怪:一分钟前他怎么能和他们那样说话,甚至非要用自己的感情去打动他们?而且打哪儿来的这些感情呢?恰恰相反,如果这会儿这屋里忽然坐满了他最好的朋友,而不是这两位局长大人,看来他也找不到一句知心的话和他们谈心,他的心已经麻木到了何种程度?他心里忽然出现了一种悲观情绪,而这是由于痛苦的极端的孤独以及与世隔绝的结果,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是因为他在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面前倾诉衷肠;也不是因为中尉洋洋得意,赢得了对他的胜利;更不是这些卑鄙的行为使他心里突然这么难过。 噢,他自己的卑鄙行为、这些傲慢和自尊、以及中尉、德国女人、讨债、办公室,以及其他等等,现在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哪怕此时向他宣判,要把他活活烧死,他也毫不在意,甚至未必就会留心听完对他的判决。他心里发生了某种对他来说完全陌生地、突如其来地、从未有过的新变化。 倒不是说他已经理解了,而且他却清清楚楚感觉到,以全身心感觉到,他不仅不能像不久前那样感情用事,而且也不会再以任何方式向警察分局里的这些人申诉了,即使这全都是他的亲兄弟姐妹,而不是什么中尉警官。 甚至无论他的生活情况怎样,他也无须再向他们吐露自己内心的感情。 在这一分钟之前,他还从未体验过类似的奇怪而可怕的感觉。 而且让人最痛苦的是,这与其说是认识或理解,不如说仅仅是一种感觉,是一种直觉,在此之前他生活中体验过的一切感觉中最痛苦的一种感觉。办事员开始向他口授此类案件经常书面答复的格式,就是:我无力偿还欠款,答应将于某日(随便什么时候)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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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离开本市,也不会变卖财产或将财产赠予他人,等等。“啊,您不能写了,笔都快从您手里掉下来了,”办事员好奇地打量着拉斯科利尼科夫,说。“您有病?”

    “对……头晕……请您说下去!”

    “完了。 请签字。”

    办事员拿走书面答复,办别人的事去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把笔还给别人,但是没有站起来,走出去,却把两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双手紧紧抱住了头。 好象有人在往他头顶上钉着钉子。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立刻站起来,到尼科季姆。 福米奇跟前去,把昨天的事全都告诉他,甚至最后一个细节都不遗漏,然后和他一起去自己的住处,把藏在墙角落那个窟窿里的东西指给他看。 这个想法是如此强烈,他已经站起来了,打算要去这么做了。“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哪怕再考虑一分钟呢?”这样的想法突然掠过他的脑海。“不,最好别考虑,从肩上卸下这副重担吧!”但是他忽然一动不动地站住了:尼科季姆。 福米奇正在激动地和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说话,这样的一些话飞到了他的耳边:“这不可能,两人都要释放。 第一,一切都自相矛盾。 您想想看,假如这是他们干的呢,他们干吗要去叫管院子的?

    自己告发自己吗?还是想耍花招呢?不,那可就太狡猾了!还有,大学生佩斯特里亚科夫刚才进去的那个时候,两个管院子的和一个妇女都在大门口看到了他:他和三个朋友一道走着,直到到了大门口才和他们分手,还当着朋友们的面向管院子的打听过住址。 他要是怀着这样的图谋前来,会打听她的住址吗?而科赫,去老太婆那里以前,他在底下一个银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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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儿坐了半个钟头,八点差一刻才从他那儿上楼去找老太婆的。 现在请您想想看……“

    “不过,请问,他们怎么会这么自相矛盾呢:他们肯定地说,他们敲过门,门是扣着的,但是三分钟以后,和管院子的一道上去,却发现门是开着的了?”

    “问题就在这里了:凶手肯定是把门钩扣上,坐在里面;要不是科赫干了件蠢事,也去找管院子的,一定会当场抓住凶手。而他正是在这个当口下楼,设法从他们身边溜走的。科赫用双手画着十字,说:‘我要是留在那里的话,他准会冲出来,用斧子把我也砍死’。他要去作俄罗斯式的祈祷呢,嘿—嘿!……”

    “谁都没看见凶手吗?”

    “哪里看得见呢?那幢房子简直就像诺亚方舟。”坐在自己座位上留神听着的办事员插了一句。“事情是十分清楚的,事情是十分清楚的!”尼科季姆。福米奇激动地反复说。“不,事情很不清楚。”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像作结论似地说。拉斯科利尼科夫拿起自己的帽子,往门口走去,但是他没能走到门口……

    当他清醒过来时,看到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有个人从右边扶着他,左边站着另一个人,这人拿着一个黄色玻璃杯,杯里盛满黄色的水,尼科季姆。 福米奇站在他面前,凝神注视着他。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您怎么了,病了吗?”尼科季姆。 福米奇语气相当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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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问。“他签名的时候,几乎连笔都握不住了,”办事员说着坐到自己位子上,又去看公文。“您早就病了吗?”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从自己座位上大声问,他方才在翻阅公文。 病人晕倒的时候,他当然也来观看过,不过等病人清醒过来之后,他就立既走开了。“从昨天起……”拉斯科利尼科夫含糊不清地回答说。“昨天您出来过吗?”

    “出来过。”

    “已经病了?”

    “病了。”

    “你几点钟出来的?”

    “晚上七点多。”

    “去了哪里呢,请问?”

    “上街。”

    “简短,明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回答时语气生硬,说话简短,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在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的目光注视下,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黑眼睛并没有低垂下去。“他几乎都站不住了,可你……”尼科季姆。 福米奇问。“没—关—系!”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不知怎的用了一种很特殊的语气说。 尼科季姆。 福米奇本想再补上几句,可是他望了望也在凝视着他的办事员,就没再说什么。 突然大家都不说话了。 真怪。“嗯,好吧,”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结束了谈话,“我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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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您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出去了。 但他还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一出来,屋里突然立刻热烈地谈论起来,其中听得最清楚的是尼科季姆。 福米奇发问的声音……在街上他彻底清醒了过来。“搜查,搜查,他们马上就要去搜查了!”他匆匆赶回家去,暗自反复思索,“这些强盗!怀疑我了!”不久前的恐惧又控制了他,从头到脚控制了他的全身。

    二

    “要是已经搜查过了,那该如何是好呢?

    要是刚好在家里碰到他们去搜查,又该怎么办呢?“

    不过,这就是他的房间。 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个人也没有,谁也没来察看过。连娜斯塔西娅也没有碰过他的东西。可是,上帝啊!不久前他怎么能够把这些东西藏在这个窟窿里?

    他赶紧跑到墙角落里,把手伸到墙纸后面,把东西全都掏出来,装到衣袋里。原来一共有八件东西:两个小盒子,装的是耳环或这一类的东西——他没细看;还有四个精制山羊皮的小匣子,一条链子,就这么用报纸包着。 还有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大约是勋章……

    他把这些东西分别装进大衣口袋和裤子上仍然保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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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边那个口袋里,尽可能装得不惹人注意。 和着那些东西他也拿了那个钱袋。 然后从屋里出去了,这一次甚至让房门完全开着。他走得很快,脚步坚定,尽管感觉到全身疲乏无力,但神智是清醒的。 他担心有人追赶,担心再过半个钟头或一刻钟,可能就会发出监视他的指示,所以无论如何得在此以前消灭一切痕迹。趁这时多少还有点儿力气,还能思考的时候,得赶快把事情办完……去哪里呢?

    这已经早就决定了:“把所有东西都扔到运河里去,不留下任何痕迹,那么事情就全完了。”昨天晚上,还在梦呓中的时候,他就这样决定了。 他记得,当时有好几次他竭力想要起来,跑出去:“快,赶快,把所有东西都统统扔掉”。但要扔掉,原来是很困难的。他在叶卡捷琳娜运河堤岸上徘徊了已经约摸半个钟头了,可能还不止半个钟头,有好几次他仔细看看所碰到的岸边斜坡。 可是要实现自己的意图,却是连想也不要去想:要么是有木筏停靠在岸边,且还有些女人在木筏上洗衣服;要么是停靠着一些小船,到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而且从堤岸上,从四面八方,到处都可以看到,注意到:有一个人故意下去,站下来,把什么东西都扔到水里,这是很可疑的。万一小匣子不沉下去,却在水面上漂流呢?当然是这样。 就是不扔东西,大家都已经这样瞅着他了,碰到的人都要仔细打量他,仿佛他们就只注意他一个人似的。“为什么会这样呢,还是,也可能是我自己觉得如此吧,”他这样想。最后,他突然想到,去涅瓦河边是不是会好些呢?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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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少些,也不大惹人注意,无论如何比较合适,而主要是离这儿远一些。 他忽然觉得奇怪:他怎么能满腹忧虑,提心吊胆,在这危险的地方徘徊了整整半个钟头,而不能早点儿想出这个主意来?为干一件冒冒失失的事情浪费了整整半个钟头,这都是因为这一轻率的决定是在梦中,在谵妄状态中作出来的!他变得太心不在焉和健忘了,他知道这一点。 毫无疑问,得赶快去!

    他沿着B大街往涅瓦河走去;可是在路上突然又有一个想法进入他的脑海:“干吗要去涅瓦河?干吗要扔到水里呢?

    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就是去群岛也可以,在那儿的随便什么地方,找个偏僻的去处,在森林里,把这些东西都埋在一棵树底下,或者灌木丛下,而且记住这棵树,这样是不是更好呢?“尽管他感觉到,这时候他不能明确、合理地把一切都考虑得十分周到,可是他觉得这个想法准错不了。可是命中注定他不会到达群岛,发生的却是另一回事:他从B大街走到广场,突然看到左首有一个院子的入口,院子四周的围墙上根本没有门窗。 一进大门,毗邻一幢四层楼房的一道没有粉刷过、也没有门窗的墙壁,从右面一直延伸到院子里很深的地方。 左面,也是一进大门,与那道没有门窗的围墙平行,还有一道板墙,深入院子大约二十来步,然后又折往左边。 这是一个荒凉、僻静、和外部隔绝的地方,里面堆着些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材料。再往里看,院子深处,板墙后露出一座熏黑了的、低矮难看的建筑物的一角,显然是个什么作坊的一部分。这儿可能是个什么作坊,制造马车的,或者是五金制品装配场,或者是什么其他这一类的作坊。 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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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几乎从一进大门,到处都是大量黑煤灰。“哈哈,这真是个扔东西的好地方,扔下就走!”他不由得想。 他发现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于是走进大门,正好看到,紧靠大门口,板墙边有一条斜沟(在有许多工厂工人、劳动组合的工匠、马车夫等的这种房子里,经常有这样的斜沟)

    ,斜沟上方,就在板墙上,用粉笔写着一句几乎在这种场合常见的俏皮话:“次(此)处金(禁)止站立”。所以,这真是好极了,来这儿站一会儿,是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在这儿把这些东西随便扔到垃圾堆里,马上就走!”

    他又朝四下里看了看,已经把手伸进口袋里,忽然在外面那道围墙旁边,大门和斜沟之间一俄尺宽的那块空地上,发现了一块没有经过加工的大石头,大约有一普特半重,紧靠着临街的石墙。 墙外就是大街,人行道,可以清楚听到行人匆匆行走的脚步声,这里总是有不少行人;但是大门外谁也看不到他,除非有人从街上进来,不过这是很可能的,所以得赶快行动。他弯下腰,双手紧紧抱住石头上端,使出浑身力气把石头翻转过来。 石头底下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坑:他立既掏出口袋里的东西,全都扔进这个坑里。 钱袋丢在了最上边,而坑里还有空余的地方。 然后他又抱住石头,只一滚,就把它滚回了原来那个方向,刚好落回原处,只不过稍稍高出了一点儿罢了。 不过他扒了些泥土堆到石头边上,又用脚把边上踩实。 于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他走出来,往广场上走去。 有一瞬间他心中又充满了几乎无法抑制的十分强烈的喜悦感,就跟不久前在警察局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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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一样。“罪证消失了!

    有谁,有谁会想到来搜查这块石头底下呢?

    或许从盖房子的时候起,这块石头就放在这儿了,而且还要在这儿放上许多年。即使被人找到,谁能想到我呢?

    一切都结束了!罪证没有了!“因此他笑了起来。 是的,后来他记起,他笑了,这笑是神经质的,而不是拖长声音的哈哈大笑,而是无声的笑,不过笑的时间很长,穿过广场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笑。 但是当他来到K林荫大道,就是前天遇到那个姑娘的地方,他的笑忽然停止了。 另外一些想法钻进了他的脑子。他忽然觉得,现在他怕打那条长椅子旁边走过,那里让他十分反感。 而那天,那个姑娘走了以后,他曾经坐在那条长椅子上东想西想,想了很久,他也害怕再碰到那个小胡子,那会使他心情更加沉重,当时他曾把二十戈比交给了小胡子:”叫他见鬼去吧!“

    他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恼火地望着四周。 现在他的全部思想都围绕着一个主要问题在旋转——他自己也感觉到,这当真是个主要问题。 而现在,正是现在,他正独自面对这一主要问题,——而且这甚至是这两个月来的第一次。“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愤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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